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08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诚如徐玠此前所料,那些灯笼,果然有“问题”。

  不过,这所谓的问题,却非指灯笼被人动了手脚,或是那蜡烛被人下了毒。

  恰恰相反,灯笼和蜡烛都很正常,只不过,那一日所点之烛并非宫中惯用的牛油烛,而是外头市面上的一种烟烛。

  这种烟烛味道大、烟气浓,价格十分低廉,乃市井人家常用之物,毫无出奇之处。

  若换作往常,纵使宫灯里点上这种劣质蜡烛,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顶多味道重些罢了。

  可偏偏地,周皇后因有孕在身,对烛油味儿极是厌恶。宫里平素所用的牛油烛味道淡些,只消离得远,她也不会有太大反应。然那烟烛的气味却很冲鼻,她自是一闻便难受。

  而这一计最巧妙之处,便在于利用了周皇后孕中的反应,以烟烛为引,令她心头烦恶、要求速速离开,进而令其所乘步辇在快速行走中,踏上那条夹有中空地砖的宫道。

  地砖既空,而抬辇宫人的步履又极快,一脚踩空,必会反应不及,于是,辇倒人伤。

  当然,周皇后最终也并无大碍,一则暗卫来得及时,再则她心中亦多少有些防备,再加上柳夫人的安胎药,三管齐下,自是保她无虞。

  而据两卫查探,西苑大门至西华门这条宫道,至少有十来块半空的地砖,据周遭泥土及砖块破损程度来看,这些砖块并非新近挖空的,而是存在了至少三年以上,直到前不久,才有人将那砖中支撑处移开。

  两卫去内官监翻看了大批录册,终是查到,在建昭十二年,亦即三年前的四、五月间,这条宫道确实翻新过一次,而负责这宗差事的太监当年六月便死于一场火灾。

  那场火烧得不算太大,只焚毁了一间屋子,而诡异的是,除了那太监身死之外,另还有几十册录簿册子,亦与他一同葬身火海。

  眼下,两卫拿到的内官监记录,乃是后来补录的,因原件已毁,故补录的内容并不完备,一些略久远些的记录,已然无据可考。

  得知此事后,建昭帝遂决定采纳徐玠的建议,提前翻出“清空皇城”这张底牌。

  他真是受够了!

  原先他总以为,手握两卫、勋贵归心,再加上徐玠这支财大气粗的生力军,纵使他这个皇帝并非全局在握,然与那些人掰掰腕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他才彻底明白,对方亡天子之心不死,多年筹谋布局,若再不施以雷霆手段,他这个皇帝也未免当得太憋屈了些。

  于是,冬至后不久,何阁老何元膺并富贾贺知礼谋逆通敌大案,便以两府数百口人头落地收了梢。

  与之前的宋贯之谋逆案不同,此案从开审到斩决,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回,朝堂上下,再无微词,而士林中更有不少人大赞建昭帝“英明”。

  何阁老泄题一案已被查实,而这种事情,最是触动读书人的心(利益)。因此,在临死之前,何阁老的名声便已然坏到了极点,任何敢于帮他说话的人,都会惹来士子们的破口大骂。

  趁着这股难得的东风,建昭帝火速擢拔翰林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编修——王彦章——进入内阁,任礼部尚书,而原先接替宋贯之入阁的礼部尚书许惟善,竟是再进一步,顶下了何元膺空出的吏部尚书之职。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吏部尚书职权之重,足可动摇朝堂,而有许阁老在前,何元膺余党自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其门生子弟或摘了乌纱、或降职遭贬,几乎全军覆没。

  更为有趣的是,那位新入阁的王彦章王阁老,居然是“肃论学派”的中流砥柱!

