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小声,虽然太轻,但折寒仍旧听到了。他说话算话,将皎皎放开,她一起身,便忙不迭地跑上马车,还冲折寒做了个鬼脸。
折寒熄灭了火堆,泼了水上去,又将东西收拾好,这才重新带着皎皎上路。
他与她携手,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山川湖海,见过峡谷朝阳,因此出门太久了,所以也会回去岛上见见师父跟义父。
皎皎也担心还卧床不起的爹爹,但折弋除了不能动之外,身体倍儿棒,姬无病给他扎了不知多少针,也没能把他扎好。
到了皎皎跟折寒成亲那一日,折弋也被换上了新衣,与姬无病和柴泰坐在主位,接受新人叩拜。
折寒并不想跪折弋,早在折弋将那刀刃刺入他心脉之时,他心中对师父的爱与敬,就都化作了无尽的怨恨,他因为那怨恨与不甘走火入魔,成了个只知道练武的疯子,又因为对皎皎的愧与爱,变成了个清醒的疯子。
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与内敛如寒玉的徒弟,卧床数年不能言语不能动的折弋,眼角缓缓落下了泪水。
他不知自己这是欣慰还是后悔,又或者是二者兼有。
姬无病说:“哎呀,折弋你这老匹夫,居然还感动的流泪了?”
其实他老人家也没资格说折弋,因为他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皎皎与折寒结为夫妻,婚后第三年,皎皎有孕,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女儿,折寒非常爱这个孩子,皎皎就见过好几回,师兄背着自己偷偷落泪。
有了女儿后,折寒再不肯让皎皎怀孕,她生孩子的模样实在是吓到了他,因此便求着师父配了男子饮用的避孕汤药,虽然他很爱女儿,但在皎皎面前,女儿永远要往后排一位。
皎皎这一生都过得很快乐,她足足活到了九十八岁,已经白发苍苍,也不复年轻貌美,但在折寒眼中,她仍然是世上最美最可爱的小姑娘。
皎皎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最终却没有说。
皎皎死后,晚辈们打开房门,便发现折寒躺在床上,抱着妻子,也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皎皎想说什么,皎皎想问,人死之后,会不会有来世呢?
有的。
但皎皎的来世,应当遇到更好的人,没有任何苦难与悲伤,那将是一段崭新的人生,足以与她相配。
第1058章 第九十八片龙鳞(一)
清澈无比的山间溪水里, 趴着一个人的上半身,他周围的溪水被染成了血红,一看便是受了极重的伤。
年轻的少女背着背篓走过, 看见那趴在水中的人, 慢慢靠了过来。
是个英俊男子。
即便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甚至一部分身体在水中被泡得发胀,但仍然看得出是个英俊的男子,倘若是在外面的话,应当会叫许多少女心动, 不过看着应该还没死, 因为他身体里的血液还在流, 至少在血流干之前,他应当是不会死的。
少女抓住他的衣领,很不温柔地把人从水里拖出来, 然后考虑了半天, 这么大个人,要怎么带下山呢?她进山是来找吃的,不是来救人的, 要不,干脆就让他这么死了?但是就这么死了, 皮囊还是留着,万一被扒了皮怎么办?
算了,还是带下去吧。
虽然少女大发善心,但显然她并没有她说的那么温柔,因为这一路下山,她都是拖着男子的脚下去的, 而且嫌弃对方脚可能会臭,她还扯了藤蔓编了根绳子,拽着男子下山。
这年头,一个女子捡了个陌生男子回家,被人知道怕不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但少女一人住在山脚下,与村子离得挺远,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发现,她的家是自己搭起来的,对她来说,很多普通人不屑一顾的小事都很有乐趣,她都想要一一尝试。
进门的时候,因为有门槛,男人本就破了的脑袋啪叽一声砸在上面,那声闷响听得少女有点心虚,心想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就这么死了吧?唉,也无所谓了,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她把他火葬,这样皆大欢喜。
事实证明男人的命硬得很,居然没死,甚至在被丢到地上后发出一记闷哼,少女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去外面拿了点草药进来,这是她在山里摘的,平时无事便到处玩耍,没想到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命够不够硬了。”少女耸耸肩,很随意地给男人敷了药,然后又找了条被子盖在他身上,什么?你说把他放床上?别开玩笑了,只有一张床,给他睡的话,请问她要到哪里睡?
当天晚上,男人发了高烧,烧得满面通红,少女本来都要睡着了,听到他的呓语又睁开眼睛,很遗憾的是男人最终没能烧死,也不知道是不是少女给他敷的药起了效果,反正他最后是撑过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进门的少女,她手上端着刚煮好的稀饭跟切好的小菜,缓缓问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少女告诉他,自己名叫阿灯,是父母双亡住在这山脚下的独身少女,然后男人又问出了一句对阿灯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的话:“那我,我又是谁?”
