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三
老爷子伤心过度,躺在床上一直起不了身,所以大多的事情,都落在姚信和跟沈倩这对当家夫妻的手里。
第二天早上,顾兰青和沈和平闻讯赶了过来。
沈倩有一阵没有见过这一对父母,此时一看,两人竟然是一块儿过来的,她爹沈和平看着脸色不怎么好,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自己母亲顾兰青黏在一起,反而是隔得远远的,像是有多大的嫌要避似的。
顾兰青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事,她进来,见自己女儿脸色还不错,没有过于劳累,于是便走上前,把自己的外孙抱在怀里,然后跪在老太太的灵堂前面,上了一炷香,转头回到自己女儿身边,哄着怀里的外孙说话。
沈倩昨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儿老太太家里人过来,她终于难得地松了一口气,见自己母亲坐下,便忍不住问她:“你跟我爸怎么了,他以前见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顾兰青挑了挑眉毛,神情十分淡定,语气平静地回答:“哦,昨天我两喝了点酒,睡了。”
沈倩原本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噗”的一下吐了出来。
喷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雅,趁着没人注意,赶紧用纸巾擦了擦脸上,一脸震惊地问:“你答应跟我爸复合了?”
顾兰青也拿手巾给她擦了擦嘴,小声教育着:“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这么经不住事儿。”
说完,她收回自己的手巾,若无其事地答道:“你在想什么呢,我说了这辈子不可能和你爸复婚的。”
沈倩于是又深吸一口气,眼神往那边正跟姚信和说话的亲爹身上扫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跟我爸…”
顾兰青常年待在国外,又是个艺术家的性格,说话做事向来随性,逗了逗自己的小乖外孙,便笑了起来:“你妈好歹是个女人,偶尔也会有需求。其他男人我觉得脏,跟你爸算是老伙计了,偶尔来上一次,不算什么大事。”
沈倩打小就佩服顾老师这么个独立自我的脾气,如今听见她的话,也算是终于明白了一点儿她老子此时心里的苦。
毕竟,她妈要是一直冷着她爸,沈和平同志起码心里还能有个盼头,觉得两人是夫妻闹了矛盾,哄着哄着总能变好。
可如今,顾老师俨然已经把他直接当成了解决生理的“工具”,不说沈和平那点儿大男人的自尊心受不受得了吧,起码复婚这事儿,看起来是真的遥遥无期了。
但沈倩到底不好在自己父母的感情上面指手画脚些什么,见胖墩儿醒过来,连忙拿了旁边的小玩具放在他手里,轻声说到:“那什么…妈,上个星期,我爹好像让刘丽萍回家了。”
顾兰青低头看着自己的外孙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了,直到那头有人进来,对着沈倩点了点头,她才重新开口道:“他也是自以为是惯了。当初刘丽萍是我让留下的,我们两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因为一个刘丽萍,也不是因为一个你奶奶。”
沈倩沉默一晌,像是忽然有些顿悟了过来,低着脑袋,没有去看顾兰青的眼睛,只是手里握着胖墩儿玩具,轻声问到:“是因为爸爸从来把您当成一个所有物,没有试图了解过您,拯救过您,甚至把您为他生孩子当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您才会对你两的婚姻失望,对吗?”
顾兰青没有说话。
她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又将那苦涩的东西吐了出来,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怀里的胖墩儿,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沈倩,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头亲了孩子一口,语气平和地回答:“谁知道呢,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何必再去追究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彭茉莉过来找到沈和平的时候,沈倩已经把顾兰青送去了后面的客卧里休息。
沈倩知道沈和平一向喜欢喝大红袍,这里正好备着,便起身给他泡了一杯。
沈和平起初见彭茉莉过来,还以为她要拿什么东西,于是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可见彭茉莉丝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沈和平这会儿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起来,有如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狮子,猛地皱起眉头,神情不悦地瞪了过去。
可彭茉莉还就喜欢沈和平这么副唯我独尊、蛮不讲道理的样子。
沈倩见到彭茉莉脸上那花痴荡漾的表情,只觉头疼脑涨,往沈和平身边一坐,便开口问到:“爸,这姑娘你还记得吗?”
