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71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三天后,皇城里开始流传起一种说辞,说是曲阜孔圣人家里的那株老榕树,乃是当年文曲星君亲手种下的,又道那榕树经年受孔氏家族诗礼教化,已然沾染了仙气与文韵,折枝供着,最是蕴养人的。

  再过不上几日,传说便渐渐改成了:举凡有年头的老榕树,皆是孔府榕树之子孙树,而越是富贵清贵、最好家中还有人瑞的人家,那子孙树便越是文气丰沛。

  当然,这些树与它们的老祖宗自是不能比的,然只要多多折上几枝,放在家门口向阳处以清水供着,亦可蕴养满府,越是粗壮的树枝,便越有效验。

  更有甚者,若有能工巧匠,将这树枝刨光磨平,打制成家具,则那文气便会发散得更好,举凡家中有孕妇者,数月熏陶之下,必能生出个小文曲星来。

  说来也奇怪,往常这般的风言风语,总要过上个把月,才会传进各位贵主儿的耳中。可这一回,也不知怎么一来,不出数日,出差不多的主子们居然全都听说了这事儿。

  头一个坐不住的,便是几位娇贵的孕妇。

  谁不想生个聪明会读书的皇子?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沾点儿仙气和文气?

  哪怕讨个好彩头呢,这说辞听着也好听不是?

  再退一万步,就算诞下个小公主,那也是聪明伶俐的更讨人喜欢。毕竟,这世上如三公主这般好命的,委实不多。且宫里的日子,没有几分聪明,那是活不下去的。

  于是,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荀贵妃带着几名心腹,亲自登门,向太后娘娘讨要一根老榕树的树枝,以熏陶她没出生的孩儿。

  有她起了头,贤妃、淑妃并另几位有孕的嫔妃,亦先后求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太后娘娘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来者不拒。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健康聪明的孙子、孙女更重要的了。

  于是,仁寿花园那棵老榕树,秃了。

  这倒并非皇城里只这一株老榕树,而是能够同时满足“富贵、清贵、人瑞”这几样者,唯有仁寿花园这棵老树。

  谁教太后娘娘几样皆占全了呢?

  而放眼天下,除了孔府那棵树祖宗,又有哪一棵树,能比得上太后娘娘门前的这一株?

  莫说是几位有孕的贵主儿了,便是没怀孕的,也想讨要几根来熏屋子。

  不说别个,几个高位的嫔妃,确实也登门讨了,而太后娘娘同样有求必应。

  后来,这说辞不知怎么竟传到了外头,有几位诰命夫人仗着两分体面,也腆着脸求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正所谓狼多肉少,这老榕树长得再大,也经不起这么些人一齐薅。

  半个月后,当红药陪同三公主再去花园放风筝时,看着那棵光秃秃只剩树杆、再无旁枝的老树,她心下很是惭愧。

  对不起大兄弟,让你受委屈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红药明白,这树何以会秃。

  是故,惭愧之余,红药也有点后怕。

  陈长生一伙能为不小,索性来了个釜底抽薪,把后路都给断了。

  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他们并不知晓红药与三公主爬树之举,否则,他们就不是砍树,而是灭口了。

  三公主难过得偷偷抹了两天的眼泪。

  红药便劝她,许多事,心到即可,不必太过注重形式。只要她心里念着故去之人,便是一花一叶、一水一瓢,亦足慰先人。

  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她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三公主天性敏慧,倒是从这话中悟出了些意味,从此更是高看红药一眼。

  相较于小小姑娘的忧愁,建昭帝最近却是心情极好的。

  他手中的锯子和刨刀,已然许久不曾有用武之地了,如今恰如宝刀饮血,那飞散的刨花与木屑,让他重又找回了“天下第一木匠”的感觉。

  徐玠入宫觐见时,便是在建昭帝的“御坊”中,见到了这位木工活儿干得不亦乐乎的皇帝陛下的。

  “瞧瞧,朕打的这个小家伙,不错罢。”见礼方罢,建昭帝便向徐玠显摆他才打的一只小杌子。

  不得不说,手艺确实不错。

  徐玠有幸被天子拉着试坐了一会儿,得出如上结论。

第238章 合计

  “来来来,此处还有朕亲制的一样玩意,可是花了朕好些心思呢,你随朕来。”建昭帝似是兴致极高,徐玠才在那小杌子上坐下,就又被他给拉去了屋子东角。

  那里立着一件木器,却因上头盖着块烟绿色暗云纹蜀锦,瞧不出是何物,徐玠扫眼望去,见蜀锦下方露出两只木足,四四方方地,边角处浮雕着灵芝纹。

  建昭帝上前一把掀开那面锦缎,展袖道:“来,好生看看,能猜出这是什么不?”