阿灯目瞪口呆:“你是谁,你怎么还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浑身是血,是半个死人了。”
男人捂住自己的头,面色痛苦:“想不起来……头,头疼!我是谁,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阿灯坐下来开始吃饭,“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你现在拼命去想也没用,你饿不饿?我的饭可以分你一碗,不过你自己去锅里盛吧。”
正常人看到这一幕,不该心生怜悯安慰两句吗?但阿灯就很没人情味,她只顾着自己吃饱穿暖,才不管别人呢,哪怕是她救回来的人也无所谓。
失去记忆代表什么?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最可气的是,不知道家在哪里,就没有钱给阿灯,阿灯还是得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上山找吃的,唉,她真的好穷啊,看她这家徒四壁的情况就知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多了一张嘴该怎么办呢?她可不想养个吃白饭的。
男人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自然也无法回家,他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阿灯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丑,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掉。
阿灯对此很不高兴:“你这么丑,就该叫阿丑。”
这就纯属昧着良心说话,不管从哪个方面看,男人都不丑,相反还十分英俊,叫阿俊还差不多。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不叫阿丑也不叫阿俊,叫阿牛。
虽然这个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土到掉渣,但到底比阿丑体面一些,阿牛对此还是不满意,却也没别的名字可以叫,勉勉强强就叫这个吧。
阿牛留下来之后,虽然一开始因为伤重什么活儿都不能干,但他身体素质好得惊人,半个月下来便已生龙活虎,按说他那么重的伤,能救回来都是奇迹。
阿灯是这样说的:“我哪里知道那是什么草药,反正从山上薅下来的,就那么一点还全给你用了,别问,问就是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难免坐吃山空,因为阿牛吃白饭,阿灯也不肯上山捡吃的,她坚定认为自己不能白养一个陌生人,大家要是搭伙,必须双方平等,平等,先从家里没有余粮开始。
好在过了半个月,阿牛总算是能进山了,虽然在地上躺了这么久,但他身体的反应还在,结实漂亮的肌肉说明他绝对不是普通人,而一进山就轻轻松松捉到野鸡野兔甚至还打了一头野猪,也都证明了他的实力,完全是可以报答阿灯的救命之恩的!
说白了,就是阿灯想偷懒,她啥都不想干,只想张嘴等吃。
阿牛毫无怨言,谁叫人家真的救了他呢?而且据说还用了那么珍贵的草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因此他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干活,每天打来猎物,剥皮洗净,虽然不会炒菜,但脑子不笨,阿灯捂着口鼻在门口的地方指点两句,他便会了,熟能生巧,慢慢地,做出来的菜居然也很有味道。
阿灯捡了个男人回来的事儿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虽然她住在山脚下,但村子里的人偶尔也会进山找点山货,只是不敢进的太深,这一来二去的,大家就都知道住在山脚下的阿灯家里有男人了!而且那男人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凶得很,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提起阿灯,村子里的人,尤其是年轻的小伙子们,那可都了解,毕竟阿灯长得那么漂亮,谁不想娶个这么俊俏的媳妇回来啊?
阿灯像是山里的精灵,皮肤洁白又爱笑,对谁都很友好,小伙子们进山打猎,经过阿灯家门口,总会装模作样进去讨碗水喝,看见阿灯笑,尤其是阿灯笑起来那两个小酒窝,真是甜的让人心都化了,可正因为阿灯生得俊,没人敢求亲,大家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阿灯的。
现在阿灯身边突然出现一来路不明的男子,大家怎么能不生气?
要知道,小伙子们可是有过私下协议,那就是谁都不许对阿灯产生非分之想,阿灯是他们大家的!
结果这个叫阿牛的一来,阿灯都不用他们帮忙挑水搬米修屋顶了!
因为阿牛全给她做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凭什么抢走阿灯?
这日,阿牛像往常一样背着背篓上山,他不仅要打些肉回去,还要找一些阿灯喜欢吃的果子蘑菇,一开始他不大认识这些野果,阿灯只好亲自带他进山进行教学,如今阿牛倒是都记得了,阿灯便再也没来过——在家舒舒服服的躺着就有人伺候多好啊!
“你小子!站住!”
阿牛没注意身后这声音,他注意到一棵果树上果实累累,便想过去摘,结果身后突然有拳头袭来,即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但身体仍然维持着记忆,脑袋一偏便躲了过去,反倒是那出拳的人踉跄了几步,一看对方身法便知是普通人,阿牛没有伤害普通人的想法,他在打猎时已经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些本事的,虽然不知这本事从何而来,但总归是有。
“你、我警告你,不许你再跟阿灯说话!赶紧从阿灯家里搬出去!”
站在阿牛面前的,一字排开是六个大小伙儿,都是村子里又勤快又能干的后生,阿灯便是他们的女神,这心态有点像是追星,任何靠近他们女神的异形生物都是敌人,都需要立刻排除!排除!
阿牛无语地看着他们:“阿灯都没有赶我走,你们凭什么赶我?”
“凭我们跟阿灯是一个村子的!”为首的小伙子昂首挺胸,“不需要你留下来!我们也可以帮阿灯干活!”
