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江络在门口就把口罩和帽子摘了下来，前台小姐抬头打量她一眼，没几秒就认了出来，大概是看过《闪女》的观众。没等江络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收到邀请的证明，前台小姐就带着职业微笑开口道：“进门左转有电梯，二楼的三号房间。”
江络顿了顿，朝她微笑：“谢谢。”
等江络走了，前台小姐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从盛世美颜的冲击中回神。
旁边同事小声道：“那是江络？她真来试镜啊。”
前台小姐说：“可能是长安那边给的资源？不过可惜了，今天常芸也在，她一个爱豆演技肯定不行，这个角色难咯。”
同事撇了撇嘴：“比起常芸，我倒宁愿是她，常芸那张臭脸早八百年看腻了——还吹什么古装剧第一美人，我呸。”
江络走到电梯旁边，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在等电梯。
比起连助理都懒得带、孤身一人过来的江络，这个女人的阵仗可谓非常盛大，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助理，还有个打扮精致看上去像是造型师的男人，阿谀道：“芸芸，你别紧张，这个角色几乎是为你量身定做，看看你的竞争对手是谁，一个没啥实绩的毯星，一个绿眼睛的刚出道糊豆，还有一群海选来凑数的炮灰——”
造型师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周围一阵香风飘过。
柠檬味的香水，很清爽，江络为了这个试镜专门把头发染成黑色，戴了副有链子的茶色镜片眼镜，精致又漂亮。
江络打量常芸一眼，柳眉杏眼，确实是很适合古代戏的小白花长相，但是十分颜值顶多六七分，略显寡淡了点。
说人坏话被正主听见，造型师脸上很是难堪。
常芸于江络而言到底是演艺圈前辈，她微微俯身伸出手：“常老师，您好。”
常芸看着江络年轻又经验的脸，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寡淡的脸是她长久的心病，常芸最讨厌江络这种长得漂亮的，不过就像是造型师说的一样，一个爱豆罢了，也没有见第二次的机会。她伸出手，手指还没跟江络接触就缩了回去：“你好。”
江络脸上笑容不变，但是也没再搭理常芸。
电梯在二楼停下，一出去就看到走廊里等了不少人——上星大IP剧的女主可是个香饽饽，光是江络叫得上名字的二三线小花就有三五个，旁边还坐着几个素人模样的女孩，大概是海选来的。这也是这种试镜的潜规则，现在乱七八糟的管得严，真只让咖位够的来试镜也不大合适，况且陈导是个挑剔的人，心里还想着要是那些小花爱豆的都不够格，说不定素人里有亮眼的呢。
江络问旁边工作人员要了试镜剧本，然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旁边一个女演员嘴里念念有词“反正我时间不多了”念了老半天觉得不对，一抬头看到旁边做了个人，吓了一跳，又定睛一瞧：“你不是巴黎那个？”
“陶老师。”江络点头，“我叫江络。”
陶可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前江络在巴黎的时候虽然无意，但是的确给她好大一个难堪。她看江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撇嘴道：“你哪来的试镜机会啊？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爱豆就是参加参加综艺，唱唱歌跳跳舞，跑来演戏干什么？”
“生活所迫。”江络面无表情，打开剧本，“不来试镜就只能在家抠脚了。”
这话倒是戳到了陶可欣的心口。她叹了口气，对着灯光打量自己指甲，语气虽然还是生硬，但是话中刺少了点：“别看了，没用的。我经纪人跟我说禾宜那边私下里都定了，这个角色就是常芸的——据说为了她还专门改了部分剧本呢。”
江络略微挑眉：“改剧本？”
陶可欣：“不是吧，你都不了解一下就来了？”
严楠接到通告没几天就把江络送来了，真没时间给她去多了解什么，连试镜剧本都是现场看。
江络皱着眉，翻开剧本，薄薄的两张纸，上面是一个挺有冲突的场景。
[背景]
男主容溯下山历练，时间过去太久引起父母担心，女主裴莲听命下山去找少宗主，却无意看见少宗主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领路人见裴莲久久不语，觉得奇怪。
领路人：姑娘，你怎么不往前走了？那位公子借住的客栈就在前面，没几步就该到了。
裴莲远远望着心上人，他竟然和一个女人相携而坐，还温和地为那个女人点了一杯茶。
裴莲心神震动，眼眶发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帕子。
