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23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她趁势敛了眉,理了理衣鬓,探头瞧去,却见丸砸肚子贴地小跑了过来,身子在她腿边蹭啊蹭,大脸高昂着,翠绿的猫眼委屈巴巴地看过来,求抱抱。

  方才徐玠将它拴在树后,它好容易挣脱出来,断不肯再理这个坏主人,只想和漂亮小姐姐多亲近亲近。

  红药哪里经得起它这般发嗲,心都酥化了,俯身抱起了这只大毛球,搂在怀里轻抚着它的背毛,柔声道:“丸砸不怕,我们丸砸最好了。”

  千万别学你那黑心的主子。

  “喵”,丸砸像是听懂了,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好,眯眼打起盹儿来。

  徐玠酸了。

  这死猫,又占便宜!

  看我和谐大神咒死你!

  心中默念着这些,他讪笑着抓抓头,期期艾艾地道:“那什么,我方才说错话了,我就是……就是一时慌了神,就把话本子里瞧来的那些浑话念了出来。你……你别恼,好不好?”

  “啐,好你个头!”红药正在气头上,扭身不看他。

  此时,远远落在后面的荷露等人,终是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却见那满树杏花之下,她们家姑娘抱着只肥猫背对徐五爷,二人相距至少五步开外,俱是心头一松。

  说来也惭愧,她们还是头一遭服侍没成亲的女主子,好些事都不大明白,红药未进府前,刘氏特意请来一位曾经服侍过翰林府姑娘的嬷嬷,教了荷露她们半个月。

  那嬷嬷说了,未婚的女主子若要见外男,只消有丫鬟婆子跟着,两位主子相距三步远,就不算逾矩;若是表亲,放宽到两步也是成的。

  如今,徐玠与红药离得很远,显是不曾逾制,众丫鬟自是放了心。

  抱了会儿猫,徐玠又在旁说了两大箩筐的好话,红药的气便也消了。

  她原本也并非真恼,不过是气徐玠拿丸砸作筏子。

  猫主子岂是能得罪的?

  必须敬着才对嘛。

  “我错了,我真错了,我知错,请姑娘责罚,要不你打我几下出气,你别恼了好不好?”徐玠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语声温软得能掐出水来。

  红药没接话,踏前两步,一伸胳膊,将丸砸给递了过去。

  “抱猫请罪。”她扭脸儿不看他,口中嘟囔着道。

  实则是她抱不动了。这猫贼重,这会儿她胳膊都酸了。

  徐玠忙不迭接过肥猫,心下大呼侥幸。

  下回再不敢拿这死猫吓唬人了,险些弄出事儿来。

  不过,也不能说全是坏事,至少方才他和红药……咳咳,那个了不是。

  清嗽了一声,他侧首望向红药,衣袂在花影里翻卷,乌鬓有若墨染。

  红药揉着胳膊睇他一眼,眼底有了笑意。

  徐玠抱着猫的模样,倒是怪好看的。

  她往后退了两步,隔远些再瞧。

  确实好看。

  于是,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徐玠不说话,只凝目望她。

  这一顾、一笑,那纷繁花树之下,便有了几分春风温软的意味。

  徐玠转过头,向荷露等人扫了一眼。

  红药立知其意,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湖畔,笑着吩咐她们:“你们几个去那里,将带来的垫子铺上了,再把吃食都摆上,今儿我不划船了,就坐湖边赏花玩儿。”

  四个大丫鬟皆是一副玲珑肚肠,知晓他们这是有私话要讲,因这一带颇为开阔,从湖畔那里也能瞧见此处,众人便也没说什么,领命自去了。

  徐玠亦命元贞二人站远了些。

  待周遭再无旁人,红药当先便问:“府里是不是出事了?今儿一早我那两个丫鬟鬼鬼祟祟背着我说了半天话,母亲也破例没来,还不叫我去明萱堂请安,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说这话时,她的眉间有着难掩的忧色。

  徐玠原就未想瞒着她,遂简短地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

  红药听得眉头直跳,微愠道:“这章大姑娘是不是疯了?话也是能乱说的?再者说,就算她听来的消息是真,她以为闹就能闹得好了不成?简直不可理喻。”

  这话直说得徐玠心里针扎般地疼。

  什么叫“就算是真的”?

  好你个没良心的,莫非还真想着要和萧老四有点儿什么不成?

  你们可是兄妹啊!