  这支异军突起的新学派,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令当初对它极不看好的朝堂官员大为吃惊。而随着王彦章的加入,亦内阁再非当年的铁板一块。

  肃论学派、孤介直臣、原有朋党,这三方势力,令内阁成为了他们角力的擂台。

  也正是从这一日起,朝党合一、齐心对上的局面,开始有了撕裂的迹象。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这一系列招数,堪称快、狠、准,时机拿捏得亦极好,待到朝堂终于有所应对时,已是来年开春,终究迟了一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无论如何,于建昭帝而言,这不啻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他多年来郁结胸中的那口恶气,终是得以纾解。

  也正因此,在处置完了朝堂诸事后,咱们清隽的天子便又有了闲情,在后宫里勤勤恳恳地耕耘起来,打算趁着年前的这段空暇,再为他们老徐家添几个娃儿。

  定国公夫人刘氏请求进宫问安的牌子,便是在这个时节,递到了太后娘娘的手中。

第277章 谢恩

  “这都快年下了,国公夫人怎么想着这时候进宫来瞧我?”看着玄漆大案上那张精致的银红蜀锦拜帖,李太后微有些讶然。

  通常说来,年关是不作兴登门拜访的,除非有什么要紧事。

  但是,国公府最近好得很,跟那个什么殷秀才的官司也早结了,刘氏这又是请的哪门子安?

  程寿眉手中正捧着一只透雕百福鎏银手炉,闻言便笑着双手将之呈上,换下了太后娘娘手中已然渐冷的那只,一面便道:

  “娘娘,国公夫人许是来谢恩的罢。说起来,上回三殿下去国公府贺寿,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呢。”

  太后娘娘这才记起还有这么回事,颔首道:“这也就是了。我方才还说呢,何以她这帖子上竟还把三个丫头都给写上了,原是为着此事。”

  说着她便捧起暖烘烘的新手炉,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老啦,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可就真把那一茬儿给忘了,还奇怪她这是要做什么呢。”

  那拜帖本就是打开的,程寿眉顺势望去,果见其上写着要给太后娘娘并三位公主请安,便笑道:

  “娘娘最近忙着照料几位小殿下,哪里记得这些琐事?再一个,若是娘娘连这些都记得,那奴婢们可就一点儿用处都没了。”

  一听她说起“小殿下”,李太后的眉眼都柔了,笑道:“那几个小玉团儿真真是可人疼。”

  几位小皇子、小公主已经长大了些,个个都生得白净可爱,太后娘娘很是疼爱,趁着最近天时又暖,隔三差五便要去瞧一瞧,这日子过得别提多顺心了。

  见她心情很好,程寿眉便问:“娘娘瞧着,国公夫人这牌子要接么?”

  “接下罢,她也难得来一趟。”太后娘娘笑着说道。

  程寿眉应了一声,便去下头传了话。

  翌日一早,定国公夫人刘氏、世子夫人常氏便按品大妆,坐上了前往皇城的马车。

  护送她们的,乃是世子爷萧戎,他带着几名亲信侍卫,骑马随行。

  “母亲,您今儿气色真好。”常氏跪坐在刘氏对面,一面替她斟茶,一面笑吟吟地道。

  今天她们没带服侍的丫鬟,因为带了也进不了宫,索性不带,因而这斟茶倒水之事,便由常氏服其劳了。

  刘氏闻言,莞尔一笑,抬手向抚着面颊:“这些日子我确实是睡得好、吃得香,怕还胖了呢。”

  常氏凑趣道:“那可不?如今真是诸事都顺,四弟的婚事眼瞧着也要说得了,莫说母亲,便是媳妇也觉着天天都高兴。”

  “是啊,整揪了三年的心,可算是叫人喘上了一口气儿。”刘氏十分感慨。

  这三年来,殷巧慧与萧戟的婚约,便是横亘于她心头的一根刺,令她寝食难安。

  如今,这根刺,连同那刺底下藏着的毒,都已连根拔除,她只觉头顶的天都变得亮堂了。

  “噗哧”,常氏此时忽地轻笑了一声。

  刘氏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笑什么呢?”

