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64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红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以严宫正之尊,红药现下还够不着。

  难不成,是红菱招出了什么?

  这念头在脑中转了转,又被红药按下。

  红菱很聪明。她应该知晓,此时最好的办法,不是胡乱攀扯旁人,而是一推到底、一问三不知。

  而她更该想到的是,既然红药敢以稻草人反陷于她,便表明对方早有脱身之策,根本不怕她拿笔迹说事儿,说不得还张好了网等着她往下跳。

  红菱不至于犯这样的傻。

  然而,除此之外,红药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够连严宫正都给惊动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被几名健仆押进了问话之处。

  讯问的过程比红药想得更轻松。

  严宫正似是毫无头绪,虽句句不离红菱,却无一问在点子上。

  她好像知道得并不多,甚至是蒙在鼓里。

  半刻后,红药便做出如上推断。

  原因何在?

  是红菱坚不吐口、还是另生变故?

  红药猜不出。

  她只庆幸于不必编出话来骗人,严宫正的每个问题,她都能照实回答。

  饶是如此,红药还是累出了一身的汗,每句话皆是先在脑子里过两遍,方敢开口。

  严宫正也未起疑。

  大半天水米未沾牙,关在那狭小、黑暗且阴冷的独步居,红药此时已是面色青紫、嘴唇干裂,语声沙哑如八十老妪,模样极为凄惨,便语速慢了些,也不算奇怪。

  比红药说话更慢、更胆怯的,严宫正见过不知多少,自是不以为意。

  红药很快便被押回了独步居。

  接下来这一晚,她过得并不安生。

  寂夜之中,外面的声息总能传进来。

  脚步声、说话声,以及偶尔闪过窗边的灯火,无不昭示着一件事:

  宫正司出了大问题。

  直到两天后,红药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皇后娘娘听说了哕鸾宫之事,十分恼怒,遂命宫正司将红菱移交内安乐堂,无论如何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而就在押送红菱的队伍行至金海桥某处废殿时,不知从哪里突然跑来一群野狗,对着她们一通狂吠,还扑上来撕咬。

  纵使队中不乏孔武有力的健仆,陡见群狗袭来,亦吓得脚软,女官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幸得彼时有一队金执卫路过,提剑击杀了几条野狗,那狗群方一轰而散。

  众女惊魂未定,好容易收拢人手,方才发现,红菱不见了。

  此事非同小可,立时有女官报上严宫正,于是,才有了红药被宫正亲自提审之事。

  而那一晚红药听见的动静,便是宫正司尽起人手,寻找失踪的红菱。

  两天后,宫正司的人才在金海桥西的一座枯井里,发现了红菱的尸首。

  尸身打捞上来时,已是面目全非,单看脸根本瞧不出是谁。

  这却是因为,那井底只极浅的一层水,水底满是碎石,红菱的脸被碎石划烂,又在那脏水里泡了两天,肿胀腐烂得犹为严重。

  严宫正请来尚宫局女官,根据名籍簿所载红菱身上的几个记号,最后终是确定,那尸首就是孙红菱。

  她是投井死的。

  经宫正司女仵作勘验,红菱身上并无外伤,唯手指断了两根。

  此亦为投井自尽者的特征,盖因人对死亡有种本能地惧怕,纵使死意再坚,在落地的瞬间,亦会下意识以手遮挡,那断指便是这样来的。

  这个结果,皇后娘娘很不满意。

  她坚持认为,红菱是被灭了口。

  有人提前获知红菱将被押去内安乐堂,遂设下此局,以一群野狗惊乱押送队伍,趁乱掳走红菱并将之杀死。

  宫正司凡知情者,除严宫正外,尽被罢黜。

  红药与红梅也被放了出来。

  她二人乃是单独关押,与外界不通消息,且也根本不知红菱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通风报信之说。

  坐在尚宫局逼仄的房间里,红药说不出是何滋味。

  红菱一死,反解了她的困局,这也真是福祸相依,世事难料。

  当然,红菱自尽一说,她是不相信的。

  此前她也曾与徐玠推演过,若是红药斗倒了红菱,红菱会如何。

  徐玠的答案,与周皇后完全一致。

  红菱一旦遇险,必成弃子,陈长生只会派人来杀她,而是救她。

  然而,此际回思当时对话,红药总觉着,徐玠似是有所保留。

  至于他保留了什么,她猜不出。

  以红药此时境况,她也着实无心去想这些。

  虽则从宫正司出来了,可她也没能回到哕鸾宫,而是被送进尚宫局的一所偏院,红梅并另几个没有嫌疑的小宫人,也都住在此处。

  换言之,她们这是被看管起来了,何时出去、去往何处,无人知晓。

  虽然院子很偏,到底并非独步居,那守门的几个嬷嬷偶尔也会闲聊两句,说些外头的事,尤其一些大事,她们议论得颇多。

  吴嬷嬷的死讯,红药便是从她们口中得知的。

  她死在了玉带河畔。

  据说是因为挖河底之物,失足落水淹死的。

  直到尸首被人发现时,吴嬷嬷的手里,还死死抓着一只装满了尸骨的麻袋。

第230章 问话

  玉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消数日,便被连绵的寒雨涤尽。

  坤宁宫东暖阁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素面缂丝六角桌屏前,盛放着一枝早开的梅花,远远瞧去倒不像真的,反似绣上去的一般。