  扎心了。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安,徐玠目注红药,鼓足勇气:

  “红药,我很快便要让人提亲了。”

  红药一愕。

  提亲?

  这样快?

  然而,再一转念,却又释然。

  东平郡王妃从去年就开始张罗着这事,大半年过去,也确然该成了。

  纵使心中早有防备,红药还是觉着,这话扎心。

  欲待说些什么,那心口里却一剜一剜地难受着,竟是开不得口,连带着两条腿都有些发飘。

  她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地开始拣拾起了地上的落花。

  这个动作,让她那满脑子的嘈杂思绪,渐渐清明,亦令她自那一堆浆糊里头,拣出了几句能说的。

  “哦,那不挺好的,呵呵呵,恭喜你啊。”红药数着花瓣儿,口中所言、手上所为,如同分割开来了一般。

  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做什么要捡落花。

  捡钱都比这个好啊。

  只可恨眼前无钱,唯有满地残损的花瓣儿。

  这个春天,多么地让人伤感哟。

  她打从心眼儿里叹了一声。

  “不是,红药,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要去向定国公提亲了。”清朗的语声,像一柄带着冰的剑,戳上红药的心尖尖。

  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心口。

  疼,真疼,疼死老身……咦,好像不对!

  她霍然抬头。

  抱猫的少年,立在杏花树下,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双凤眸如星子般璀璨。

  “红药,我想娶你……不,是我‘要’娶你为妻,你……”徐玠噎了一下。

  急剧流逝的勇气,令他嘴唇干涩,他甚至不敢再去看眼前的少女,偏过头,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最重要的那四个字:

  “你可愿意?”

  红药呆呆地看着他,手指不自觉一松。

  落花片片,被浩荡的东风卷去半空,杏子林中,一片烂漫春光。

第301章 柳篮

  景仁宫的庭院里,植了一株高大的枫树。

  据说是高祖皇帝亲手种下的,至今已逾百年,却依旧挺立如昔。

  荀贵妃很喜欢这树。

  春夏翠绿、秋来涂朱,到了冬天,便只剩满树寒枝。

  多么简单明了,四时风物尽揽于一身,比那些开开落落的花草可简致得多了,且还省心,不必怕被人以花草算计。

  这绝非荀贵妃杞人忧天,实是宫中手段层出不穷,先帝时期,便曾有精通草药的嫔妃以有毒的果木谋害她人之事。

  所以,景仁宫里,只得这一株枫树,除它之外,寸草不生。

  “咿呀呀——”配殿里传出一道幼嫩的童音,细微地,如廊檐下脆弱飘舞的游丝。

  然而,有风拂了过来,珠帘轻击,发出的清脆“噼啪”声,那细微的声音立时便被掩去。

  “来人。”正于东窗边独坐的荀贵妃唤了一声,戴着宝石甲套的手不耐烦地点着漆案,黛眉拢得极紧。

  一名上了年纪、头发灰白的宫人走进来,佝偻的腰向下弯了弯:“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叫她们把配殿的门给本宫关严实了,太闹腾了。”荀贵妃举手轻捏着额角,语声疲倦:

  “再这么没日没夜地哭闹下去,本宫只怕就先要病了,让她们好生把小公主安顿好,别给本宫添乱。”

  “是,贵妃娘娘。”老宫应了一声,安静地退了下去。

  很快地,配殿的大门便即阖拢,再无声息传出,院中亦重归寂静。

  荀贵妃的眉心却仍旧蹙得极紧。

  这过于寂静的庭院,让她有点儿喘不上气。

  她想起自己时常做的那些梦,梦中的她被黑暗与逼仄包围,那黑暗若有实质,沉沉压在周身,时而炙热如烈火、时而寒冷如冰块,将她的呼吸一寸一寸掠去,令她于窒息中一次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每到那时,她便会浑身湿冷地惊醒,在幽烛的光焰下,一遍遍确证自己还活着。

  荀贵妃闭了闭眼,很快又张开,微凉的手指抚向茶盏,一面提声吩咐:“春分进来。”

  这批亲进的宫人,皆以“春”字命名,而春分便是景仁宫新提上来的掌事。

  自然,她是绝比不得从前的华禄清的,只如今的六宫已是新婢换旧仆,荀贵妃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从中拣择一两个堪用的用着。

  所幸春分行事倒还稳妥,口风也算紧,瞧来像是个忠心的,荀贵妃对她观感不恶。

  “奴婢在。”一名样貌清秀的宫女应声而入,动作略有些生疏地蹲了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