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他反而把剑扔下了。
身边已空无一人,隆隆的巨大水声,头顶急促的喊声在河谷中回荡着,是朱达在急忙指挥甲兵在放索。
突发情况后,朱达曹成等人很快想出方法来了,遣人冲出去割藤结索,暗卫护军领头精兵随后,正背着弓箭有序一个个石台往下放。
大约半个时辰,也可能二刻钟,就该放到这个位置来了。
算算时间,下游的卫兵也该到位了。
他的复仇计划,戛然而止。
萧逸把剑扔下,翻了个身仰面看天,额头的血淌湿鬓角,他并没有理会,只静静看着天空灰云急速流动,偶尔能看见几颗星子,黯淡无光。
他伸手盖住眼睛。
裴月明就愣住了。
她以为,萧逸该第一时间杀了她泄愤的。
可他居然没有,这让她有点懵。
不过裴月明还是没敢离开石台边缘,她甚至再挪了挪,方便随时一蹬起跳。
良久,萧逸慢慢坐了起身。
他靠在大石上,望了眼底下轰鸣的河水,“这河,你还是别跳了,跳下去未必就那么好运气。”
万一触底,万一碰撞,晕过去,这么急的水,就死定了。
萧逸从怀里掏出丝帕,慢慢擦干净额角和脸颊的血迹,抹了抹手,才扔下。
动作不再有那种刻意的和润若春风,举手投足间却依旧优雅,温雅已经刻进骨子里了,唯神色间多了几分寂寥。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动手?”
杀她。
推她。
这话问得直白,裴月明没吭声,不过心里吐槽,她奇怪很正常吧?
不过能确定萧逸还真没想着杀了她,土台边缘之前才崩过一次,裴月明其实心里有点毛毛的,往里面挪了一点。
“因为我不讨厌你。”
萧逸告诉了她答案。
裴月明是一个非常聪颖非常有行动力的女子,头脑清醒,果决有能力,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个异常坚韧的灵魂。
萧逸这一辈子,就遇上了两个这样的女子,第一个是他母妃,第二个就是裴月明。
所以他不讨厌她,相反他还很欣赏她,对她很有好感。
这个好感,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
萧逸靠坐在大石一侧,声音不大也很平静。
但凡做事情,就没有保管成功的。
复仇就似一场豪赌。
赌,他赌输了。
但他尽力了。
他一直全力以赴,未曾懈怠半分,如今失败,除了觉得愧对母妃以外,他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你们知道萧琰了?”
裴月明因为萧逸的回答怔了一怔,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了,她看了萧逸一眼,他侧脸静静注视着江水,赌得起,输得下,还别说,就这一点,就比很多人强。
她坦然点头:“对。”
“他是遭遇了许多厄难和不公,但这些都不是萧迟造成的,萧迟……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畅快顺遂,他要找,那就找陛下和段贵妃吧。”
上一辈的恩怨,牵扯不到萧迟头上。
至于其余争斗,归根到底就是权利的斗争,你要铲除绊脚石,我要戕杀逆贼,那就不要废话了,使出真本事来吧,谁胜谁负手上见真章。
难道萧琰不恨萧迟,就不会动手吗?
不见得吧?
估计萧琰是连萧逸也想一并杀死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争斗不可避免,所以哪怕知悉深陷险境,裴月明也没有对萧逸和萧琰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情绪,她唯一想的只是如何破局,如何应对,如何顺利脱身甚至反败为胜。
非常通透,也非常冷静,萧逸侧头看了她一眼:“萧迟运气真好。”
虽然娘不行,亲爹也各种毛病,但他遇上了一个裴月明。
萧逸忽然问:“是你对不对?”
???
什么是她对不对?什么意思?
没头没脑一句,裴月明莫名其妙,十分不解看回去。
萧逸微微一笑:“从鄣州返京第一天,揭开朱伯谦真面目那会。还有陛下重病,守到第二天的下午,第五天早上。还有经常朝上,大约隔几天一回吧,似乎从上书房就开始了……”
!!!
