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35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好孩子,你回去罢,今日之事莫向外说。”于寿竹温和地道,忽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红药的发顶,叹了一口气:“也难为你了,拐弯抹角地提醒于我,姑姑记着你的情。”

  红药一滞。

  那是一个极其自然的表情过渡,就像偷吃糖果被人抓了手的孩子,呆乎乎、傻愣愣地。

  于寿竹忍不住掩袖而笑。

  许是心情大好之故,她竟还有余裕打趣红药:“说起来,你这孩子也是古怪,有话直说就是,竟还和姑姑打起了哑谜,姑姑若是笨上那么一点儿半点儿地,怕还猜不出来呢。”

  她佯嗔地摇了摇头,目中却盛满喜色。

  红药这话虽递得隐晦,却又恰好能让人猜出来,于寿竹正被搔在痒处,心中自是舒坦得紧。

  红药抿嘴一笑。

  她就知道瞒不过,遂做了两手准备,此际借坡下驴,索性便认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平素话不多,方才却陡然说了那么大一堆,若说没有别的意思,谁会信?

  红药低头捻弄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于寿竹见了,先觉好笑,过后又生出几分悔意。

  就在片刻前,她一心想着叫红药顶罪,只苦于钥匙不在其手。

  而此际,却是这孩子提点了她,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两相比较,她倒真成了坏人了。

  于寿竹皱了皱眉,不肯再往下想。

  罢了,前事休提,往后待这孩子好些,也就是了。

  念及此,于寿竹便温笑着道:“好孩子,真是多谢你,帮了姑姑好大的忙,若不然,姑姑只能自个儿领罪去了。”

  红药唯唯诺诺道:“姑姑也是一时心急,乱了方寸,若是静下来了,准能想着更好的法子。”

  轻得跟蚊子哼似的语声,于寿竹倒也听清了,越发觉着这孩子会说话,笑得眉眼皆弯道:“好了,你也别自谦了。姑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姑姑自会处置,你且回去罢。”

  红药捏着衣角站了一会,方自去了。

  且不说于寿竹如何布置起来,却说红药,搓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回了屋,直拿冷水洗了几次脸,方才好些。

  委实是学不来那小姑娘的作派,方才又是捏衣角、又是装害羞地,弄得她浑身不舒服。

  一时红菱也起了床,两个人闲谈几句,便相携着去大膳房用饭。

  待饭毕,红药没事人似地随大流去值房,才一拐弯,便见值房门前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地,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咦,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红药拉住身旁一名宫女,明知故问地道。

  那宫女本就是同她一起来的,自不知详情,头摇得像拨啷鼓一般:“我也不知道啊,怎么全都围在这里?出什么事儿了?”

  正说着话,恰巧红袖从人群里出来,见了她们,便含笑上前道:“我说你们也别在这儿等了,这卯一时半会儿点不上的。值房的锁头坏了,孟姑姑鼓捣了半天也没打开,这会子去寻于司设去了。”

  红药闻言,知是事发,于寿竹的动作倒也真快。她便也没多问,谢了红袖一声,便去了小库房。

  不一会儿,芳葵也来了,因没有钥匙开门,两个人便缩在门檐下说话。

  暴雨将至,天色越发阴沉,远处雷声隆隆,天边偶尔划过一道雪亮的白练,大风吹得那紫竹弯下了腰。

  红药与芳葵皆不敢回去拿伞,只能暗自祈祷这雨等会儿下。

  便在此时,一个小宫女飞跑来,让红药去领库房钥匙。

  原来,因值房锁头堵死,于寿竹的钥匙也打不开,她便命人将锁头砸了,先将上晌的差事分派完毕,复又去到蔡、袁两位尚寝处,以此为由,提议给尚寝局换锁。

  尚寝局如今各处的锁头,皆是建昭元年旧物,时日久了,难免出问题,于寿竹的意思是,趁未出大事之前,先将各处锁头翻新,也免得再出现今日之事。

  袁、蔡两位尚寝一合计,便应下了。

  所谓防患于未然,自是要提前堵上一切漏洞,将出岔子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于寿竹的建议,堪称老成稳妥。

  于是,尚寝局便向内官监发了一份公函,内官监动作也很快,未出一个时辰,便送来了一大匣子新锁并钥匙。

  于是,尚寝局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换锁,从大膳房到小库房,尽皆在列。

  到得当晚,小库房的锁头,便换成了崭新锃亮的大铜锁,而值房管事,亦换了个人。

  孟寿兰因保管不力,当场便被抹了差事,于寿竹身为管事,亦被罚没一个月的月例。

  两位尚寝果然深谙平衡之道,赏罚之间,便又将尚寝局这一碗水端平了。

第196章 机缘

  薄暮将近时,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是如期而至。

  那瓢泼大雨直下到掌灯时分方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细雨,敲打着檐角与窗台,到最后,便化作滴水檐下间或的一响,清冷而又寂静。

  大雨浇去了连日来的暑热,夜中时,漫天积云便已散去,月出东山、星河如带,风里有着一丝夏日难得的凉爽。

  如此良夜,若能于枕簟间好睡一宵,实谓人生一大乐事。

  只可惜,红菱没有这个福份。

  她遮掩着身形、拣择着路径,小心地避开砖地上的每一处水洼,穿过空寂的长巷与荒芜的庭院,走一程遥遥的路,去见一个她惧怕且厌恶着的人。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夜晚了。

