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辞仲子
海上清辉与明月,盛予杯光。
真美啊。
两只杯爵之后还有个瓷壶,同样满满盛着晶莹的透明液体。
易桢仿佛受了蛊惑一样,伸手把其中一盏杯爵拿过来闻了闻。一点刺激性气味都没有,仿佛就是普通凉水。
易桢强行用沙哑的嗓子挤出几个模糊的气音:“这是什么?”
姬家的婢女连忙答道:“这是合卺酒,夫人要是渴了,我现在去外间端热水……”
易桢闻言,把手上的杯爵又放回了原位。
合卺酒应该是和新郎君一起喝的,她一个人喝有点奇怪。
易桢忽然又想到姬家郎君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本能地觉得他应该不会来和她喝这盏酒。
姬家郎君是不是被逼着成亲的啊,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情愿,就差在脸上写“你不要靠近我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反正他应该不太会在乎合卺酒的事情。
那里还有一大壶呢,她就喝一点。
而且合卺酒应该是清淡的果酒,否则把新娘子直接灌醉了,这新婚之夜还过不过了。
就喝一点,那么好看。
易桢仰起脖子将酒爵里的清透水液一饮而尽。
烈火从她喉间滚落。
阳城好酒,酒以烈为贵,初见清如白水,入喉烈似惊涛。
易桢一瞬间站都站不住,天旋地转,仿佛要化作云烟,坠入无穷梦境。
她现在觉得自己不用找大夫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喉咙也不痛了,就是有点发痒。
酒意甚至凭空抽掉了她一些记忆,反正她从昏沉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重新躺在床上了,帘帐垂下,婢女都站得很远。
易桢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然后听见婢女低低的、往外走的脚步声。
门又重新关上了。
有人来到了床前,他往床头上放了什么东西,易桢闻到了中药特有的苦味和药香。
姬家郎君真是长得好。
可惜就是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他把药放下就要走了,甚至掀起床帘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真的看不透,这人好像很喜欢她,又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言行矛盾,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喜欢,他们可以试试处一处,反正他长得那么好看,她觉得他作为夫郎挺不错的。
不喜欢,就挑明说,如果是另有心上人,只是为了父母之命才前来迎娶,现在也依旧看她不顺眼,她可以立刻开始计划跑路。
易桢觉得胸膛中有什么在窜来窜去,应该不是酒意,是另外一种奇怪的东西,反正不等她想明白,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自行其是的举动。
她把姬家郎君拉到床上来了。
床沿椽桷上系的铃佩发出些许声响,窗前挂着的珠帘跟着晃动,从深海打捞上来的明珠在月色中互相碰撞,那些柔和的光芒全部投影在了放下来的软红帐子上。
他还穿着那件天狐踏月的袍子,神色惊愕,半坐在床沿,鬓发整整齐齐的束起来,刚才那惊艳一刀遗落的杀气好像还附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和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了易桢垂下来的长发上,她的头发太长了,因为她俯身靠过来的姿势,发梢甚至垂到了他手背上。
易桢也不知道自己用来束头发的那条红色缎带去哪了,反正发绳这种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就没了。
现在的重点也不是发绳。
软红帐子里光线昏暗,玉色轻体的美人裹着一身简单红裳,鸦羽色的长发浮动着淡淡的暗香,眯着眼睛往他的方向慢慢靠过来。
她的妆全洗掉了,一切繁复的饰品也都取下了,如今不施丹铅,反而艳色不减,轻易叫人挪不开眼去。
杜常清把头扭开了。
她的声音有几分愕然:“郎君?”
她的声音哑哑的,几乎全是气音。
杜常清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刚才被刺客伤到喉咙了。
可是这样的声音倒像是刻意压低了在说悄悄话,寝嬿之间夫妻的对话就该是这样。
杜常清站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可能是你要记得喝药什么的,可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索性沉默地往外走。
不能和她说话,不能靠近她,这是不对的,他不可以这么做。这是他嫂嫂。
这大约是他唯一一件明确的事情: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郎君,”在他夺门而逃之前,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杜常清毅然决然:“是。”
因为常年闭关,他其实不太会和人交流和表达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有很多更好的回答,但是他毫不犹豫选了最坏的那个。
易桢:“……”
她觉得脑袋骤然昏沉起来,不知道是酒意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和她争夺神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遥远又不真实。
易桢回想起一些《祸心》的剧情。
当时她看到女主刺杀轩辕昂失败被认出来,轩辕昂那个顶替女主救命恩人身份的白月光易白得知此事时,还以为这个已经怀孕的白月光要和女主斗个几十章。
然后怀孕的良娣易白就死了。
易桢:“???”