他说的竟是她和萧迟互换的时候!
她顶着萧迟的壳子和他接触的时候!
裴月明真的是大吃了一惊,“你,你……”
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看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惊得一个口瞪目呆。
“知道坯川吗?”
裴月明未露诧异,萧逸心里了然:“那你也该知道萧琰是从我这里拿了一封信再去的。”
是的,那事儿确实不是他干的。
不过段贵妃母子倒霉他也挺乐意看见的,况且他和萧琰是非常重要的合作关系,萧琰问他要,他就给了。
过后肯定有提及一下的。
萧迟本人和裴月明,她虽装得非常相像,但落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发现细微差别却不难。
萧逸这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裴月明没回答他也不在意,慢慢说:“把那个箱子找出来打开,然后焚毁,就会恢复如常了。”
他告诉裴月明:“那个箱子大概在矩州,应该是一个叫曲嬷嬷的人看着。”
“这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奶母。”
萧逸长吐一口气,一切都是命,要是萧琰没干这事,他没有写信,就不会有裴月明的出现。
没有裴月明,他想他的复仇计划未必会失败的。
或许,现在早解决了萧迟,他已经在急遁离开文州的快船上了。
不不,应该是说,甚至根本用不上布上这么复杂的一个局了。最开始的计划,是萧迟入朝失败,不堪崇文馆之辱主动就藩,在藩地解决他的。
萧逸由衷:“他很幸运。”
不像他,从出生起,运气从来没有在他这边过。
裴月明笑了笑:“我运气也不错啊。”
要说萧迟遇上她是运气好的话,那她认为自己遇上萧迟同样运道十足。
有时候人真的挣不过命,要是遇上皇帝,萧遇,甚至萧琰这类男人,那就真得吐血了。
任凭你有千般能耐,都不能不屈服于命。
萧迟也露出一丝笑:“是啊,你运气也很好。”
他由衷认同。
他的微笑有一丝淡淡的涩意,怔忪半晌:“我母妃就没有你的运气。”
“你知道我母妃吗?”
“你可能不知道,你和她很相像。”
他侧头看裴月明,在这个最后的少许时光,静听河水轰鸣,说起母亲,情绪翻涌,他忽然就很想说一说。
因为他直觉,裴月明会明白,她听得懂,她会有共鸣。
她和他母妃就是同一类人,她会懂他所有的愤慨不甘以及痛惜遗憾。
“我母妃三岁学文,五岁会诗,天资聪颖,举一反三。”
老申侯凭着交情请了一大儒坐馆家学,整整十年寒暑,老儒和老申侯痛心疾首,申元兄弟几个有多笨,淑妃就有多聪颖,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不管是琴棋书画,抑或仕途经济,俱一点即透。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仕途经济学得再好,官场朝廷再洞悉明悟,她既不能科举出仕,也不能承袭恩荫,她唯一能走的一条路,就是嫁人生子。
甚至因为身体和家庭的原因,她唯有进宫一途。
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的大脑,却没有给她一个合适的性别,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一切只能寄托在一个“良人”身上。
若这个所谓的良人是皇帝,在皇权的绝对碾压之下,甚至再多的聪敏才智也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我四岁的时候,我母妃去世了。”
自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讨父皇欢喜,所以他总会很小心很努力。皇子三岁启蒙,小小孩童拿笔都还不大稳,师傅说写十遍的大字,他总会努力写上二十遍。
他想着他的努力被父皇看见,父皇就会喜欢他一些,继而喜欢他的母妃,让他的母妃处境不至于这么难堪,连宫宴都不能出席。
每逢他挑灯写大字,他的母妃总会默默摸了摸他发顶,后来他才明白,他母妃清楚没用的,但舍不得拂了儿子的一片孝心。
每次他写完字,母妃就会把他抱到怀里坐着,用热帕子裹着他的腕子轻轻揉着,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那时候小小的他还以为,会这么一直下去。
可一个阳光炽烈的中午,他永远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永延宫小太监哭着奔见上书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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