作者:Lucia露神
谢利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这里产出这个东西的,然后他毫不犹豫取来给段沫颜吃了, 尽管这一趟其实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日头升起, 逐渐到了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但病木之森依然是那个阴冷潮湿的模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 段沫颜走在前面, 她手里举着一根削干净的木棍,噼里啪啦击打着草丛和灌木丛,以此驱逐毒虫毒蛇。
“又是泥坑。”
“这鬼地方干脆叫吞鞋沼泽好了。”
段沫颜把自己的脚从一滩烂泥里拔出来, 满脸不情愿地继续往前走,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体质正在悄悄变化——明心肉不光增强了她的抵抗力,也在缓慢地改善她的身体机能。
谢利就走在段沫颜后头,目光追随着少女的背影。他的嘴唇逐渐褪去血色,动作也缓慢起来,随手挥去一条从树上游下来的毒蛇时,他眼前竟然晕眩了一秒。
汗水顺着谢利的额角往下淌,水毒藤的叶片和刚才吃下去的那口明心肉,对他来说是双效剧毒,正在迅速侵袭他的神经,和他体内的红蝎基因激烈对垒,一旦他表现出丝毫弱势,就会被植物毒素击败,变成湖底腐烂的淤泥。
林间微光下,段沫颜毫无所觉地走在前方,如果她此刻能回过头看一看,就会发现谢利的脸上全是虚汗,距离晕厥只差一步。
可即便遭受如此痛苦,他的眸光仍十分明亮。
两个人走回到小镇边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当空,段沫颜看到不少女人正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晒谷子,黄澄澄的一大片。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递还给他,这才发现男人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对。
“你怎么了,没事么?”不怪段沫颜想多,实则是谢利浑身上下湿哒哒的,神情疲惫,连他那头雪白的短发也变得黯淡无光。
谢利暗自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意,就在刚才他才勉强控制住水毒藤的毒性,体力尚未恢复,不过他还是咧开一个笑容,露出深深的酒窝:“你是在担心我吗?”
段沫颜表情平静得看着他脸上的汗水,伸手将衣服搭在他手臂上:“别哔哔了,穿上吧,小心着凉。”
谢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各种情绪交织在他胸腔。面前的少女眼神明亮,连阳光都荡漾在她头发丝上,暖风轻抚她的脸庞,谢利从未奢求得到她的垂青,只少女偶尔表露的善意,就叫他目眩神迷。
他觉得此刻简直比中毒还难捱,身体仿佛被人施了咒语,完全提不起力气,但他甚至就想沉沦在这魔法里,彻底失去意识。
“嘿~~~”
不远处,晒谷的玛丽大姐发现了他们,她大力挥动手里的犁耙,像个会弹跳的玩偶人。
段沫颜也看见了,她挥手致意了一下,转头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像一只野地里的小白兔,瞬间跑进了镇子里。
谢利还站在原地,过了会才拖着步子,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他远远看着段沫颜融入人群里,像一滴水汇入江河。她开始说话,开始笑。
而他连有人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也不知道。
徐璐依然穿着一身白大褂,她低头看着模样狼狈的谢利:“上午你去哪儿了?连巴特都不知情。”
对她的询问男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耳边听不见声音。
徐璐皱了皱眉,加大了声音:“谢利·欧文。”
谢利这才动了一下,缓缓往后仰倒,两条手臂支撑在身后,他懒洋洋抬眸看她:“我在,徐医生,我没睡着。”
徐璐忍下一口气,她锐利的眼神扫过他半湿的头发和衣裤,完全是陈述的语气:“你去病木之湖了。”
谢利转过头,依然看向段沫颜的方向,她正在帮助几名妇女挤羊奶,模样笨拙,他心下欢喜:“是的,我去了。”
徐璐忍不住走到前面来挡住他的视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说过多少次了,病木之森里的毒物有一些就算是你也无法抵御,我一直告诫你不要仗着身体素质去冒险,你却总是当做耳旁风。”
“谢利,你别忘了你是晨曦的大首领,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结果的明心肉,值得吗?”
