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下枝白
三皇子一语道破“天机”, 也将谢嘉言脑中那根濒临崩断的弦彻底震断。
原来……那苏延竟然没说错,糊涂的竟然是他!
他回想起自己先前待明姝那自然亲昵的作态,就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虽然他是无心的,可趁明姝“失忆”哄骗了她也是事实。
他真是……真是太无耻了!
还是三皇子见他情绪过于激动,才赶忙拦下他:“沈明姝现在失了记忆, 你现在去和她说, 之前那些都是假的, 岂不是会更糟!倒不如暂先按下不提,待她恢复记忆了, 再同她解释清楚,若她点头,再去找父皇赐婚,岂不圆满?”
谢嘉言难得觉得三皇子的话在理,沉默了一下,便算是应承了。
只是在再面对明姝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虚, 怎么也做不到先前那般自然了。
而明姝还不知道谢嘉言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她维持着“失忆”人设, 装作对一切都很陌生的模样。
在马车里趁空闲学习了一节农学课后,她略微舒一口气,换了个放松的坐姿,坐在马车里,手指挑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看去。
已经快要进城了,道路旁的景象按理说应该是要繁华些的,可一眼望去,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不对……有人!
正值春月,路边芳草萋萋,而一处草丛中正伏着道灰影。
见其姿态,明姝揉了揉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再投眼望去,见的却还是那人神情贪婪地拔起地上的野草,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马车已经经过了他,明姝只来得及瞥见那团野草上沾染的泥土。
马车继续向前驶行,可那人狼狈瘦削的身影却久久盘旋在明姝脑海中。
而她深吸一口气,再往外看时,却见到了更多趺坐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人,手掌合一,似乎是在做着什么祈求的手势。
还有更多在泥地里挖着什么的人,稍短的破旧衣衫因为躬身而裸.露出大半截细杆般的腿骨。
见此景况。明姝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心中有些慌乱。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先前在堪州也居住了大半个月,只觉其富饶程度远胜过其余州府,百姓生活不说如何富足,却也甚是安定。
可方才那一系列场景、那群饿极食土的人,却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她心中。
再联系到那日三皇子过来寻他们时所带侍从、卫兵之多,以及那行中所携的一袋袋状似粮草的麻袋,明姝脑中隐隐有了答案——城中怕是遭灾了。
其实通过平日所读的一些书籍,便可以知道,□□降临的频率并不算低。
旱灾、水灾、虫灾、冰灾乃至地震等皆有发生。
由于古代各州府抗灾能力略有欠缺,所以每每有灾害发生之时,便是许多户家破人亡之际。
而再看方才那些场景,路边那些人虽然看着甚是羸弱,却也并不像是要马上断气了的,且也不曾真正见有饿殍出现。
可见此次堪州所爆发的灾害应该并没有那么严重。
否则,三皇子他们也就该撤离了。
可能性较大的,应该是冰灾毁了庄稼,导致城中暂且缺粮了。
顺利进城后,明姝略微安心了些,城内景况看着仍还是秩序分明的,并没有因为这灾害造成什么更大的混乱。
明姝等人被先送回了驿馆,而三皇子则带着运粮的车去官衙交接。
方一进入驿馆,明姝便险些被扑上来的人压倒。
那人臂腕搂着她的脖子,身上的馨香直往她鼻子里钻,一颗颗微凉的泪珠滚落,砸湿了她的衣襟。
“明姝!”江乐之眼中盈满了泪水,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吓死我了……”
“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得她半带委屈半带紧张的话语,明姝心中愧疚不已。
他们先前所在的那处小乡村很是偏僻,交通更是极为不便,纵然她有想要报平安的心,也很难真正做到。
“明姝受了些伤,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还请江姑娘谅解些。”苏延温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同那日那个几乎要怒起杀人的不是同一人。
谢嘉言扫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受伤?”江乐之紧张地拉着明姝上下打量,“明姝哪里受伤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明姝又是心虚又是尴尬,连忙握住江乐之的手,道:“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屋说吧。”
到了屋子里,在屋内只有江乐之的情况下,明姝将这两个月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
可江乐之却听懵了,她手扶着太阳穴,犹豫着道:“所以……所以你和谢嘉言都失忆了?”