  常氏掩袖道:“媳妇就是觉着,那孩子也真真有趣儿,帮了咱们一个大忙,末了却提了这么档子事儿。”

  听得此话,刘氏面上也现出笑来,摇头道:“真真儿的让人想不到,他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言至此,话锋忽又一转:“不过,话说回头,那一位倒是个好的,除了出身差点儿,模样性情、规矩体度,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且那天也多亏了她,咱们慧娘才没出什么岔子。”

  常氏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母亲这话很是。媳妇每回想起那天的事儿,就觉着真是险得很。慧娘要真出了事儿,咱们就得落下口实,她那个族兄……”

  她没再往下说,只举手抿了抿鬓边发丝,神情却变得极冷。

  那位殷秀才,委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曾在屏风后听他说过话,真是滑不溜手,一句话里能埋几个坑,比那内宅妇人的口舌还要尖刻。

  好在,他们国公府得着了一支强援,助他们抢得先手,若不然,此事会闹到怎样的地步,当真不好讲。

  正自想着,忽闻“笃、笃”两声轻响,常氏醒过神来,回首一瞧,却原来是刘氏敲着车板,又唤了一声“老大”。

  这是在叫萧戎。

  世子萧戎离得很近,立时便听见了,忙驱马近前,沉声问道:“儿子在,母亲何事?”

  “那殷秀才现如今怎样了?”刘氏不疾不徐地问。

  车内车外皆是信得过的人,她便也没藏着掖着。

  萧戎闻言,俊面微寒,“啪”地甩了下马鞭:“那厮还在客栈住着呢,最近正到处交朋友,只没什么人搭理他。”

  刘氏面色不动:“除了这些,他在学问上头可有什么动静?”

  萧戎忖了片刻,隐晦地道:“他最近……有点儿忙。”

  刘氏“嗯”了一声,唇角勾了勾,面上仍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罢了,我知道了。”

  殷秀才明年的会试,怕是要落榜了。

  毕竟,那位“爱俏不爱钞”花魁姑娘,对付男人的手段那是相当之多的,殷秀才一个穷书生,哪里晓得这里头的门道?

  车外的萧戎同样一脸淡然。

  他昨天才命人赠了殷秀才五百两银子,美其名曰让他拿这些钱好生置办吃穿用度,为明年会考做准备。而实际上,这些钱花在了何处,萧戎比谁都清楚。

  那销金窟,没这些银子傍身,殷秀才也进不去。

  萧戎并不介意给那个花魁赎身,也很愿意赠一笔银子充作嫁妆,再附赠殷秀才七、八个美貌的姬妾。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有了这么些个娇滴滴、妖媚媚的美人儿,殷秀才还能安得下心来读书?

  萧戎折起马鞭,的俊颜上浮起一丝淡笑。

  徐五郎这主意倒是高明,兵不血刃,就把这个死秀才给收拾了,死在温柔乡里,倒是个风流死法。

  思忖间,前方皇城已近,萧戎便也敛下心绪,在门口验过腰牌,护着马车进了外皇城。

  过了东华门,他就不能再往里走了,刘氏与常氏也皆下了车。

  由此处开始,她们只能步行。

  所幸仁寿宫离得不算太远,婆媳二人又是熟门熟路,约小半个时辰后,终是进了仁寿宫的大门。

  她们并没见太后娘娘跟前耽搁多久,见过礼、谢了恩,又呈上几件差不多的谢礼,便辞了出来,转去拜见三位公主。

第278章 花圃

  穿过西首垂花门时,刘氏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昏黄,铅云低垂,阳光早便不见了踪影,唯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几片枯叶在半空飞舞,满目萧索。

  她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斗篷。

  “这风凉浸浸地起来,怕是要变天了。”常氏也自抬头看天,口中发出低声的呢喃。

  刘氏放平视线,徐步前行,说话声亦是舒缓的:“无妨的,总归也不冷。再一个,这天时也该下个雪什么的,不然都以为开春儿了呢。”

  “母亲这话说的是。总这么暖下去,还真有点儿叫人分不清四季了。”常氏笑着道。

  说话间,婆媳二人已然踏上了通往哕鸾宫的宽道,刘氏便拍了拍常氏的手:“一会儿你去了喈凤宫,记得替我向两位殿下请安。”

  常氏心领神会,颔首道:“媳妇省得,母亲慢慢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