  周皇后倚窗而会,怅望着远处被雨幕洗作深绛色的宫墙,那琉璃瓦上的几缕残雪,早被连日阴雨洗刷成了灰色,再不复从前的洁净。

  在她身后,吕尚宫与严宫正束手而立,俱皆低眉敛首,呼吸声都比往常轻了几分。

  周皇后很不虞。

  这一点她们心知肚明。

  事实上,就连她们自己亦觉着,发生在哕鸾宫之事,透着股子诡异,分明有问题,却又偏偏无从下手。

  就在数日前,吴嬷嬷的尸首一经发现,她们便立时上报了太后娘娘并皇后娘娘。

  太后娘娘倒还好,她老人家如今最着紧的,除了小皇子,便是三公主,旁的她并不过问,想来亦是精神头不济。

  而周皇后自接手此事后,便无一事觉得满意,红菱之死、吴嬷嬷之死,她都认定了有蹊跷。

  可是,这几日连番审问相关人等,吕尚宫她们却是一无所获,那些被罢黜的女官个个叫屈,哕鸾宫的宫人更是任事不知,就算动了刑,也问不出什么来。

  明查暗访了这些天,也唯有吴嬷嬷的那本记事簿,让事情有了些进展。

  今日,她二人便是来向周皇后禀报此事的。

  “照你们这话说,那冷香阁一年前失踪了的罗喜翠,实则是被吴喜莺给弄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皇后终是启唇问了一句。

  语毕,缓缓回首,看了看矮几上那本陈旧的簿册。

  那正是从吴嬷嬷屋中搜出来的。

  “回皇后娘娘,吴喜莺在簿子里就是这般写的。那罗喜翠嫉妒于她,屡次三番出言讥讽,吴喜莺便在气头上杀了她,又将尸首分成二十六袋,埋在了玉带河边。那尸袋已经尽挖出来了,簿子上的字迹奴婢亦让人验过,正是吴嬷嬷的笔墨。”吕尚宫答得沉稳,显是有备而来。

  根据记事簿所载,建昭十三年春末的一天,罗喜翠随侍当年的张婕妤外出访客,因寻净房出恭,恰巧偶遇吴嬷嬷,两个人口角起来,吴嬷嬷一时气怒,便拿石头砸死了她。

  过后,吴嬷嬷将尸首搬去隐蔽处藏着,原以为会有人发现,却未料,那尸首竟一直没被瞧见。她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分尸藏尸,将此事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严宫正此时亦接口道:“为小心起见,奴婢让仵作验了那些尸块,从里头翻出了两样头面,奴婢拿去请静嫔娘娘瞧了,静嫔娘娘认出来了其中一样,说是她当年赏的。”

  “你说的就是这两件东西?”周皇后锁着眉,抬手指了指那簿册旁的一方素巾。

  素巾之上,呈着两样很旧的首饰,虽经擦拭,却仍旧布满了污渍,只能勉强瞧出一样是银鎏金蝎虎啄针、一样是玉蘑菇掠儿。

  严宫正见状忙回:“回皇后娘娘,正是这两件。那蝎虎啄针便是静嫔娘娘当年赏的。”

  周皇后目注案上的首饰,神情间不辨喜怒:“就凭着这两件头面,你们就认定了那尸首是罗喜翠?”

  “回皇后娘娘,除了头面之外,那尸首的腿骨处还发现了一处旧伤,据服侍静嫔娘娘的刘喜莲说,罗喜翠当年摔断过腿,在外安乐堂养了些日子才得好。”严宫正低声道。

  周皇后挑了挑眉:“这又是何时之事?静嫔也知道么?”

  “回皇后娘娘,那是她两个服侍静嫔娘娘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们都在西苑洒扫,罗喜翠贪近路从假山上摔下来伤了腿,不只刘喜莲一人知道,她们同辈的都知道,奴婢也找人问过了,都说确实有这么件事。”严宫正道。

  头面加腿伤,足可断定那碎尸就是罗喜翠。

  “原是这么着。”周皇后微微颔首,眉尖犹自拢着,丝毫不见放松。

  严宫正知道她不满意,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前番周皇后一怒,宫正司一下子就少了十来名女官,其中至少有一半儿乃严宫正臂膀,真真是多年经营、一朝成空,险一险没叫她呕出一口老血来。

  如今,宫正司补缺上来的人手,皆是周皇后亲点的,好些连严宫正都不认识,调派起来自然便不大顺手,偏哕鸾宫之事闹得又大,她最近焦忧烦难,无一日安枕,头发都白了几根。

  幸运的是,周皇后对她的信任还在,否则,也不会由得她进东暖阁回话了。

  “罢了,本宫乏了,东西留下,你们两个都退下罢。”静默良久之后,周皇后终是恹恹地道,抬手挥了几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