沈和平现下心情正烦着呢,伸手接过沈倩的茶,咂嘴答道:“不认识。”
沈倩于是又说:“但她记得你,她说,她看见你,心脏就像触电一点,呼吸变得急促,身上的肌肉也跟着止不住得颤抖。”
沈和平挑着眉头看了彭茉莉一眼,直接把烟按灭了,皱眉说到:“她这是先天心脏病和祖传羊癫疯,我治不了。”
沈倩脸上的表情一顿,眼神很是复杂。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亲爹平时的脾气,真要以为他这是在说笑话呢,于是使劲抿了抿嘴唇,把到嘴边的笑意赶紧压下去。
彭茉莉见状也不气馁,还在旁边,很是充满热情的继续开口补充道:“你理解的不对,沈和平,我是想和你睡觉的那种感觉。”
沈和平一愣,声音更加笃定了,“那的确我是理解的不对,你得去看精神科。”
第63章
最后,彭茉莉还是没能在沈和平面前挂上号。
她的病当然也没有治好。
但林老太太不觉得自己这个孙女儿有病,她觉得沈家能生出沈倩这样的闺女,一定不是什么识趣儿的人家,眼睛往上一抬,还显得格外高风亮节。
葬礼到了第二天,老太太的兄长姊妹纷纷从英国赶了过来,往那一站,老大一家子人,长得像的,年轻时关系近的,沈倩光是分清人都吃了一番大苦头。
林老太太站在其中,倒是一点儿也不局促,自在极了,犹如她当了姚家的事儿似的,指挥这个,教育那个,偶尔来了人跟沈倩说话,她还要在旁边拿出长辈的架势摆一摆谱儿。
沈倩此时心情不佳,便由得她去,直到姚信和一脸疲惫的从老爷子屋里出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她才凑过去,一边给人揉肩膀,一边开着玩笑说到:“你看咱这舅奶奶,像是把自己当成姚家的大家长了。”
沈倩这话说得挺酸,毕竟,她当初嫁到姚家来,不少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只是没想,不过两年时间过去,她自己不但有了事业、生了孩子,丈夫还从原来被人嫌弃的“半成品”走到了姚家掌权者的位置上,相比于那头原本颇得外人赏识,如今却只能大吐酸水儿的姚信鹏跟姚信康,实力相差巨大,地位也不可用日而语。
姚信鹏跟姚信康这两个人前些日子据说也结了婚,只是没大办,原本是想着趁老太太走之前成个家,能在分老太太财产的时候多些便利。
只是没想,老爷子压根没考虑他两,到他们手里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钱银不动产。
两人这下可被气得有些受不了,如今坐在那里,见老爷子不在,连装模作样的姿态也不愿意演了,低着个脑袋嘀嘀咕咕,偶尔看沈倩一眼,一点儿不像什么好东西。
姚信和原本已经有些疲惫,如今被沈倩揉了揉胳膊,整个身体松快了许多,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手里拍了拍,便低声问到:“怎么不知道累?”
沈倩见状笑了一笑,靠过去,轻声回答:“我昨儿偷懒睡了一觉,你呢,一直守在老爷子身边,那边没多大事儿吧?咱这大舅奶奶啊,什么事儿都爱插上一脚,可不能让她去老爷子面前掺和。”
姚信和于是看了一眼那边长袖善舞的林老太太,开口安慰到:“没什么大事。你以后少和她说话,她小儿子被姚信康他们骗上了船,一时找不着地方撒气。”
林老太太的小儿子向来不怎么中用,在彭家挣不着家产,离了彭家又什么都不是。
前阵子,他来中国看望女儿彭茉莉,不知怎么的,跟姚信康、姚信鹏这俩人勾搭上了,听他们一阵天花乱坠的吹嘘之后,拿钱掺和了他两新建立的那个“科技中心”。
只是科技中心名声敞亮,真正的技术却一点也没有,仔细一打听,被骗着上当的人还挺不少。
林老太太一向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溺爱得厉害,如今见他“上当受骗”,就想着找人给兜上一兜,特地找到姚信和说话,让姚氏给姚信鹏他们搞的那个新厂注一注资,背一背书。
可姚信和不但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语言还十分不客气。
这下林老太太可差点发起疯来。
在她看来,当年姚家老爷子就是个凭着长相哄骗了自家小姑子的臭流氓,当年两人私奔来中国,带的钱财那也都是从彭家出来的,如今姚家一朝势大,真要追究起来,有一半的资产也得算在彭家头上。
林老太太这个想法不是凭空出现,好几十年在心里根深蒂固,于是,在面对姚信和的时候,她总能有些格外的“底气”。
如今,她见姚信和从老爷子房里出来,故意拉着自己两个妯娌上前介绍,指着姚信和的鼻子,开口说到:“喏,这个就是阿英的长孙,现在姚家他说了算,这是他妻子,姓沈。”
林老太太这两个妯娌倒是还算知礼,也不爱惹事,跟姚信和跟沈倩寒暄了几句,便准备回去自己的位置,没想林老太太不让人走,左右两手一人拉了一只胳膊,看着沈倩的脖子,张嘴就问:“你奶奶把这么重要的嫁妆都给你了啊?”