  徐玠摸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之状,心下却直翻白眼。

  建昭帝这木匠瘾真是大。

  想他徐五郎甫一回京,家都不曾归,直接从城门奔皇城根儿,原想着早早将诸事布置妥当,他也好去见红药一面。

  离京数月,他最思念的,便是这个当年的旧邻、如今的帮手。

  可建昭帝显然不着急,净在这儿显摆他的手艺,真是皇帝不急太监……啊呸呸呸,他徐五才不是太监,他堂堂正正八十人瑞一个,真是……皇帝不急老头儿急啊。

  徐玠都拿抡杖砸这一位的龙脑壳了。

  估计到时候砸出来的也不是脑浆,而是木屑。

  当然,他也只敢这般想想而已。

  纵然心似油煎,又对某许久不见的老太太牵肠挂肚地,可明面儿上,徐玠还是十分诚恳、认真地盯着那木器瞧了半晌,又在天子的鼓励下摆弄了两回,而后,尴尬摇头:

  “陛下恕罪,此物精巧非凡,臣只能瞧出是个凳子,却不知该怎么个用法。臣愚钝。”

  求求您快点儿摆弄完吧,咱也好说正事儿。

  “朕演给你瞧。”建昭帝自是听不见徐玠的心里话,兴兴头头接过木凳,两边一拉,将之展开,大笑道:“看,这个是可以折叠的,也非凳子,而是马扎儿。”

  说着便将马扎放在地上,撩起龙袍一屁股坐了下去,还左右晃了两下,那马扎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瞧瞧,多结实,上头这布是朕叫人特制的,两百斤的胖子也坐不断。”建昭帝咧着嘴,难掩面上得意。

  徐玠一时倒也惊奇。

  这马扎居然有如此机巧,可见建昭帝这木工活计之精湛。

  不过,您老还是先把皇帝当好了吧,臣求您了。

  所幸建昭帝也未耽搁太久,很快便将徐玠轰去了正殿,看那样子,似是生徐玠弄坏了他的宝贝木器。

  半刻后,大齐天子便著着件海蓝肩挑日月八团金龙常服,环琥珀透犀黄革带,足蹬白底皂靴,头戴金二龙戏珠翼善冠,施施然走了进来。

  徐玠正式上前见礼,建昭帝抬手道“免”,命人赐了座,挥退众人,单留常若愚一人在侧,方问:“你回去见过你爹了么?”

  “臣进城就直接来见陛下了,毕竟,国事当先,忠在孝前。”徐玠沉声道,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尽忠报国”的气息。

  明知这话有水分,建昭帝心里还是颇为舒坦,满意地眯起眼:“朕知道,你这是心急你那什么神机营。”

  “陛下圣明。”徐玠立时一句马屁奉上,旋即翻身跪倒,手中已然多出了一只狭长的玄漆木匣:

  “启禀陛下,臣在辽北拿到了贺氏商行通敌卖国之铁证,因兹事体大,臣怕中途有变,不敢具折以报,故回京后便马不停蹄入宫,面呈陛下。”

  此言一出,建昭帝面上的笑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

  然而,徐玠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的唇角再度勾起。

  “陛下,咱们大齐的国库又要变得充盈起来了,辽北军饷、西南灾情,皆可得解。臣只要一想到这些,这心里就……欢喜得紧哪。”

  说话间,俊美的少年微抬了头,清幽凤眸如炽如灼,烧得那张脸都明亮了几分。

  “噗哧”,建昭帝一时没绷住,乐了。

  哎哟你说这孩子,怎么次次说话都能碰在他心坎儿上呢?

  “咳咳,这个么……”建昭帝清嗽一声,勉力拉直唇角,面作忧色:“臣子不臣、商贾无良,朕这心里,并不好受啊。”

  他摇头叹息着,一脸地忧心忡忡,好容易才捺下了仰天大笑的冲动。

  早就看那帮子军中门阀不顺眼了,若能再顺手搞下去个把文官,他得乐好几天。

  想到此处,一挥衣袖:“常大伴,接着罢。”

  常若愚眼观鼻、鼻观口地上前接过玄漆匣,回身端端正正摆上御案,复又退归原处,整个过程如同隐了身,予人一种他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奇怪观感。

  徐玠不由得望了望他。

  那一刻,他忽然便想起了一只被某怪人关在盒子里的猫。

  真瞧不出,这皇城之中,竟还有个和那只怪猫一样的人。

  “听说,你已经把那红薯种子各处都传遍了,可是当真?”建昭帝含笑的语声传来,令徐玠如梦初醒。

  他立时恭声道:“启禀陛下,臣这一路都在让人教百姓种‘御赐红薯’,所过之处,百姓俱感圣恩,长跪不起,称陛下乃不世明君。”

  建昭帝微笑颔首,状甚欣然。

  他确实高兴。

  不用他花一文钱,徐玠自动自觉地便做了此事,他自是乐见。

  徐玠也挺高兴。

  此行果然不虚,又扳倒一个为富不仁的奸商,并且,他也没打算靠红薯发财。

  前世的大齐,天灾不断,田地大半欠收,甚至颗粒无收,就连向来富庶的湖广,亦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至延康年间,除金国外敌入侵,大齐内部亦有无数农民、商贾乃至于读书人揭竿而起。

  虽造成此等情形的原因很多,但不可否认,食不裹腹,乃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

  先解内忧,再决外患。

  徐玠不遗余力地到处推广红薯,是想着再逢饥馑之年时,大齐的百姓们,还能够吃上一口饱饭。

  这个国家,有着世上最淳朴、最勤劳的百姓,只要不将他们逼上绝路,只要让他们有一口饭吃,他们便会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种地、过日子,以他们的血与肉,反哺这片土地。

  徐玠希望……不,是必须,他必须让这些百姓过得好。

  因为他们值得。

  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们更配得起美好幸福的未来。

  而若要达成此愿,以徐玠一人之力,显是不足,所以,他拉上了建昭帝。

  事实上,就算有建昭帝的支持,此事亦并不容易。

  那些大士绅、大地主,出于各自的利益,未必乐于见到红薯的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