明姝摇头:“我没有失忆,只有他失忆了。”
她拍着自己的头,小声嘟哝:“失忆哪有这么容易的……不过,我倒是希望我真的失忆了,那一切倒也真顺理成章起来,不必像现在,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
“所以说,是谢嘉言失忆了,然后他却没意识到自己失忆了,还以为是你失忆了,然后你也没否认,所以现在除了我,其余人都以为你们两个都失忆了?”江乐之说完这么一大串话,只觉得绕得慌。
明姝沉痛地点了点头。
她也在自我反思,因为一时贪恋拥抱的温暖而没有在当时就指出谢嘉言的错误,才造成了现在这等尴尬局面。
江乐之自我代入了一下,也有种心梗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着明姝的肩,郑重地道:“我觉得吧,你还是继续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失忆的样子,然后再一点点慢慢想起来,这样也不会突兀……”
“你要是这会儿跳出去说自己没失忆,事情只会更混乱。”
明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决定发挥久违的咸鱼功力,“敌”不动,她就不动,将装傻进行到底。
“对了。”明姝想到什么,换了个话题,语气严肃了些,“我失踪的这几个月,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将进城时所见的画面描述了一番,江乐之面色微沉,叹了口气,将冰灾毁了庄稼的事细细道来,而后轻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虽说毁了不少庄稼,可倒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三皇子和李翰林他们及时做出引导指示,造成的影响也没有太大。”
“况且,此番三皇子去毗邻的州府借了不少粮回来,到时候开仓放粮,搭设粥铺,也能助百姓们度过这段时日。”
明姝点点头:“出了这等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好民心。”
说到这,她想到了另一桩事:“你可知道,在我们坠崖后,那黄县令和那宋秀才如何了吗?”
“哦。”江乐之恍然,“那两个人都还在牢里关着,那个县令被挖出来一大堆罪状,已经判了死罪,秋后便要问斩了。”
“至于那宋秀才……”江乐之柳眉微蹙,叹了口气,“只是关着,还没定下罪证来。”
“不过他杀了那么多人,死罪是难逃的。”
“之前没定罪,恐怕是因为牵扯到你们,那刺史想着等你们来处置他。”
明姝回想起那仍处于未知状态的【玖娘怨】任务,沉默了一下,道:“我想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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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走在阴冷昏暗的通道里,地面虽然铺了些茅草,可却仍挡不住那股子潮气。
“小姐小心些哟。”在前面带路的狱卒满脸谄笑,躬身哈腰,一副极尽讨好的模样。
走至了一处牢房前,狱卒拿着大铜匙开了锁,而后退到一旁,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明姝侧头看了眼谢嘉言,他同她点点头,而后推开了牢门。
牢房不算狭小,却是比外面更甚的潮湿,一堆烂茅草上斜躺着一人,走近些便能闻到刺鼻的恶臭。
宋秀才察觉到有人进来,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缓缓睁开,在看到明姝二人后微微一怔。
“是你们啊。”他的声音疲惫且沙哑,搭配着狼狈衰老的面容,仿佛真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在笑:“要比我活得久,不错不错。”
明姝在离他不远处站定,目光定定地望着他:“黄县令判了死罪,秋后就要问斩。”
闻言,宋秀才猛地抬起头,在对上明姝冷淡眼神后眼皮跳了跳,而后哂笑:“只是砍头,便宜他了。”
室内陷入了沉默,宋秀才面上笑容淡了些,挪动了下手,手腕上的锁链也因此哗啦作响。
他收回与明姝对视的目光,语气懒洋洋地道:“你相信人有转世吗?”
听得这一问题,明姝心头微震,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作答。
宋秀才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玖娘,她说她已经转世,她说要我好好的,她说她不需要我报仇,她说我不该伤及你们……”
“梦里的她像是神妃仙子,像是在发着光,我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他望着自己布满泥垢的粗糙手掌,笑着摇摇头,“现在既然你们没事,那黄老贼也要死了,我也就没什么执念了。”
闻言,明姝心跳了跳,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宋秀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狠往墙上撞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谢嘉言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明姝只听得身躯倒地的沉闷响声,而后宋秀才似乎是笑了两声,嘟哝着说了句什么,便再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心存了死志,那一下撞得极狠,脑门上破了个极大的血窟窿。
室内一片寂静,随后响起的系统电子音也就分外突兀:
“滴!特殊任务【玖娘怨】已完成。”
明姝愣怔在原地,整个脑子都乱哄哄的。
宋秀才死了……任务却完成了?
而后便有狱卒进来处理现场,在看到宋秀才死尸后,他们眼睛都未眨一下,便抬起了他的尸体。
明姝被带出大牢时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她默默地跟在谢嘉言身边,一言不发。
似是想到什么,她伸手去扯谢嘉言的袖子,声音颤抖:“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谢嘉言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他说……”
——“终于可以死了。”
听了这话,像是有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心间,明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全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将情绪宣泄出来的点。
而他们到了驿馆附近之时,却远远瞧见驿馆被乌压压的人围了起来,场面甚是喧嚣吵闹。
“这是怎么了?”谢嘉言蹙起了眉。
一旁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有百姓在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