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找失落的爱情
裴皇后神色微微一顿,看向六皇子:“你父皇现在如何?”
她的一场高烧,令宣和帝大发雷霆,甚至亲自来了椒房殿。等她退了烧,宣和帝又昏厥倒下了。
六皇子看着裴皇后,低声答道:“父皇昏迷一天一夜,今天正午才醒。杜提点进言,说父皇不宜再挪动,所以,要在椒房殿里静养几日。”
裴皇后:“……”
裴皇后心中百般滋味,半晌,才低声道:“小六,你令人准备软榻,抬着我去见你父皇。”
宣和帝的情意,不会诉之于口。
往日,她不愿去深想。温柔体贴,也多是装出来的。
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回避。
六皇子看着裴皇后憔悴黯然的眉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低声道:“母后身体虚弱,禁不起折腾。还是等过两日再去见父皇吧!”
裴皇后定定心神,冲六皇子微微一笑:“我今日既不跪也不请罪,就是看看你父皇。”
或者说,就是主动前去,让你父皇看一眼。
六皇子对男女情事懵懵懂懂,贺祈却是过来人,听了这淡淡的一句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裴皇后这是在逼着自己彻底放下程望,接受宣和帝的情意。
人心最是微妙,也最难以克制。裴皇后对宣和帝未必没有情意,不过,要全然忘却前尘,又是何等痛苦?
……
四个宫女抬着软软的窄榻进了天子的寝室。
赵公公令宫女们将窄榻抬到龙榻旁。只隔了两尺的距离,伸手便可触及。可谓一心为主子着想,忠心至极。
宣和帝平躺在床榻上,无力动弹,吃力地转过头。
裴皇后没有逞强下软塌,就这么躺在窄榻上,转头看着同样憔悴黯然的天子脸孔:“皇上请恕臣妾无礼。臣妾全身无力,不能下榻给皇上磕头请罪了。”
声音轻柔,带着病中的虚弱。
态度却十分坦然。
就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依然是独宠中宫的裴皇后,仗着他的宠爱,可以疏忽礼数。
宣和帝昏沉的头脑,忽然清醒。
他看着裴皇后,没有说话。
赵公公何等知趣,立刻领着众人退了出去。然后,赵公公独自一人守在门外,如同一只忠诚的老狗,谁也别想靠近半步。
屋内,宣和帝和裴皇后对视良久,才张口说道:“皇后,你有什么话对朕说吗?”
皇后两个字,听得裴皇后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宣和帝在最盛怒的时候,也没有杀她或废了后位。
这其中蕴含的帝王之情,沉重得令人心酸。
裴皇后忍着鼻间的酸意,轻声道:“在生死里走过一遭,臣妾已经想通了。人活一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闭了眼。过去的一切,臣妾早就该忘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宴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宣和帝虽然重武轻文,年少时也是读过书的。自然也知道这一首诗。
堵在心口的愤怒和闷气,在裴皇后温柔专注的目光下悄然散去。
宣和帝压了压自动扬起的嘴角,故作冷酷地轻哼一声:“说得倒是轻巧。这么多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和朕说出实情。可你一直在骗朕。”
“如果不是裴钦在死前说出真相,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骗朕到闭眼的那一天?”
“是,”裴皇后没有回避宣和帝的目光:“皇上想听真话,从今日起,臣妾想什么便说什么,再不骗皇上了。”
“臣妾不敢说出真相。臣妾不怕死,却怕皇上迁怒到锦容和小六的头上。”
“还有程望,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在十几年前死了。他如今在边军做军医,日子清苦却也平静。臣妾已经对不起他了,不愿再牵累他丢了性命。”
宣和帝:“……”
听真话的感觉,原来也不美妙。
听到程望的名字,无名的火气蹭蹭地就涌上来了。
宣和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冷冷说道:“你向朕低头请罪,就是为了你的一双儿女,还有程望的性命?”