谢利平静地笑,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徐医生,是你太担心我了,事实证明我们运气很好,水毒藤结果了。”
过了会,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而且,如果是为了她的话,值得。”
他虽然外表嬉皮笑脸,但徐璐知道他是认真的。
女人恢复了面无表情,她看着男人脚步缓慢地往教堂里走,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忽然开口:“就算是死了也甘愿吗?”
谢利背影一顿,他过回头咧嘴一笑:“徐医生,在我死之前,你倒是想想办法救我啊。”
*
晨曦组织对奥维维亚洲来说也许是反叛军的代名词,但它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最外层的那些搅动浑水的普通民众,都不能算是组织成员。
联邦其他洲还有很多像晨曦组织这样掀起反叛战事的势力团伙,但都没有它这么神秘和诡谲。晨曦组织在奥维维亚洲各个地界活动,却又亦正亦邪,有时候会捣毁贩毒团伙窝点,营救受苦受难的群众,有时候却又会将某市的政府大楼付之一炬,暗杀政府长官。
这些毫无章法的行动让军部和议会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晨曦组织的成员则像蚂蚁一样,总能在狂轰滥炸和围追堵截中找到小路逃脱升天,而这片靠近病木之森的山谷小镇,就是他们的安全屋之一。
巴特每天的主要工作,除了帮玛丽大姐喂猪、放羊和搬运泔水之外,还要负责晨曦组织的对外联结。
他一边咬着根牛肉脯,一边在键盘上敲击,忽然屏幕上一道刺耳警报响起,巴特整个人愣了一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点开紧急通讯。
“老大!老大你在吗?!”
终端响了两声才接通,谢利低哑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巴特紧盯着屏幕,上面显示出一连串SSS级信息,他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老大,我们在珊莎城的据点被发现了,目前所有厂区都已经被城市防卫军占领,管理者依尔特和维格不知所踪,所有物资估计全部沦陷。”
晨曦组织所有从事生产工作的城市,包括提供军火、装备、物资的都拥有最高级保密条例,只有核心人物才能知道管理者的信息和厂区位置,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干活,一切实行远程操控。
珊莎城虽然只是10区的一个四级小城市,却是晨曦组织里非常重要的军工厂之一,生产军火级的枪械、弹药、手榴弹、电磁炮等多种用途武器。
失去了珊莎城,晨曦组织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动作。
谢利的声音只停顿了片刻:“立刻切断所有联络,执行B方案。”
巴特咬牙:“是。”
“老大,为什么会忽然这样?珊莎城一直隐藏的很好。”
“……因为我挡了某个人的道。”
通话结束后,巴特手指颤抖,他在键盘上输入一串代码,安全屋和珊莎城的全部联络都会中断和销毁,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彻底放弃这一座已经成熟的城市后援体系。
做完一系列扫尾工作,巴特确定珊莎城那边不能反向追踪到安全屋之后,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思绪一转,刚才老大说那话的意思,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巴特知道谢利暗地里总在联系一位神秘人物,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
而在教堂内部的办公室,谢利独自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面前的显示器上黑漆漆的。
垂眸盯了半晌,他才在上面输入一行文字:【是你把珊莎城的消息透露给了军部】
完全陈述的语气,没有丝毫悬念。
一直等待了接近十分钟,漆黑屏幕上才突兀地多出一行白色的文字。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谢利看着这熟悉的傲慢语气,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那边很快又发过来了消息。
【——珊莎城只是一个警告,你要记住晨曦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随时可以拿走】
谢利的手指紧紧捏住椅背,簌簌的木头粉末自他掌心落下,谢利要凭借很强大的控制力才能让自己不把这破显示屏给砸碎。
那边的人一无所觉,接二连三发过来了消息,语气越来越急切。
【——胆大包天的虫子,你到底将她掳去了哪里?】
谢利勾了勾唇角:【我似乎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那边停滞了片刻,明明看不见对方人的脸,谢利却能轻易感受到他传来的怒意。
【——简直愚蠢至极!】
【——我只让你破坏大典,没有允许你夺走她!】