沈倩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现在身上戴的这个钻石吊坠是上次姚信和从美国出差回来送给她的,说是随手一买,沈倩那会儿也没多琢磨,如今想来,这东西可能真是老太太的嫁妆。
于是扯着嘴角笑了一笑,沈倩招呼了林老太太坐下,低头回答:“是啊。”
林老太太见她搭话,于是也很不见外了起来,往那一坐,语重心长地说到:“你奶奶那个人啊,我知道的,最希望家里人都好。”
说完,她见沈倩不搭腔,便又继续说了一句:“你就说你男人这几个堂弟吧,你家老太太平时就总是在我面前念叨,怕自己走了他们日子过不好。”
她这话说出来,在场有心的人一下就磋磨出了味儿来。
姚信和倒也没拦着她说,只是把给沈倩拨的两个栗子放在她手里,抬起头来,笑了一声,语气很是平静:“舅奶奶,您还是管管您自己的几个儿子吧,不要跟错了人,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林老太太这一下火气“噌”的一下又起来了,皱着眉头,开口便骂:“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倩本想要开口维护两句,姚信和却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挑了挑眉毛,让她不要计较。
林老太太见这两夫妻把人当猴耍,越发不高兴起来,冷笑一声,张嘴说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接手了姚家,就能坐拥所有的好处?你自己那个公司,怕是老爷子早就不想让你再管了。与其被其他人收购不明不白,不如交给自己人。”
得,原来,她还打着想要吃下华升科技的主意呢。
姚信和原本没有把林老太太当一回事,此时听见她的话,终于眼神冷冷地看了过去。
气氛一瞬间僵在原地,周围没有人说话。
好一会儿了,门口才传来一阵动静。
老爷子此时已经从病床上起来,穿着完毕,亲自来了灵堂这边。
林老太太原本还能在姚信和、沈倩面前倚老卖老一番,如今见姚老爷子来了,脸上一时讪讪,可转而想到自己是高贵的彭家人,胸脯立马又挺了起来,对着老爷子的方向,理直气壮地说到:“你这长孙怎么这么不像话,一点家族观念都没有,自私自利得厉害,你怎么就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了他?”