  而令人悲伤的是,这样的夜晚,时常出现。

  “你来了。”废殿荒园,仍旧如往常那样凄清着。丛生的杂草间,陈长生的面孔被月光照得惨白,纸人儿也似。

  “对不住得很,我临时起意找你,所幸你接信就来了。”他直勾勾地看着红菱,白脸上的两个眼睛如烧着火星,直往红菱身上钻,似是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都钻出来细瞧。

  红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用力咬住嘴唇,强抑下源自心底深处的颤抖,屈膝道:“好教公公知晓,奴婢每天都会从那里走好几回,纵使瞧不见,也有人给奴婢捎信儿。”

  微带着讨好的语气,仿佛生恐那听者作恼。

  陈长生拖着声音“嗯”了一声,眼皮子忽然向下一耷拉。

  刹那间,前一刻尚嫌灼人的视线,便忆冷得如同冰锥。

  “听说,你们尚寝局忽然就把锁头都给换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相较于视线的冰冷,他的声音却很淡,无情无绪地。

  语毕,掉转视线,不再去看红菱。

  红菱陡觉身上一轻,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泛了起来,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恭声回道:“回公公,这事儿奴婢打听过了,却是两位姑姑斗法,拿着那钥匙做了由头,最后便成了这样儿。”

  她将于寿竹与孟寿兰之事说了,末了又道:“……先头孟姑姑赢了第一阵,如今却又败了第二阵,两边算是扯平了。眼下在值房做管事的是另一头的人,与她两个都不大对付,这事儿想还没完,且得有下文。”

  陈长生皱了皱眉。

  红菱所言,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这皇城就是一所极大的牢笼,里头关着的,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每天若不斗上一斗,那日子岂不难熬?

  他们御用监斗得便很凶,弄出的阵仗时常是要拿人命去填的,相较而言,于、孟二人算是温和的了。

  当然,他绝无小瞧内宫群雌之意。

  这些女人一旦发起狠来,他也犯憷。

  他只是觉着,此事想是不曾牵扯到更大的利益,是以两方面都是点到即止,没去撕破那层脸皮。

  “罢了,既是她们几个斗了起来,你也别往凑。如今你羽翼未丰,还是躲在暗处为好。”陈长生不无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红菱忙道:“奴婢会小心的。因今日大伙儿都在议论,奴婢也不必特意打听,各处走一走便成了。”

  陈长生点了点头,背着手踱了几步,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们手头的库房钥匙,却成了废铁,再也用不上了。”

  言至此,扭头看向红菱,树影遮住他上半张脸,唯能瞧见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起来,你那同屋手头可还有别的钥匙么?”

  红菱垂首低声道:“回公公,奴婢方才来之前通搜过一回,她手头什么钥匙都没了。”

  说这话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在心底深处,她不希望红药因己受过。

  然而,与自个儿的小命比起来,红药却又不算什么了。

  红菱心下涩然,却并不敢任由自己陷在这情绪中,略略凝神后,便偷眼去瞧陈长生。

  陈长生正立在山石子前,白惨惨的一张脸,面无表情。

  红菱心头打了个突,想了想,又小心地解释:“如今那孟姑姑正盯着于姑姑呢,我同屋又和于姑姑穿一条裤子,自然也就有人盯着她,若是她再拿着多余的钥匙,只怕……”

  “我明白,用不着你教我。”陈长生淡淡地打断了她,旋即又是一叹:“我只是可惜罢了。唉,这么好的机会,小库房就在眼面前儿了,她们这一斗,却让咱们跟着吃亏。”

  于、孟相争,甚或尚寝局内乱,这些皆是他乐见的,只可惜,城门失火,殃及的,便是他们这些池鱼。

  若非如此,有那库房钥匙在手,多少文章做不得?

  陈长生扫兴地摆了摆手,不欲再说此事,又在原地踱起步来。

  红菱胆战心惊地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数息后,他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道:“我问你个事儿吧。那天午后,因我有急事寻你,恰巧你又要和你同屋去储秀宫办差,你便假说要去净房,支开你的同屋去咸安宫等你。过后,你同屋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红菱一怔。

  旋即便想起,那一日她谎称腹痛,让红药去咸安宫等她,而待她应约过去时,却瞧见红药的鞋上沾着泥,而咸安宫的角门,亦是虚掩着的。

  彼时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红药却只字不提。

  莫非,那天真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她不敢隐瞒,简短地将当日所见说了,又道:“因那天本就耽搁了好一会儿,奴婢怕误了差事,就没多问。”

  忖度片刻,又添补了一句:“再一个,那咸安宫平素也常有人赏玩,奴婢想,那角门没准儿就是哪个主子叫开着的。”

  陈长生响亮地“嗤”地一笑,面上亦闪过讥讽之色:“你啊,真是太小瞧你那同屋了。”语罢,忽地又似想起什么,挑了挑眉:“哦,对了,你同屋叫红什么来着?”

  “红药。顾红药。”红菱答道。

  陈长生“啧啧”连声,双眼眯了起来,颇是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这个顾红药很不简单哪。这么一想倒也是,她可是在翊坤宫、乾清宫都呆过的。不过么……”

  他再度嗤笑了一声,复又摇头作叹息状:“不过么,这位顾姑姑的运道,委实是差到了极点,翊坤宫也就罢了,那乾清宫多少年都没往外遣过人了,唯独她这一去,没几天就又给退了回去,简直是……”

  他一脸地嘲讽,仿似红药是个天大的笑话。

  红菱垂头站着,一字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