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茶娓娓
前尘珠开启,白秋仿佛置身于千年前。
她站在虚空之中,只是一道透明的空气,目光划过千年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落在不远处牵着手的男女身上。
少女眸光粲然若星,少年白衣端方,清冷温柔。
这是从前,他牵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用玄灵派的功法更快地御剑。
太久不曾见过他一袭白衣的样子,白秋微微晃神,认真地瞧着他,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此清晰地看到,少年眸底深藏的情愫。
那是溢满了的喜欢。
她从前不曾仔细瞧过他的眼睛。
小青藤太过纯粹了,他的眼睛也这么漂亮,漂亮纯净到……她甚至不想面对。
她是魔修,她的魔气对他没有好处,她的身份对他也没有好处,她就像一滴墨,弄脏了洁白无瑕的他,即使他是先喜欢的那一个,也能用如此炽烈纯粹的感情,将她包裹得无所适从。
前尘珠记录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连感情都不会掺假。
他就像她的小太阳。
让她知道,做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切都没什么。
一幕幕画面慢慢地变幻,为了节省时间,白秋直接施法拉到最后,她看到前尘珠被静静地放在青烨昔日居住的洞府之中,再次被打开,已是十年之后。
他刚成了魔灵,脸色惨白泛青,眼尾往上狠戾地勾勒着尖锐的弧度,长发披散在身后,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啊啊啊啊……”他在疯狂地惨叫。
他痛苦地挣扎着,四肢几乎扭曲,手背、脖子、脸颊上冒着丝丝黑气,黑色的血管从青色的肌肤下鼓起,像是有什么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着。
手疯狂地抠进泥土里,抠出一手的血,唯独抓着前尘珠的那只手,紧紧地握着,至死不放。
他喘着气,颤抖着将前尘珠贴近额头。
前尘珠在他狰狞的掌心泛着莹白的光,是记忆在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混元玉吞噬记忆,前尘珠让他想起。
他在缓慢地忘记,也在一遍又一遍地记起。
他不想忘记她的存在。
白秋怔怔站着,站在前尘珠在她记忆里勾勒的虚影之中,宋颜清润的嗓音,穿透重重迷雾,继续传入她的耳中。
眼前的画面交替着声音,一幕幕刺痛人眼。
“在你死后,他杀入玄灵派,在禁地找到上古禁术,可用自身魂魄为引,重新凝聚三魂七魄,让死人复生。”
“只是代价惨重,凡行此法,必受天谴。”
画面往前回溯。
黑衣男子手染鲜血,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执剑站在玄灵派的禁地之中,脚下是无数的尸体。
他一剑挥开记载禁术的黑色匣子,看着虚空浮现的淡金色禁术,死寂的眸中,第一次有了丝丝波动。
“复活之术……”
他兴奋地注视着这禁术的记载,如获至宝。
他从前与白秋一起晒太阳,便曾漫不经心地对白秋提过几句,一些禁术碰不得,并非是有悖于人世伦常,更是违背天道之志,一旦被反噬,便是无可逆转。
他那时说时,还笨拙地对她说:“你若想变强,无须修行禁术,我愿意……保护你。”
如今,他自己动用了禁术。
还将禁术当成宝贝。
“他得到禁术之后,花了很久的时间准备了极为逆天的法阵,以鲜血为引,以他自己为阵眼,要将你复活。”
只要能想到死去的女孩能回到自己身边,施法前夜,他高兴得整晚睡不着。
他好想她。
可是深渊里的白骨不会给他回应,他已经十年不曾与她说过话了,他害怕再次见到会吓到她,那一夜,他便反复在思考,倘若见到心爱的女人,第一句话,他应该对她说什么。
是说“我好想你”,还是说“你终于回来了”,还是关切地询问“你现在身体如何”?