老爷子过去在老太太的兄嫂面前低调惯了,如今得到林老太太这样一句话,脸上不动声色,只是被人扶着往这边走,冷冷地开口说到:“我把家业交给谁,这是我姚家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林老太太过去可从没有得到过老爷子这样不客气的回嘴,站起身来,开口质问道:“你说我是外人?姚老三,当年要不是你哄骗了阿英私奔,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她这话说出来,周围几个彭家妯娌立马感到了一丝尴尬。
毕竟,彭家虽然早年兴盛,可如今中国企业全世界崛起,姚家早已经成为了彭家不可比拟的存在,更不要说,前些年,彭家受到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还是靠姚老爷子拉了一把,才好不容易熬了过去。
所以,林老太太现在这一番话说出来,知道的,她这是仗着以前的情分卖弄,不知道的,还以为彭家这是自己上赶着来讨人打脸的。
老爷子此时也不知是看开了,还是舍弃了脸面,坐下来,难得硬气了许多:“这些年,我敬你是阿英的嫂子,就算你做的事情再过分,我也没想过要把你怎么样。但如今天儿变了,我已经退下来了,整个姚家,现在是我孙子说了算,对于他而言,你就是一个外人,你没有教育威胁他的权利,也没有在这里仗着老一辈的情分要挟他的道理。”
说完,他便把视线看向旁边的姚信和,浑浊的眼睛闭了一闭,问到:“阿和,你说呢。”
姚信和脸上表情十分平和,不仔细去看,还真以为这人是个好说话的,敲了敲手指,他也没有多做回答,只是挥手喊来外面的人,指了指林老太太的方向,面无表情地说到:“把老太太送出去。”
林老太太这下可是真的慌了起来,毕竟,彭家的男人们此时也不在灵堂里,她一个做舅奶奶的要是没人卖她这个面子,还真使唤不动人,于是往座位上一趴,大声拉着身边的妯娌不肯走。
姚信和于是勾着嘴唇笑了笑,看着林老太太身边的两个舅奶奶,说到:“如果二舅奶奶有意见,也可以一起出去。”
乔老太太平时可不爱惹事,何况她男人的公司现在跟姚家还有合作呢。
于是使劲摇头,连忙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林老太太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脸色十分坚定。
姚信和见林老太太被带了出去,也没再多纠结她之前做下的事,只是站起来,笑了一笑,那笑不达眼底,看着还有几分阴森的意思,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到:“以后,既然我当了家,工作上的事就工作上谈,亲戚走动可以,只是情分和权益得要分清,你们大概也知道,我毕竟不是我家老爷子,平时不怎么好说话。”
他这番话说出来,不但把以后姚信鹏、姚信康所有的谋划都给堵死了,甚至连彭家那边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也没了后路。
姚氏一朝换主,整个家族内部跟着变了天。
老爷子坐在原地,看着自己这个孙子挺直的背脊,想到自己这大半辈子也没能理直气壮地说出的那些话,一时竟然有些头晕目眩,于是,他扶着沈倩的胳膊晃了晃身体,闭着眼睛轻叹一口气。
姚信和没有在意在场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重新坐下来,在老爷子身边,低声说到:“爷爷,我不介意您将我当成是一个摆脱彭家的棋子,但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真像舅奶奶说的那样,从一开始我接手姚家,就打着让我放弃华升的主意。”
老爷子沉默了好一晌,才又渐渐睁开自己的眼睛,望着那头老太太的照片,语气显得很是缓慢:“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在半导体的研发上也有自己的能力。但你要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应该把能力放在值得的地方。我并不认为半导体这个行业值得让你耗费全部的精力,这个产业,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像是一种无意义的饱和,十年之后,它也必定会存在人才过剩的问题。国内现在已经有了中荣电联、盛鑫这样的老牌通信公司,国家也在大力地扶持他们。你手握整个姚家,其实完全可以将目光放得更宽广一些。放弃一些不必要的,得到的,是更加值得的市场,这难道不对吗。我带了你这么长时间,能感觉到,你在事业上的专注,以及你希望得到肯定的态度,不要急着反驳我,阿和,渴望成功,这是每个男人都有的天性,无可厚非,你不可能一心两用将仅有的精力放在两个行业里,你无法考虑取舍,那么,我替你做决定。”
中荣电联是傅家的产业,国内老牌通信公司,和华升科技这样单一的IC设计公司不同,中荣电联本身属于国资企业,身后的傅家又是做通信起家的,早年,他们扛着枪和机械在非洲那边开阔市场,如今十几年过去,已然成了国内半导体产业的领头羊。
姚信和忽然收紧了自己的手指,脸上露出一些被点破的恼羞成怒:“那您就这样让我放弃多年的心血,跟姚家这一群蛆虫绑在一条船上!”
老爷子摸着自己手上的佛珠,回答得沉稳而决绝:“以后你就是姚家,姚家也就是你,没有人是你一辈子的盟友,一切让你受到制约的人,都可以把他从姚家这条船上推下去,只要你记住,咱们姚家的这条船,不能沉。”
姚信和此时坐在座位里,终于不再说话了。
虽然,他从几个月前,便已经渐渐感受到自己对于华升科技的力不从心,可他并没有真的想过就此放弃,毕竟,姚信和生来有一种很是隐忍的倔强,在他的身体没有达到那个无法承受的临界点之前,他想要做的,永远是努力大过于放弃。
林老太太之后再没有出现。
老太太的葬礼一办就是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