裴莲：无事……只是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要找的那位公子既然久久在外，恐怕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就是有了红袖添香的秒人，总归我不过是他家中一个奴婢，生怕坏了公子好事，总之现在知道公子无恙，便可以回去和老爷太太报备了。
领路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领路人透过裴莲的肩头，看见了容溯，忽有所觉。
领路人：姑娘，你真的没事？若是那位公子负了你，你跟大哥说，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大哥帮你出气去！
裴莲又看了容溯一眼，眼角含泪，无奈摇头。
裴莲：不用，反正……我时间不多了。
……
江络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裴莲的这几句台词确实和她原著中没什么出入，但是这神态描写的出入可就太大了，一下子让裴莲变成了个传统狗血古言的小白花女主角。陶可欣看见她表情，道：“看出来了吧？这种小白花是常芸最擅长的，她就靠这种角色吃饭呢。”
江络低着头，没说话。
陶可欣以为江络是觉得竞争不过常芸，暗自难过，心想这爱豆不也是比赛出来的，怎么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却不知道江络已经快气笑了，低着头是为了不让别人被她的表情吓到。
禾宜把剧本改成这样，问过原作者的感受吗？江络原来还觉得制作方很省心，在她决赛期间都没来问一些细节什么的，现在感情好，原来是人家直接连人设一起改掉了，怪不得不来问呢！
她简直想当场一个电话打给出版社那边，这个版权她不卖了，反正又不缺那几百万的钱。
奈何这个想法刚跑出来，工作人员就叫到江络的名字，让她去试镜。
江络站起来，试镜剧本都没拿，双手插兜就走了进去，后面陶可欣看着她丢在座位上的剧本出神。
连剧本都不拿，这是直接放弃，准备为了交差进去走个过场的意思？
试镜房间里坐了一排五个评委。
江络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着点咖啡，直到她关上门，做完自我介绍，面前名牌上写着“制作人”的中年男人才外头打量她一眼，笑道：“老陈啊，你怎么突然想不开，要请个女爱豆来演女主，还是个混血的？想要流量的话，我们男主不是已经敲定宿容了？”
陈导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很稳重。
他笑了一下，看向江络：“你知道你的外形有局限性吗？”
江络确实长了一张演员脸，但是很可惜的，她同时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这代表着很多类型的剧——比如传统古装，她都不能接，毕竟演员要是戴着美瞳拍戏，可是要被嘲上天的。
江络淡淡道：“我知道。”
“哦？”陈导有些意外，他原来看江络节目，还以为她是那种傲气到无法无天的人，“那你还答应来参加这个试镜？”
江络说：“我想《月下生莲》并不是正统古装？”
她在修仙世界甚至没有花技能点改变自己瞳色，反正修仙者嘛，走火入魔或者单纯臭美，眼睛什么五颜六色的都有，她这纯天然的还算是不那么显眼的呢。
陈导笑了一下，说：“我听说你没有拍过戏，所以这次试镜的时间可能会稍微长一点。”
江络没有意义，旁边副导演倒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刚才好几个素人进来，她们也没拍过戏，怎么没见陈导这么认真？
陈导指了一下旁边的摄像头，让江络做点表情。
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江络明白这是测试她对着镜头会不会怯场。
她稍微做了几个不那么夸张的表情——悲伤、开心和愤怒，很基础，旁边制作人看不出什么好赖，两个导演却有点惊讶。江络做表情的时候，虽然是对准镜头的，但是却没有那种一般人知道“自己在被镜头拍摄”时的紧张和焦虑感，非常自然流畅。副导说：“她们那个节目我知道，五个月基本上24小时要面对镜头，她能拿到TOP1，镜头感肯定很棒。”
陈导却摇了摇头，《闪女》虽然一直有镜头对着，但是练习生们只需要表现真实自我即可，顶多能让她们不至于怯场，其实并不能真实磨炼镜头感。江络这镜头感，恐怕是天生的。
人的天赋其实很神奇，人家练了几年才得到的东西，江络却先天就有。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江络暂停，然后说：“你把试镜剧本上那一段演一下。”
终于进入正题了，江络停顿了一下，恢复面无表情。
然后认真问道：“是‘试镜剧本’上那一段，还是‘裴莲对容溯产生误会’那一段？”
制作人一愣：“这不是一个意思？”