阿牛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奈又理所当然的感觉,是了,那姑娘懒散又洒脱,很多事都不爱干,有人使唤,她会客气才怪。
这么一想,自己不也是心甘情愿为她驱使么?
他不想跟这些小伙子多说话,面前却又不由浮现出阿灯那张有着两个小酒窝的美丽面容,目前为止,阿牛还没见过太多女子,但他心中隐隐觉得,阿灯便是最好看的,即便是外面的繁华世界,应当也很难找到像阿灯如此漂亮的姑娘。
他心底有些不悦,觉得这些家伙越俎代庖,正如他所说,阿灯都没赶他,别人凭什么代替阿灯赶?
见阿牛话都不说要走,小伙子怒吼一身:“阿牛!有种别跑!来决一死战!”
被阿灯叫阿牛,那无所谓,可被这些人叫阿牛……
那真的就很有所谓。
小伙子们原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气势十足,可阿牛真的停下来,放下背篓转过身了,他们反倒害怕了,真是见了鬼,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怕,不应该啊,他们六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人?不管怎么说,他们今天都打定主意要让这个阿牛知道他们的厉害,以后不敢再缠着阿灯!
六打一有点不厚道,所以最高最壮的那个小伙子冲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挥出拳头,就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自己是被打倒了。
剩下五个人一看,嘿,这阿牛还有点本事儿嘿,那成,一起上吧!
别说是五个人,就是来五十个人,能不能打过阿牛都未曾可知,只是眨眼的功夫,地上便倒了一堆人,在那哀哀哼哼,阿牛捡起背篓,从容离去,深藏功与名。
跟这种人计较也太跌份儿了。
他满载而归,回家时阿灯正坐在院子里,嘴里咬着一根草,手边是一盘地瓜干,没事儿地捏起一根磨牙,然后欣赏天空。
见阿牛回来了,她立刻惊喜:“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见了自己喜欢的野果,阿灯高兴不已,拿出一个在裙子上擦了擦,相当不拘小节地咔嚓一口,酸甜的汁液流入喉咙,她笑得两个小酒窝像是盛满了蜜糖,拍了拍阿牛的肩膀:“不错不错,你很不错。”
就这八个字,弄得阿牛心甘情愿给她干活。
他没有跟她提被人堵了还打架的事儿,因为他也不知道以阿灯那神奇的脑回路会说出什么话来,但阿牛万万没想到,那六个打不过他的不要脸,居然还上门告状来了!
阿牛气势汹汹地冲出去,六个小伙子纷纷炸毛,瞪着他,又继续跟阿灯添油加醋:“阿灯啊,你不知道我们好惨,我们都没有惹他,他就来打我们!打得我们好疼好疼,阿灯你可千万要给我们做主,这人这么凶,又不讲理,留在你家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然让他来我家住吧!”
不管怎么说,反正就是要把阿牛拉走,不能让他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说实话,他们女神保卫队私底下召开过会议,大家一致认为这个阿牛的失忆是装的,虽然他自己说不记得过去了,可谁能证明他没有撒谎?万一他是看上阿灯美色,想要把阿灯骗身偏心怎么办呐?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保护好阿灯!
阿灯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告状,问:“你们六个,打不过他一个?”
提到这个那就尴尬了,事实上就是六个人加在一起打不过人家一个,嗨,说打,那都是抬举了他们,他们就是挥出拳头,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躺地上了,而且浑身疼。
这该不会是山里的什么男妖怪吧?专门吸人精气的那种?那阿灯岂不是更危险!
“是男人的话,就用拳头解决。”
阿牛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手持凶器锅铲,走了出来。
对着阿灯七嘴八舌告状的小伙子们瞬间警觉:“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们可警告你,在阿灯面前,你不能乱来!”
阿灯咯咯娇笑,她觉得这群人还有意思,又天真又可爱,“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家了,我这里有不少野果,在深山里才有,你们带点回去吧?”
说着便将野果拿了出来,每人分了几个,小伙子接过的时候都很不好意思,虽然平时他们也会帮阿灯干一些活,但阿灯从来都不会白让他们干,他们拿到的东西,可比干的活值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阿灯的原因,她非常可爱,又很活泼,总是生气十足,没人看了她会不喜欢的,总之在阿灯这里,一切不愉快都会被忘记,和她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明明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到了该回家的时辰了呢?
小伙子们依依不舍地走了,阿牛淡淡道:“你倒是大方。”
把他摘给她的果子都送人。
阿灯蹲在地上剥一个野果,这种野果外皮不能吃,但里面的果肉却很甜,她剥完野果,站起身,不由分说喂进了阿牛嘴里,笑靥如花:“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呢?活着可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每天都要快快乐乐,才不负这数十载的人生。”
阿牛被她喂果子吓了一跳,又忍不住有些脸红,半晌,闷声问:“……你喜欢那样的人?”
“嗯?”
阿灯忙着吃果子,没注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