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这等阵仗,程锦容前世便领略过。前世她被“请”去为元思兰治伤时,总在一众侍卫的虎视眈眈之下。稍微有个行步差池或不妥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杜提点也站在一旁,满目紧张。
顶着这样的压力看诊治病,手下还能分毫不乱,也唯有程锦容了。
为了这一天,程锦容足足准备了一年。
只是,之前再如何预料猜想,等真正开腹后,程锦容面色依然微微一变。
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程锦容,自然没错过这一闪而逝的异样。赵公公已低声怒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杜提点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形不下数十次。从一开始的反胃不适,到如今已颇能适应。而且,杜提点也一直在潜心研究开腹救治的外科医术。他顺着程锦容的目光看过去,可惜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其余的一无所见。
程锦容到底是因为什么面色微变?
只一刹那,程锦容神色已恢复如常,手下未停。既未抬头,也未理睬赵公公。
赵公公目中闪过怒色,上前一步,杜提点的声音沉声响起:“赵公公,为皇上看诊治病,半点倏忽大意不得。程太医需得集中精力,不能有片刻分神。”
天大地大,眼下宣和帝的龙体为大。
赵公公将心头闷气和怒火咽下,退后到原来的位置。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程锦容全神贯注,已彻底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甘草手脚麻利,不时为程锦容擦拭额上的汗珠,间或递送合适的器具。主仆两人几乎没有过眼神交流,也未说过话,却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
赵公公生平第一次目睹开腹救治,在阵阵的血腥气中,面色早已泛白。
另外六个内侍,面色也不甚美妙。
倒是杜提点,早已适应,一边看着程锦容的动作,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
待到两个时辰时,程锦容已为宣和帝缝合好伤口,以伤药止血,然后以纱布层层包裹。最后,程锦容以热水洗清手上的血迹。
待忙完一切,程锦容屏住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
再年轻体力再佳,连着站着俯身忙碌两个时辰,程锦容此时也颇觉疲惫。
杜提点亲自搬了一张椅子来:“锦容,你坐着休息片刻。”
程锦容没有拒绝,笑着道谢:“多谢师父。”然后,便坐下了。
换在平时,为病患救治后,程锦容便可以回屋休息一两个时辰。不过,为天子看诊治病,就别想着休息这等好事了,得一直在床榻边守着才行。
程锦容坐下后,杜提点也坐了下来,低声问道:“锦容,你之前为何面色微变?莫非皇上的病症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公公的目光倏忽看了过来。
六个内侍也齐齐盯着程锦容的脸。
程锦容淡淡道:“等皇上醒了,我自会亲自禀报皇上。”
众人:“……”
杜提点很清楚程锦容的脾气,略略抽了抽嘴角,便住了嘴。
赵公公忍不住哼了一声:“咱家伺候皇上十数年,像程太医这般气性之人,着实前所未见。”
程锦容瞥了阴阳怪气神色不善的赵公公一眼:“赵公公既伺候皇上多年,就该清楚皇上的脾气。如果我将龙体病症情形先告诉赵公公,皇上知道了,会如何做想?”
赵公公:“……”
可不是么?这可是最犯宣和帝忌讳的事。
他一时情急心切,竟忘了这一点!
赵公公面色变了又变,倒是能屈能伸,咳嗽一声道:“程太医说的有理,是咱家多嘴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
宁神汤药的药性是三个时辰。程锦容为病患救治,约莫两个时辰。也就是说,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宣和帝就该醒了。
密室里燃着数盏牛油火烛,将密室里照得十分亮堂。也令人浑然失去了对天色的感知。
好在密室里放置了专门计时的沙漏。程锦容默默守在病榻边,偶尔瞥沙漏一眼。
已经是午时了。
宣和帝手指动了动,尚未睁眼,先模糊地低声呼痛。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尤其是赵公公,立刻便跪了下来,满面激动欢喜的泪水:“苍天保佑!皇上总算是醒了!”
几个内侍也齐刷刷地跪下。
杜提点动作稍慢了一步,跪下之前,没忘记以眼神提醒程锦容。
程锦容还没来得及跪下,宣和帝已经费力地睁开眼,冲着程锦容说道:“你过来。”
短短三个字,已令宣和帝额上满是冷汗。
虽然敷了止血止痛的伤药,可他的腰腹处还是阵阵剧痛。整个人如同自地狱里走了一遭,全身虚弱无力。张口说话,更是艰难。
程锦容上前两步,看着面色苍白满额冷汗的宣和帝:“微臣在。”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意外(二)
宣和帝急促地呼吸几声,额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公公跪着上前,以手中丝帕为宣和帝擦拭汗珠,一边低声进言:“皇上龙体大有损伤,此时虚弱无力说话。还是等休息一两日,再细问程太医吧!”