她翻回目录,找到“第 54 章:真相”,直接跳页去看了。
哦,原来易白害怕姐姐揭穿自己,决定先下手为强,自己把自己搞死,这样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易桢:“???”妹妹你这个逻辑能力放在今天绝对止步九年义务教育,高中都考不上。
她继续往下看。
原来易白听闻自己姐姐被找到了,心绪激动动了胎气,身边的医女一诊断,愁眉苦脸地说:“良娣您这是漏胎啊,怕是胞宫先天不足,怀孕能怀,但到日子就会小产。”
翻译一下,就是子宫先天畸形导致的习惯性流产。
易白不愧是本书段位最高的绿茶,这种情况下依旧沉着冷静,立刻想出了办法:
立刻联系相熟的乐陵道修士,借小产之名假死,并且让人告诉轩辕昂“如何起死回生”。
让亡者起死回生的办法:以亡者的至亲骨肉为凭依,以血换血,以骨换骨,给亡者塑造一个新的身体。
这样轩辕昂自然会立刻杀了易桢,用易桢的骨血去换自己心上人易白的命。易白不仅能光明正大地铲除这个怀揣着真相的亲姐姐,还能将自己畸形的器官换成健康的。
好狠一女人。
刚才说错了,以她的能力,这女人至少能在宫斗剧里活到最后三集。
但不知道为什么,良娣易白的计划似乎是出了点岔子,易白假死之后,并没有人告诉轩辕昂起死回生的法子。
直到轩辕昂迎娶女主的那一天,易白的计划才回到了正轨上。
总之《祸心》的中后期剧情,概括一下,就是:易白这个恶毒女配千方百计地夺取自己亲姐姐的身体器官,唯恐女主死得不够惨、不够彻底。
而女主之所以能在这种虐身剧情下,活到结局去原谅轩辕昂这种脑袋被驴踢过的傻逼,全靠她身上有个死去亲妈种下的无间蛊。
别问易桢无间蛊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看到《祸心》女主被无间蛊反噬濒死,轩辕昂摇她肩膀大吼着“我不准你死”的那一段时,就被那个医闹的疯子突如其来一刀捅死了。
后面的剧情她没看完。
她真的讨厌医闹,医闹没妈好吧。
易桢估计,估计啊,她估计无间蛊能使宿主拥有自愈能力,但同时受过的伤并不能直接消失,而是慢慢返还给宿主,在某种极端条件(连续被剜眼抽骨受鞭刑)下甚至会反噬宿主到危及生命的份上。
或许刚才大夫对了个眼神就走,是因为她已经自愈好了,觉得她在装病?
易桢过去二十多年都生活在唯物主义世界,就算提前知道剧情设定,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完全代入进去啊。
生病了第一反应就是找医生嘛,她刚刚看见张苍第一反应还是快打110呢。
易桢有点虚脱,她其实不怎么痛,就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应该是无间蛊的负面反馈开始了。
“别、别走。”易桢哑着嗓子叫他,觉得最后一点意识也要沉没下去了,刚刚还说着绝情话的姬家郎君已经拉开门准备出去了:“帮我叫个大夫。”
第13章 步步生莲
杜常清修的无情道,准确一点,原本其实叫“忘情道”。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说的是人不可能没有情感的,没有情感就不是人了,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情感放到好像忘了的层次。
为什么会忘呢?因为你把自己的情感集中在了你信仰在意的东西上,比如在“道”上,那么自然你就会忘记其他不那么重要的情感。
据传濬冲道人在教导弟子时,曾这样解释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所以忘情一道,并非绝情,因为人之一世,总有未绝之情,而一旦未绝之情牵动已绝之情,道心就毁了,大道就不成了。
咳咳,重点来了,为什么忘情道现在被称作“无情道”呢?
因为差生总是比优等生多的,而且是几何倍数的多。
他们不仅误读教义,而且证道的方式是杀父母和杀妻女,断情了欲,甚至有“六亲锅里煮,猪羊炕上坐”这样的说法,来证明自己已经斩去一切凡尘牵绊。
渐渐的,大家就把忘情道叫做无情道了,而且提起来总说“那群冷心冷性捂不热的疯子”。
而真正修忘情道有所得的人,早就不在乎自己被称作什么了,被叫做无情道还是忘情道根本不重要。
易业诚之所以断定杜常清不需要那柄鹿卢剑,就是因为一般无情道修士追求的就是无心无情、无欲无求,苛求外物是大忌。
杜常清信仰的东西是“礼”。
孝、悌、忠、信、义、廉、耻。
这里面当然不包括在兄长的新房中亲近自己的嫂嫂。
嫂嫂很美也不行。
父亲在他年少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曾经给他讲过一个很有名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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