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辞仲子
易桢倒是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式,随口问道:“那件‘长生殿’,长什么样子啊?”
贴身的这几个婢女向来机灵,立刻答道:“就是那件红底白纹的曲裾,重工绣样是连理枝和鸳鸯的那件,夫人前日穿的。”
易桢没看出连理枝和鸳鸯有什么寓意不好的,琢磨了一下,估计《祸心》书里的历史有参考现实的历史,所以“长生殿”参考的典故就是: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啧。寓意确实不好。
“夫人心情那么好啊。”婢女一边手脚麻利地帮她梳头,一边说:“郎君今日也挺开心的。”
废话,他马上就要找到多年未见的小情儿了,换她她也高兴。
方才随易桢出去的那个叫“小芸”的婢女已经换班去休息了,易桢想起杨朱道人方才给那丫鬟解梦时说“梦是反的,也可能是他杀”,转身吩咐道:“多唤几个人去陪陪小芸。”
她进主屋门的时候,那笼黄油蟹还没上桌。难得看见姬金吾不在争分夺秒地处理文书,而是在和小杜弟弟下围棋。
大约两个人干活确实比他一个人干要轻松许多。
围棋子是紫晶烟墨色,这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仔细听,其实他们的对话也没什么营养,完全是讲废话。
易桢没有能坐在一起讲废话的朋友。
“夫人来了。”姬金吾见她进来了,转头对她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正穿着的衣服:“这件确实适合你,好看。”
她身上换了一件红底金绣的齐腰襦裙,绣样是大朵大朵的桃花,开满了裙摆。虽然桃花花朵不大,但是那么多金线绣的花枝繁复地搭在一起,显得春意盎然、富丽堂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不仅完美符合姬总的审美,寓意还巨好。
易桢笑着说:“是,我也很喜欢,谢谢郎君。”
易桢面对姬金吾,是有点心虚的。
因为平心而论,姬总其实对她挺好的,又大方又关心,有好吃的还惦记着她。
她虽然明知道姬海王估计对每个漂亮姑娘都这样,但是易桢本身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别人对她好,她没法把好还回去,整个人就难受。
姬金吾得了这句回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话语上不显,仍是说:“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喜欢就好。”
小杜弟弟见他们说完了,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突兀,打了声招呼:“嫂嫂。”
这孩子因在兄长面前,自知不该过多打量嫂嫂,方才不过匆匆瞥了一眼,视线压低停在棋盘上,只觉得神思乱散。
真好看啊。
嫂嫂怎么能每天都有新的好看。
兄长要是专心致志地喜欢嫂嫂一个人就好了。他就能干脆一点直接绝了自己的念头。
“常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易桢坐下来,顺着他的话打了个招呼。
小杜弟弟今天依旧是一身白衣翩翩君子的模样,眼神表情都很收敛,温文守礼,一点也看不出上次见面被泼了一身热茶、表情管理失败的狼狈模样。
有一说一,姬家这对兄弟真的演技上天。
又或许……只是没那么喜欢而已。
一个只认识几日的女子,便是再心动,这份意乱情迷也大不过他们几十年的兄弟情。
不过是少年一时的意动,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对的,极力压抑下去,不敢在兄长面前表露出来,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易桢拎得很清。她十几岁少女心事总是诗的时候,还喜欢过铠甲勇士呢。
馋人家脸和身子罢了,算什么真的喜欢。
“我唤他来的。”姬金吾没让自己的同胞弟弟回答,笑着说:“无情道不重口腹之欲,我强拉他来的。”好东西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
小杜弟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本来就五官相似,如今坐得近,表情又差不多,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易桢忍不住笑,摆了摆手:“你们继续下棋吧,不必管我。”
“夫人今日玩得开心吗?”姬金吾放下一颗灰黑色的棋子,显然心思不在胜负上,随手下着玩的。
“燕燕好像很怕你。”易桢撑着头,去看他们俩在下的棋局:“郎君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吗?她怎么这么怕你?”
“她小时候太闹了,张将军一个劲地宠着,我罚过她。”姬金吾说:“夫人也喜欢下围棋吗?”