宣和帝恍若未闻,依旧盯着程锦容,一字一字地挤出口:“朕的病治好了吗?”
程锦容坦然回视,轻声应道:“肾脏里的异物已经取出来了。接下来几日,最关键也最难熬。每日要服汤药,要定时换药。发烧是常有的症状。再者,这么长的伤口,疼痛也是难免。再好的伤药,也不能完全止痛。还望皇上忍耐一二。”
“实在忍不了,呼痛也无妨。不必顾忌颜面,强自隐忍。”
对之前的“异样”,却是只字未提。
杜提点心中有异,下意识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赵公公也抬头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神色未变,还是那副从容令人信服的神情:“等过几日,皇上有了力气,再细问微臣也不迟。现在还是好好歇下吧!”
宣和帝强自撑着说了两句话,确实撑不住了,很快闭上双目。口中不时发出压抑的痛苦低吟。
杜提点又去熬了一碗宁神汤药来,亲自伺候宣和帝喝下。
宣和帝再次沉沉睡去。
这样的剧痛,也唯有服宁神汤药,才能熬得过去。
……
折腾了大半日,不管是谁,都已饥肠辘辘。
其中一个内侍,出了密室。约莫半个时辰后回转,拎了几个食盒进来。
现在这等情形,程锦容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宣和帝身侧,也没什么可计较讲究的,就在密室里打开一个食盒。她随意吃了一些果腹,倒是甘草,一向好胃口,将剩余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赵公公对宣和帝是真的忠心不二。众内侍轮流吃饭,赵公公将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便是在吃饭时,也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宣和帝。
宣和帝喝了宁神汤药,睡得依然不甚安稳。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面容有些扭曲,偶尔溢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吟。
如此,又是三个时辰。
宣和帝再次醒来,此次却是满额红潮,目光涣散,连焦距都没了。
程锦容以手探了宣和帝的额头一下,只觉手下滚烫。再为宣和帝诊脉,脉象紊乱,极是不妙。
程锦容略略皱眉,转头对杜提点道:“请师父煎一副退烧药来。”
堂堂太医院提点,今日也只得做一回药童了。
杜提点看一眼发起高烧的宣和帝,神色凝重地去了。
赵公公等一众内侍皆提起了一颗心。尤其是赵公公,目光凶狠,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地盯着程锦容:“程太医!你口口声声说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症,皇上为何情形如此不妙?”
平日,赵公公多是笑脸迎人。此时卸下了平日的面具,看着倒是有人味多了。
程锦容抬起头,目光锐利:“我忙着为皇上看诊,无暇和赵公公斗嘴争锋。等过了这几日,赵公公再来寻衅,我自会奉陪。”
赵公公:“……”
赵公公碰了个硬钉子,脸色十分难看。接下来再未张口。
耳边少了刺耳的聒噪声,清净多了。
程锦容吩咐甘草拧来温热的毛巾,不停为宣和帝擦拭额头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手腕等各处。
另一间密室里,备了各式所需的药材,别说一个人,便是供十个人用上半年,也是绰绰有余。
杜提点多年未做熬药这等琐事,手脚依然利落,一边盯着药炉上的药材火候,一边心中默默思忖。
程锦容在为宣和帝开腹后,一刹那的色变,到底是何缘故?
莫非,宣和帝的病症另有变故?
只是,正如程锦容所言。宣和帝最忌讳别人询问龙体宿疾一事,便是自己最心腹亲近之人也不例外。
眼下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还是等宣和帝熬过这几日再说吧!
杜提点满腹心事的熬好了退烧汤药,端进了密室。喂药原本也是杜提点的,程锦容见他颇有倦容,便将喂药的差事接了过去。
宣和帝即使是在高烧中,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温热的苦涩汤药递至嘴边,便张嘴喝下。
病患有如此求生意志,十之八九都能撑得过去。
程锦容眉头略略舒展,继续不疾不徐地喂药。
赵公公自碰了硬钉子之后,便没再张过口。在看到程锦容眉头舒展时,赵公公也暗暗呼出一口气。
……
天一点点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