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下枝白
此时的谢嘉言还不知道,自己和明姝已经在任意门的传送下远离了岐山,到了某一处不知名的乡野里。
三皇子他们要找过来可并不容易。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明姝心跳加速,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已经上过药了……”
她略微垂下头,不让他看那处伤口:“这伤口好丑,你不要盯着看。”
“哪里丑了?”谢嘉言轻轻扳着她的肩膀,要她抬起头,然后正色道,“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却不妨碍明姝因此而脸红心跳。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是真的失忆了,这样在听到这些话时也能保持坦然与淡定。
在重新替明姝包扎了伤口后,谢嘉言将头发向前整理好,便在榻上坐定,温声道:“背后的伤口我可能处理不到,就要劳烦明姝帮忙了……”
说着,他便要解衣裳。
明姝下意识便捂住了脸,可过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中偷偷去瞟。
室内温度依旧偏冷,谢嘉言只是撩开了上衫。
他的后背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肤色偏白,清瘦却不失宽阔。
虽是坐着的姿态,却仍可以看出身姿的挺拔。
明姝只是偷偷瞥了一眼,眼皮就跳了跳,心乱如麻不说,脑中还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这算不算是占了谢嘉言便宜?
真失忆的谢嘉言坦坦荡荡,假失忆的明姝战战兢兢。
“明姝?”见许久没有动静,谢嘉言略带疑惑的询问声响起。
“诶……”明姝慌张地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坐在了他身后。
隔近了些,她才发现他的后背上遍布细小的血痕,一看便知是在水流冲击下,被河道中的砾石所划,看着甚是骇人。
还有两处格外严重些的,则像是在坠崖时磕碰到的,已然一片青紫。
这般看着,她原本心中的躁意被愧疚和心惊全然取代。
也正是在直面这些伤口时,她才愈深地感知到他随着她一起跳下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想让他担心,明姝一面将木碗里捣好的草药轻柔地敷上去,一面无声地掉着眼泪。
可谢嘉言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她本欲否认,可发出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哭腔。
她赶忙闭了嘴。
谢嘉言对自己背后的伤口也有数,由是轻声哄她:“你别担心,这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可若是你哭了,我才会觉得难受呢。”
听得他那熟稔的温柔腔调,明姝却是更想哭了。
她涂抹好药后,将那两处严重的伤口细细包扎好,然后替他将上衫理好。
做完这一切后后,她使劲吸了几下鼻子,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问道:“在你的记忆里,我们两个在成亲后是什么样子的呀?”
“什么样子的?”谢嘉言重复了一遍她的问句,语气轻快了许多,“自然还是和成亲前一样,平日里一起看书,意兴所至了,就一块出城,去各处景致好的地方玩赏……”
他似是回想起那场面,面上浮现浅淡笑意:“你每次画完了画,总要我替你题字,然后自己却要在我的画上题字……我不肯,你就一直撒娇……”
“我总拿你没办法。”
“不过有一点却是和成亲前不同……”谢嘉言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明姝,替她将面上泪水揩净,“明明先前是那么要强的小姑娘,成亲后才发现是个爱哭鬼。”
在他的擦拭下,明姝的眼泪却愈发汹涌起来。
这是一个多好的梦啊……
他叙述的语气过分平和自然,自然到她几乎要相信,他们真的一起经历过这么一段平淡而温馨时光。
明姝鼓起勇气,伸手搭住他替她擦泪的手,小声道:“谁让你先前不看仔细些的,都已经成亲了,你想换也不能换了……”
“当然不换。”谢嘉言神情很是认真,反手将她的手握紧,语气很坚定,“怎样都不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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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素裙女子过了招呼他们吃饭,才堪堪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
到了饭桌上,明姝才发现,救下他们的这一户竟然只是个三口之家——姐姐、弟弟、妹妹。
似是看出了明姝的疑惑,那素裙女子主动解释道:“我爹娘去的早,现在这个家算是我在担着,好在有田有房的,倒不至于饿死。”
说着,她用柔和的目光看向了幼弟幼妹:“阿湛阿潇也长大了,可以帮衬着我了,这日子也过得挺好。”
她那幼弟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幼妹则看着不过九岁,可听她的话语,恐怕担任这“一家之主”的时日并不算短。
其中艰难可以想象。
而她那幼弟阿湛急声道:“我是男子汉了,已经可以保护姐姐了!”
说着,他放下筷子,展示着自己的小胳膊:“上回那些人来捣乱,还是我和姐姐一起把他们赶跑的!”
捣乱的人……明姝在心中默默记下,而后朝着阿湛露出个鼓励的笑:“阿湛真厉害。”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都是好展示自我的,听闻明姝的夸奖,阿湛小脸微红,继续道:“我还会背诗呢!”
说着,他便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明姝配合地鼓鼓掌:“真棒!”
“净爱显摆!”素裙女子笑着去拍他的头。
“这都是姐姐教我的!”阿湛骄傲地道,“我姐姐会背的诗更多,她认得好多好多字!”