“小时候学过一点,后来不怎么和人下了。”其实她一直都挺喜欢围棋的,还在线围观了阿尔法狗那场世纪之战,只不过不怎么和人面对面下,想玩就去开人机局。
“小孩子还是要小一点才好玩。”姬金吾很有心得的样子:“什么都能听懂,又还不会说话;让他干什么都明白,就是手短脚短做不到,那个时期最好玩了。”
见姬总兴致勃勃的,易桢也不去扫他的兴,反正马上就要就此别过了:“是啊,小宝宝最可爱了,还会光顾着玩忘记吃饭呢。”
她话一说完,忽然听见姬金吾在笑,仰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小杜弟弟满脸茫然,正在试图理解他们俩的话题。
对了,小杜弟弟这种离群索居修、闭关修炼的无情道修士,估计对小孩子也没什么概念。
小杜弟弟被笑得不好意思,默默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易桢一直在看棋盘,见他这么下,脱口就是:“这一步不能勾顶往外杀,多委屈啊,外边的两颗白子会直接送给你哥哥。”
姬家这对兄弟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现在战况胶着在棋盘的左下角。
姬金吾瞥了棋盘一眼,喝了口茶,笑着不说话。
杜常清轻轻咳了一声,解释自己的思路:“这一步不杀出去,便只能往右挖夹。”
易桢点头:“对啊,你就往右挖夹,你哥下一手势必要吃掉最下面七颗白子。你顺着下这儿,这颗白子是先手,他必须应,然后你再下这儿枷住他,他吃不掉那七颗白子,他的棋就崩了。”
姬金吾帮她把白子放在她指的地方,回手拿了颗黑子,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去吃最下方的七颗白子,而是直接顶住白子。
杜常清继续当好人解释:“嫂嫂你这么下的话,兄长并没有必要去吃最下方的七颗子,他断了你的挖夹之势,右下角的三颗黑子可以直接和白子对杀。”
三颗黑子和六颗白子对杀,而且白子还要输一手。
易桢凝眸看着棋局,说:“黑子外围气紧。”
姬金吾摇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淡去:“可白子征子不利,腾不出手来对付黑子外围。你这么下太冒险了,现在左下全是我的。”
杜常清却是已经反应过来易桢要怎么下了,他本来就是执白子的,一直用己方的心态去看白子,不由得出声提醒自己的兄长:“嫂嫂她……”
易桢比他还快,啪嗒把下一颗白子放在了右方中间的位置:“那我不要左下方了。我现在是绝对先手,下方的黑子出不了头,上方的黑子更是无根之草,自保都不容易,更别说和我对杀,这样下方都是我的,补回来了。”
姬金吾一时没说话,仔细看了看棋局,发现自己除了悔棋之外,确实没法再扭转局势,语气似有赞叹:“你舍不得那两颗白子,却舍得直接丢掉左下方所有的白子。”以此来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易桢:“富贵险中求嘛。”反正走都走了,又不能悔棋,硬着头皮下就完事了。
这对兄弟只是茶余饭后下着玩,也没放心思在棋局上,不然也没那么容易翻盘。
她手上还拿着颗白子,白玉一样的手指来回把玩着烟墨色的棋子,有几分幽深的媚意。
黄油蟹要端上来了,棋盘得收起来,易桢帮着收棋子,忽然说:“棋子摸起来很舒服。”
姬金吾笑道:“阳城还有套粉晶烟墨色的,你若是喜欢,回去便让纪姑姑找一找拿出来玩吧。”
易桢心下一滞,也没反驳,只说:“我一个人的话,还是多练练剑。”
姬金吾压低声音:“你学舞会很好看的……你喜欢剑也很好。”
他压低声音,短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也平常,易桢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去擦手了。
易桢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段位是真的低,还是玩不过姬海王。
难怪人家是海王,她只是一尾鱼呢。
本来是备了酒精度数很低的梅子酒给她,但是易桢怕喝了酒待会儿跑路的事情还要再生变故,根本没去碰。
易桢还是怕姬家这对兄弟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打算送他们去北幽之后再找个机会和杨朱道人换身份,这种紧要关口,可不能喝酒。
本来以为这场戏在吃完黄油蟹之后就可以结束了,谁知道蟹壳撤下去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姬总直接跟着她进了卧房。
易桢:“郎君不是要启程去北幽吗?怎么还在这儿?”
姬金吾义正辞严:“丈夫远行之前,应当由妻子为他束发,这样才会平安。”
这个人是如何做到如此自然的,他是要去找自己的小情儿啊!
易桢叹为观止。
这就是鱼和海王的区别吧。不仅有别的女人,还有的理直气壮。
反正屋子里的婢女都被他屏退了,她拿起梳子,默念我就要跑路了我就要跑路了姬总送我剑了姬总送我剑了,忍住自己阴阳怪气的欲望,淡淡地说了一句:“郎君明明有心上人了,却还是能对其他人也这么好。”
姬金吾:“你不喜欢这样吗?”
易桢觉得他好像在试探自己什么,不动声色:“可是郎君日后怎么向自己的心上人证明,你对她是特殊的呢?”若是真心动情,你要怎么证明那是真心而不是套路?
第50章 须臾之欢(下)
五九是个死士,一个没有任何修为、十分特殊的死士。
她在轩辕昂手下许多年,假扮过许多次婢女。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和阳城姬家有关的任务。起初她觉得这和以往的任务没什么不一样,高门大户总是有微妙的相似。
丈夫风流成性,妻子貌美如花。可是任你再如何貌美如花,一生的光阴也只不过消磨在打理后宅中,若是丈夫拎得清,也不会有什么腌臜事闹到嫡妻面前。但后宅太小了,那个妻子总要遇见委屈事,可能是因为婆母、可能是因为中馈、可能是因为丈夫的姬妾,年纪轻的时候和丈夫有一夜床笫之欢就安抚过去了,年纪大了情爱消磨,渐渐就相敬如冰了。
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慎勿以须臾之欢,而误己于人世。
五九看过太多了。
但这次她的任务很特殊,她是来抢走这个貌美如花的妻子的。
“阿沁姐姐,让我去吧。”五九现在的身份是个叫“小芸”的丫鬟。她站起身子,学着原本的小芸那样,绽放了一个有些小家子气的笑容。
真的小芸两个时辰之前刚刚被她迷晕,被安放在梅苑长街湖边的小屋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颖川王新下的这个任务真是不容易:偷走姬城主新娶的夫人。但是再难的任务,也有相对不那么难的一部分。
杀掉新夫人的贴身婢女之一,自己顶替上去,就是这个任务不那么难的部分。
“夫人让你休息呢,还嘱咐唤人来陪你呢。”名叫阿沁的婢女掩着嘴笑:“如今这一位最是体贴,你还不好好歇着。”
五九害羞地轻轻推了她一把:“阿沁姐姐!让我去罢,我去谢了夫人就歇,不然今晚怎么睡得着。”
因这位新夫人性子好,她身边的婢女也都好说话,不一会儿五九就顺利地端着木质托盘,进了新夫人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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