姑且称对方为无名氏吧,他们两个一直都只保持这种匿名的文字联络,无名氏为晨曦提供需要的情报和权限,让谢利能够来去无阻的穿插在各个区域。
而晨曦替无名氏完成一切肮脏的事宜,暗杀某些城市长官,捣毁某个他看不顺眼的政府势力。
这就很能解释为什么晨曦组织的行为总是亦正亦邪。
这还是第一次,谢利在他们两个的对话上,看到无名氏发感叹号,他好像从未有过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刻。
谢利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你应该拥有不少净化师,何必要她?】
那边的反应比想象中还大一点。
【——她只能属于我,你们这些低贱血统的虫子根本不配拥有】
【——X,你要清楚,晨曦始终只是一条走狗而已,我对你私下的那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你救助的只是群下贱的垃圾,垃圾就该放在垃圾桶里】
【——而你无法反抗我】
屏幕彻底归于黑暗,几行白色的文字也逐渐消失,他们的聊天记录正在被销毁。
谢利一动不动,片刻后他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去,原地只剩下一把被捏碎了扶手的木椅。
此刻段沫颜正在帮玛丽大姐和几名妇女干农活,知道她们平时除了自己种植作物外,还会和附近的小城市进行交易,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完全就是普通小镇的过日子模式。
今天太阳很好,她正在晾晒被单,在飘扬的白布缝隙,似乎看到小镇入口打开了,一辆车极速驶了出去。段沫颜没有多想,只是到吃晚餐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看到谢利的人影,连带着他好几个亲信都不在。
“谢利呢?”段沫颜看到徐璐走过来,随口问道。
女人面无表情:“如果您要问大首领的去向的话,他已经出发去往珊莎城了。”
“我知道了,谢谢。”段沫颜不知道徐璐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来的,她只能低头吃分给自己的食物。
可徐璐并没有走开,她站在一边,目光灼灼地审视段沫颜:“净主大人,您没有心吗?”
段沫颜莫名其妙:“你想表达什么?”
“谢利今天身中剧毒,如果不是他的血脉,换成其他人已经死了。我不是净化师,我不知道你们圈子里的弯弯绕绕,上流社会就是这样吧,况且你是净主,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是当然。”徐璐平淡说道。
段沫颜拧眉,徐璐说了一堆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你对我似乎有所误解,如果是出于对净主身份的先入为主,我希望你先把偏见丢到一边,让自己头脑冷静下来,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再来质问我。”
徐璐被她的态度弄得一窒,昏暗灯光照得女人脸色蜡黄,她顿了顿:“谢利总说你是不一样的,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段沫颜低头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挑眉看着她。徐璐面色平静,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过去:“我出身第三区,因为不是净化师,血脉纯度也一般,所以成年后我和一名普通军官结婚了。”
“阿尔泰对我很好,但是我们没有孩子,在结婚后第四年,他彻底陷入基因狂化,我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就被送去了无人区流放。”
徐璐平静道,“之后,议会重新给我分配了结婚对象,几番挑选之后确定了是一名商人。是的,如果血脉纯度大于60%,丧偶的女性需要接受重新匹配再婚对象,不论平民还是净化师,这都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徐璐表情嘲讽:“我的家族逐渐落魄,议会名义上是为了维持我的生活条件挑选再婚对象,其实只是拿我作为工具人。”
她的脸色逐渐麻木,“我的第二个丈夫是个酒鬼,他在人前总是彬彬有礼,喝醉后就会付诸暴力,不管我怎么说,从未有人相信我。”
段沫颜面露震惊,据她所知联邦女性的社会地位很高,各项法律都是保护的女性生存与安全,竟然还有这样有违人伦的事情。
看来就算社会再和谐,也总有一两个败类存在。
“所幸,他因酗酒引发心脏骤停,而我就在旁边,我没有救他,就那么看着他挣扎到死。”徐璐平凡的脸逐渐扭曲,“本以为噩梦会就此结束,没想到议会……”
这回连段沫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徐璐的手指紧紧抓着叉子:“我逃走了,逃离那个光鲜亮丽的地狱,在野外差点渴死的时候,是谢利救了我。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拿他当亲弟弟看待,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