“哦?”在阿湛背出那首诗的时候,明姝就有些惊讶,而在他说自家姐姐会背的诗更多时,她愈发讶然。
她早已不是先前目光只限在京城内的那个沈明姝了,在历经了许多个或繁华或贫瘠的州县后,她已然明白,读书识字在民间绝非一件普及的事。
而女子能识字读书的就更少了,更莫说是在这等乡间。
明姝发自内心地赞叹:“阿清姐姐也好厉害。”
阿清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们爹之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年长阿湛阿潇许多岁,受到爹的熏陶也是最多。”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忘了同你们说,一会会有不少小孩儿过来,可能会喧闹了些,你们若是在意,便暂且回避一下。”
“我爹死了后,村里也就没了教书先生,我算是识字最多的,便勉强充了个数。”阿清笑容很灿烂,“村里有孩子的不少都会送到我这来。”
“多识两个字总归是有好处的。”
听得这番话,明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眼眸微亮:“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这般说着,明姝顺带着去拉身边谢嘉言的手,拎着一同举起:“还有他,可以教孩子们写字!”
原本只想默默吃饭的谢嘉言:?
想到要有一群闹腾的小孩子围在身边,谢嘉言就有些头疼。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自己不喜欢同小孩相处。
可在瞥见明姝兴奋的神情后,还是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算了算了,就勉强配合她一下吧。
第91章
孩童们来的很快, 不过一瞬的功夫,就屋子挤的满满的。
在看到明姝和谢嘉言这样的新面孔之时,都不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一个小男孩扯了扯阿湛的衣袖, 压低了声音问:“这两个是谁啊?”
阿湛也压着嗓子道:“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
这是姐姐教他的说法。
那小男孩眼中露出羡艳的光:“真好,你们家里的人都真好看。”
“都安静些。”阿清发了话, 屋内的讨论声才渐渐小下去。
约莫十几个孩童分坐在四五条板凳上, 有男有女, 大小从五六岁到十余岁不等,都眼巴巴地望着站在屋中央的阿清。
往常时候, 便该是阿清领着他们开始念字诵诗,可今天阿清却将明姝推出来,笑着道:“今天由沈姐姐给你们授课,沈姐姐是从大地方来的,念过的书可多, 趁着这机会, 你们若有问题等会赶紧问。”
望着底下孩童们期盼的眼神, 明姝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有老师的模样, 用昨日练了十几遍的稳重而不失温和的语气道:“我听你们阿清姐姐说,你们一直在学诗,每个人都会背不少诗呢!”
在用这种颇为做作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时,明姝内心是紧张且尴尬的,可孩童们却都很买账,一个个挥舞着小手,纷纷开始摇头晃脑、叽里呱啦地背自己会的诗。
一时间, 室内被“低头思月光”、“二月春风似剪刀”、“粒粒皆辛苦”等诵诗声环绕,他们会背的都是些简单通俗的诗, 可那一张张或灰扑扑或红彤彤的小脸上洋溢的热烈笑容,却让明姝看得心头涌上感动。
这大概就是诗的力量——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亦可以抒心中所思所想。
它是属于整个社会的精神财富,是最不设限的思想瑰宝,人人皆可读,人人皆可诵。
它可以在殿宇高阁被朗诵、在画船行舟被吟唱……亦可以在这村野乡间响荡。
在一一刻,明姝突然更深刻地领悟到了学习的意义所在,也更能体会孔夫子那一句“有教无类”所蕴含的深邃意义。
学习本就该是一件人人皆可为的事,教育本就不该分高低贵贱。
纵然在当前的社会,并非所有人都有识字读书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是对的。
望着那一张张朴实纯净的笑脸,明姝脑子里突然冒出句严肃的话——教育普及之路任重而道远,吾辈当努力。
随后,明姝选取了几首在他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诗,用尽可能简明风趣的话语就诗篇背景和所含意蕴同孩童们进行了引申普及。
在往常的课程中,孩童们都只是跟着阿清识字念诗,对于那诗写的是什么、诗人为何要创作那些诗则是全然不知,由是在听明姝讲述时,一个个背都挺得直直的,睁大着眼张着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待一堂课结束,明姝也站得有些脚麻,她舒了一口气,稍微动了动肩颈,温声道:“大家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可以现在问……”
想着稍微活跃活跃气氛,明姝笑着指了指一边的谢嘉言:“若是我答不上来的,还有那边那位哥哥。”
谢嘉言正坐在一旁观摩新上任的沈老师上课,突然被cue到,感受到孩童们投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就要蹙眉,可在瞥见明姝冲他眨巴眼时,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弯了弯唇,露出个极其僵硬的笑来。
孩童们其实对于情感捕捉最是敏锐,见两人眼神互动,便有人笑嘻嘻地问:“沈姐姐和那个哥哥是不是一对啊?”
童言无忌,可也最是直接,明姝耳根微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支吾了一会有些羞恼地道:“这个问题不算。”
而一直在一边扮雕像的谢嘉言却坦然地点点头,字正腔圆地应道:“当然是。”
听得他这般干脆的回答,小孩们顿时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明姝努力维持着沈老师的形象,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红脸,快速跳开话题:“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别的问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