第六百六十七章 心结(二)
当然是啊!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
裴皇后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宣和帝。晶莹的水光在眼眶里滚动,却没有掉落。
她说过,她不会再说谎话骗他。所以,不能出口的话,她宁可不说,也绝不说甜言蜜语来哄他。
宣和帝觉得自己整个人裂成了两半。一半浸透在愤怒的火焰里,另一半却满是酸苦和涩意。
“裴婉如,”宣和帝咬牙切齿地低语:“你看着温柔软弱,其实比谁都凉薄狠心。就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朕捂热了。可你……”
这样的话,已经是身为天子的宣和帝所能表露的极限了。
天子也是人,同样是血肉之躯。被情所伤的痛苦,丝毫不会因他是天子就减弱一分。
裴皇后声音微颤:“我不是铁石心肠,也做不到凉薄狠心。我若是那等贪慕富贵权势等闲变心的人,早在多年前,就会谄媚逢迎讨好皇上了。”
“皇上待我的好,我心里都清楚。我现在还敢来见皇上,敢将实话说出口,无非是依仗着皇上对我的情意。”
“从现在起,我会尽力忘记过去的裴婉如,一心待皇上。”
“皇上若愿接纳真正的我做妻子,那就请皇上也彻底忘记裴婉如三个字吧!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婉如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婉如了。
最后这一句话,裴皇后说得很平静。可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深沉哀伤。
宣和帝的心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拧起,那疼痛并不激烈,却持久而酸楚。
宣和帝没有再说话。
裴皇后也沉默下来。
寝室里一片安静,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宣和帝才低声打破沉默:“夜深了,先歇了吧!”
裴皇后轻轻嗯了一声。
就听宣和帝又道:“你到朕的身边来,和朕同寝。”
裴皇后:“……”
宣和帝不快地扫了神色僵硬的裴皇后一眼:“怎么?夫妻难道不应该同寝吗?话说的好听,朕让你睡到朕的身边,你就不乐意了?”
裴皇后只得应了一声。她身体虚弱无力,不过,两张床榻靠在一起,挪动身子到宣和帝身边,倒也不是难事。
她费了些力气,终于躺到了宣和帝身边。
宣和帝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头靠在一处。
这么睁眼对视,也太尴尬了。
裴皇后很快闭上双目,假装自己睡着了。大概是她耗费心力过度太过疲累了,一闭眼倦意便涌来。不到片刻,她就真的睡着了。
宣和帝没有睡。他一直睁着眼到半夜,就这么看着怀中安睡的裴皇后。
直至三更,宣和帝才合眼睡去。
……
隔日清晨,一众皇子和后宫嫔妃皆来椒房殿请安伺疾。
赵公公守了上半夜,只在下半夜合眼睡了两个时辰。一大早又精神抖擞地守在寝室门外。让人不得不佩服赵公公的忠心。
“我们来给父皇请安伺疾,烦请赵公公通传。”对着宣和帝最信任的心腹内侍,大皇子表现得分外客气。
前几日裴皇后的一场高烧,令宣和帝震怒不已。几位皇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宫中嫔妃们人人自危。
也让众人都看清了,裴皇后没有失宠。
赵公公忙拱手说道:“殿下,皇上昨夜睡得迟,皇后娘娘也在寝室里。直至现在,皇上也没宣召奴才们进去伺候。奴才实在没胆量进去通传。还请殿下稍安勿躁,静心等候。”
什么?
裴皇后也在寝室里?
都病得快下不了床榻了,竟还腆着脸争宠,和父皇同睡一榻。还能做什么不成……
大皇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也好。”
四皇子和大皇子想到了一处,心里都憋了口闷气。他原本以为,裴皇后失宠,母妃郑婕妤就有复宠的机会。到时候,他和大皇子兄弟两个便能和母妃齐心合力,对储君之位发起冲击。
现在看来,他想多了。
父皇再气再怒,也没有废后之意,更没有易储之心。
五皇子的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年少的七皇子八皇子倒是没想那么多。两人等了片刻,就去上书房读书了。
后宫嫔妃们也一一前来。
没办法,宣和帝一怒,嫔妃们都得老老实实地每日来请安伺疾。裴皇后一日没好,她们一日都别想消停。
魏贤妃前几日因穿得太过华丽,被宣和帝怒骂“无心为皇后伺疾”,羞惭气恼之下哭了半日。今日穿得格外素净,头上只有一支简单的金钗,可谓低调之极。
郑婕妤瞟了魏贤妃一眼,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贤妃今日怎么没戴那支七彩凤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贤妃不甘示弱,皮笑肉不笑地回击:“婕妤往日最喜穿银红色。可这几年来,婕妤接连养病,偶尔出来见人,再也没穿过银红了。”
呵呵,揭短谁不会。
郑婕妤果然黑了脸。
顾淑妃只得笑着打圆场:“我等前来给娘娘请安伺疾,只盼娘娘早些病愈,更盼着皇上的龙体早日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