陈导却听出江络话语中意思，他有些讶异又有些惊喜道：“你看过原著？知道那一段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制作人打断道：“等一下老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要改剧本——”
陈导一抬手，打断了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看到原著中的这一段。准备好之后，你就开始吧。”
制作人脸色难看地坐了回去。
他们之所以会改剧本，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捧手底下的人，更是因为在看过原著后，觉得裴莲这个角色实在是太难驾驭了。国内女演员，特别是新生代女演员的演技本来平均就不那么好，是，裴莲这个角色的人设是非常出彩，如果能还原原著的话至少能小爆出圈，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个人设这么复杂，鬼知道谁能演出来啊？！
《月下生莲》的爆红，大半都是因为男女主角的人设十分有趣——容溯是个逐渐成长，让人心疼的君子，而裴莲，则是个强到极致，也惨到极致的可怜人。
他们禾宜又没啥钱，买这个剧本就花了不少本金了，后面制作又是笔大开销，压根请不来真正的戏骨。
矮子里拔不出高个，只能冒着得罪书粉和原作者的风险瞎改呗，总比演出个四不像来好吧。
制作人打着哈欠，并不觉得江络真能演出这个角色。
大概就是小女孩要强罢了，虽然江络是当红爱豆，但是到底只有十八岁。
江络松了口气，能演原著就行。
真要演剧本里这个小白花，她心里那个坎是真的过不去。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问道：“请问能给我一支铅笔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制作人皱着眉，抬下巴道：“那边有。”
江络拿了一支铅笔，把自己披散的黑发轻轻挽起来，铅笔拉扯着头发的触感和她在修仙世界，用漂亮簪子绾发的感觉十足相似。江络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但是她有充足的演绎经验，只不过从前的观众只有宿容一个。
某位知名好莱坞影帝说过，“不要让观众觉得你在演一个饥饿的人，要让观众觉得你是一个饥饿的人”。
虽然在中加了许多戏剧性和美化滤镜，但是究其根本，江络就是“裴莲”本人，裴莲这个人设，是百分之四十的江络，和百分之六十“江络给自己添加的元素”组成的。
她深呼吸一下，轻轻闭上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忽然一变。裴莲是个温暖得如同太阳一样的人，爱笑爱说话，一看见宿容，研究就会眯起来。但是现在她脸上却没什么笑。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什么。
很显然，那里有一棵树。
江络远远望着某个方向，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忽然放松，就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变得平缓。她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然后放平，嘴角带了点莫名笑意，像是什么纠结良久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无事……只是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要找的那位公子既然久久在外，恐怕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就是有了红袖添香的妙人，总归我不过是他家中一个奴婢，生怕坏了公子好事，总之现在知道公子无恙，便可以回去和老爷太太报备了。”
这句话，她是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出来的。
江络停顿了一下，扭过头，在眨眼的时候准带深呼吸一下，面无表情，几乎有些绝情而冷硬地说：“不用，反正我时间不多了。”
“裴莲”如释重负，是因为她以为容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容家人不知道的是，裴莲并不是被父母抛弃，而是遭到灭门，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而这灭门之事，就和容家有关。阴差阳错，裴莲被容宗主救下，虽然是为了让她作药引，但是这百年的照顾也不是假的。
灭门之仇和百年恩情加在一起，让裴莲颇感纠结，最终还是决定作为药引一死了之，还了容家恩情，以命为家族谢罪。
好在容溯没她想象的那么好。
——不然，她可能就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