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但也没能拖延得太久,至秋日,申氏病势沉重已不能起。
一路入到里间,随申氏入赵庄的两名贴身侍女就守在床前。二女回头,眼圈通红,流露出明显的悲色。
萧逸疾步上前。
申氏瘦了许多,久病,昔日如银盘满月般的丰润脸庞已凹陷下去。脸色蜡黄,颧骨凸显,眼睑闭合,她整个人深陷被褥,一动不动。
和萧逸出去前见的一样。
她没醒过。
萧逸面色沉沉,不用太医说明白,申氏病危。
怕已到弥留之际。
果然,两人太医斟酌过后,方笺最后只简简单单写下几个字,开了一味独参汤。
两侍女噙住的眼泪刷一下来了。
浓浓的参汤很快端上来了,萧逸亲自接过来,撬开申氏牙关,一勺勺喂进去。
参汤喂进去一会,大约一刻钟,申氏醒了。
睁眼一阵,看清了俯身坐在床沿的萧逸,“……殿下。”
她挣扎想坐起身,萧逸按住她,小心扶起,竖起软枕,轻轻将她放在上面。
他握住她一只手,低声:“表妹。”
申氏眼睛半阖下来,她努力睁了睁。她的回光返照并不如人意,混沌冗沉,才睁开眼,就已经有要重新闭合的趋势。
她努力撑着,她有话想和萧逸说。
“殿下……”
张了张嘴,瘦削无力的头颈努力侧了侧,申氏看向后方。萧逸知她意思,立即回头令道:“都下去!”
申氏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身体越来越重,感觉斜倚都不能够了,眼前昏昏沉沉,她努力睁开眼,伸手想碰触他的脸。
萧逸一把攒住她的手。
屋里已剩下两个人了,申氏嘴唇蠕动一下,萧逸立即伏身过去,申氏声如蚊呐,费力说:“殿下……你走吧。”
她死后。
他就离开赵庄吧。
是她拖累他了。
当年,江南确切消息一传回京城,忠毅侯府立即被下了大狱。忠毅侯申元,世子申时,及已分出去的二房三房。
再怎么提前安排,这些当家男人都没法鱼目混珠的。涉及谋逆,罪大当诛,圣旨下,尽数处以斩刑。
死讯一传回,申氏当场吐血晕厥,从此一病不起。
大恸损根元,兼那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过后又悲伤死无全尸的父母叔伯。她羸弱又释不去心病,治不好。她甚至想自己快些病亡,不要再拖累他。
但萧逸不肯,多次请医,又盯着她调养。
可形势处境变化之大,申氏只是个寻常养成的闺阁千金,她有心想好,可是好不起来。
病况直转之下,直至今天。
垂危奄奄一息,她费力告诉萧逸,让他走。
她死后,万万不要再顾忌她身后其他。
“殿下……”
眼前渐渐模糊,努力说出几个气音之后,申氏搁在腹前的另一只手动了动,无力滑下。
眼睑半闭不闭,了无声息,经已气绝。
萧逸低头,以手覆眼。
良久,才松开,眼睑泛红。
他坐起身,轻轻抽出软枕放平,扶着申氏躺了回去,拉起被子覆在她的肩下,他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抬手,轻轻阖上她的眼睛。
这是他的表妹。
虽无刻骨铭心爱,却有涓涓流水情。
……
申氏病逝。
深秋的九月,丧礼结束。
赵乡庄子重归寂静。
萧逸立在园子西侧的假山顶的亭下,枯黄倒伏,满目萧索,瑟瑟的冷风吹过,拂动他垂在腰侧的素白绦子。
一身素淡,他背影清减了些,人立在高高的石亭下,虽显孤寂,但依旧笔挺。
随侍宦者扫了四下一眼,轻步上前,低声:“殿下?”