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他捧着前尘珠,絮絮叨叨了一晚上。
只可惜,他要动用禁术之事被江怀瑜提前知晓,那道逆天的法阵启动的刹那,他看到女孩的魂魄在面前凝聚起来,他看到了熟悉的眉眼,还没来得及高兴地叫她一声,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他也就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是他十年中唯一高兴的两秒,紧接着便是从天堂坠入地狱。
——她的魂魄又散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法阵出了问题,可他后来的确是遭受了天谴,身体日渐虚弱,回天乏术,也即将魂飞魄散。这也说明,他的法阵其实没有出错。”
“是有人破坏法阵,趁机夺了魂魄,他一开始不知,彻底绝望,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
“但后来,有人故意放出真相,引诱他只身去闯玄灵派,他明知是陷阱,却也还是去了。”
渡劫期的实力又如何?在漫长的消磨之下,在禁术反噬、天道惩罚之下,他大不如前,身为叛出玄灵派的魔,不过是自投罗网。
他经历了她曾经经历的一切,从前她是为了救他,后来他是为了找回她的魂魄。
他被法器灼伤双眼,双目失明。
即使失明,双目流着血,也仍旧越战越勇,大杀四方,以身为刃,不计后果的自杀式打法。
他要让全天下人为她陪葬。
玄灵派的掌门和长老们终于慌了,一个渡劫期的魔修不可怕,可一个要自杀的渡劫期疯子,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甚至向其他宗门求援,当时几大仙门并立,各个实力强盛,联合起来杀一只魔,再容易不过。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去吞噬了混元玉。
有时候,长生比死更可怕。
他疯了。
混元玉融入魂魄,青烨实力暴涨,强得骇人,成为不死不灭的魔灵。
自此之后,天下陷入浩劫之中。
那是最可怕的一战,无数宗门因此惨遭灭门,整个修真界都因此被重创,即使过了千年,也未曾恢复到当年的鼎盛时期。
他握着前尘珠,几乎每日都在对抗着流失的记忆,不想忘记她,想记得自己是为谁而战。
即使眼不能视,他也记得她的样子。
即使她死了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天下人都不记得有个叫白秋的姑娘,他都记得她存在过,曾经拉着他的手,切切实实地喜欢过他。
为了对抗衡暝君,整个修真界几乎耗费了全部的积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他重伤之下,不小心弄丢了前尘珠,后来他忘了很多事情,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印象,便跑回了魔域的禁地。
一开始,小蛇陪着他,瞧着缠在白骨上的青藤,问他:“主人可还记得她是谁?”
他想了想,摇头。
小蛇说:“属下知道,她是主人极其重要之人。”
他暗暗记下了。
后来,他不再盘在白骨之上,小蛇又问他:“主人为何非要留在这里?这深渊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不想离开这里。
小蛇便说:“主人是众魔修敬仰的衡暝君,既然留在此地,这里光秃秃的怎么行?属下建议主人建造一座宫殿出来。”
小蛇不再提及那具白骨,它觉得前尘已去,主人从前太过疯狂,不如忘掉。
它化为人形,对衡暝君恭敬行礼:“待属下修为大成,便一统魔域,将此处分为禁地,以报主人恩情。”
“可。”
再后来,后世眼中的衡暝君,便逐渐成了神秘的传说。
他不再出现,但他的确活着。
就这么活了一千年。
-
前尘珠的光黯淡下去,白秋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直到宋颜向她递了帕子。
白秋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她想着,他这么强,即使她不在了,他又能受怎样的委屈呢?谁都伤害不了他,也许他会难过,可时间会让他走出来的,就算念念不忘,也仅仅只是难过而已。
她以为自己只是死了一遭,于他却是翻天覆地的灭顶之灾。
原来在她死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逆天禁术,天道反噬,一人覆灭全天下。
白秋拿帕子抹掉眼泪,泪水却源源无尽,怎样也擦不完。
宋颜叹息道:“当年我不赞同江怀瑜要将你魂魄带走的举动,所以后来,我便换走了你的魂魄,只是将最重要的一魄留在剑中,换来取代你的女子,是我搜来的一只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与你的魂魄放置一处,自然沾染你的气息。”
“我将你带走,温养你的魂魄,数百年后魂魄被灵池修复,便得以投胎重生,只是你的记忆也不再有。”
所以她的记忆,才停留在了穿书过来的那一天。
她是异世之人,记得属于白秋的一切,可作为唐棠的一切,她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自己是第一次穿书。
白秋差点站不稳,宋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说:“事已至此,你如今知道了,便好好应对这一切。”
白秋抬头,对上宋颜的眼睛,摇头道:“我不明白,你为何……”
宋颜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又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从前说你不愿成魔,我想着,你终于成了你想象中的样子,我便阻止你成魔便是,衡暝君杀了那么多人,阻止他的方式只有两个。”
“一个是你,一个是杀了他,我自是选择后者。”
宋颜伸手,如从前那般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无奈地摇摇头,“只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终究还是成了魔。”
“事到如今,我又还能怎么阻止呢?我只想以你师兄的身份,最后求你一件事。”
“莫要让他继续滥杀无辜,所有的纷争,到此为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