这人姓蒙,叫蒙季,虽一身太监服饰,却不是个真太监。他是前安王府护军统领蒙仲的胞弟,也是萧逸心腹之一。
只不过,蒙仲在明,他在暗。
当初蒙仲随主子南下,他便留在京中压阵。
这个赵乡庄子,外有御前禁军里三层外三层轮流值守,内有十二监遣来的大小太监管事把控庄子一切事务。
当初萧逸连同江南谋逆案一众大小涉案人员押解返京,当时先帝还在,有关萧逸的处置,在先帝突发重病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先帝下旨,夺萧逸王爵,迁至南郊皇陵附近的赵乡庄子软禁,令他在先祖面前忏悔并作守陵。
同时,将萧逸并萧琰手下的明暗势力彻查深挖,务必一网打尽。
上述一事,直至今上登基,仍接手大动作持续下去。
两个春秋寒暑,外面早已改换天地。
大势已去。
只不过,若以为萧逸从此即如那笼中之雀,只得束困了此余生,却是错了。
蒙季轻声劝:“殿下,如今时机成熟,您该尽快离开了。”
新帝登基快两年,江南谋逆案早已翻过新篇,安王已经淡出视线,没任何人留意他,时机已经成熟了。
如今王妃已故,最后一丝牵挂也去了。
该走了,以防夜长梦多。
秋风瑟瑟,黄叶打着转被卷入石亭,萧逸淡淡眺望,风声呼呼,袖袍鼓动。
良久,他道:“去准备吧。”
“是!”
……
昔日谋划,不成功便成仁。
成了固然好,倘若不成,该做的准备也必须提前做起来的。
譬如,除申元等以外的申家人。
至于他自己,也有提前安排过一些事情。
说到底,萧逸面上再温润,骨子里也是一个骄傲的人。
大晋是没有皇帝杀子的先例,只若要他后半生深陷囹圄毫无尊严,他宁愿自戕于江南。
早在他封王分府,正式自立门户那时起,萧逸就命人悄悄在安王府掘了一条地道。不宽,也不长,就通往后巷的院舍,唯有一点,进口非常非常隐蔽。
安王府查封并检抄过多次,但直至今日,这个通道口都没有被发现。
除此之外,还有南郊东郊的多处庄子,尤其是南郊,靠近皇陵这一块的。
这些庄子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历代用来安置夺嫡失败被排斥与京城朝堂外的失意人,抑或用来软禁犯错的皇子。
平时并没有人去注意它们。
是属工部管辖的,荒废归荒废,但不能彻底破败了去,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时不时修修补补很有必要。
萧逸当年在工部经营很深,借着检查修缮的的空隙,这地道就悄悄挖好了。
其中包括了赵乡庄子。
深夜,赵乡庄子燃起熊熊大火。
火势极大,映红了半边山麓。
扑灭以后,守庄禁军发现前安王尸骨残骸。
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自焚,看来,王妃病逝,前安王再无生恋。
禁军将领和太监总管对视一眼。
他们心里甚至有几分轻快,死了好啊,死了一了百了,守这庄子,固然是先帝和陛下的信任,但前程也就这样了。
安王自焚,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虽然这般,但二人仍旧仔仔细细勘察过火场,来回几次,并没发现异常,这才各自写折上呈。
……
早在火起之前,萧逸已遁地道离去。
地道进口在莲花池的底部,蒙季走在最后,启动机括,地道坍塌。
已经安排好了,烧透的庑殿顶会崩塌,碎石瓦砾会将所有痕迹掩盖过去。
火光熊熊,赵乡庄子喧声沸扬,一座山头之隔,一叶扁舟,无声顺流而下。
……
前安王自焚身亡。
这消息即如大湖中扔下一颗小石子,激起浅浅的涟漪,但很快被其他事情覆盖。
十月,初雪簌簌而下。
漫山遍野的白,肃穆的皇陵覆上一层厚厚的雪,有些淡的阳光照射在金黄色的屋脊和鸱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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