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87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徐玠疼得直咧嘴,揽着她的手臂却不肯放下,反倒越发用力,声音软得像在水里化开:“是我不好,都怨我,都怨我。红药乖啊,不恼了好不好?我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

  温声细语,像大冬天扑上脸的热气,烘得红药眼眶子发烫,泪水直往下滴。

  “你个没良心的,整天不知道想着谁呢,连自个儿老婆都不问一声的。”怨着、骂着,到底拧不下去那只手,遂改为捶打。

  只是力道很小,连她自个儿都觉着打得透着点儿假,虚应事故。

  “我没有,真的,我就是有点儿事要想明白。”徐玠将红药搂在怀中,热气喷在她的耳边。

  红药翻着白眼哼哼:“你骗谁呢你个老东西!我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又哭:“早知道我就不嫁你了,我回岭南卖酱菜去不好么?嫁了你还要担心你有外心、有野相好儿的,难受死我了。”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想起前世,孤苦一生,纵使有猫儿、有美食,却还是孤零零独一个儿,死的时候也没个人说句咽气的话儿。

  红药帕子都哭湿了。

  徐玠忙拿了自己的予她,柔声道:“你可也想得太多了,我忙得脚不沾地的,哪儿来的什么相好相坏的。”

  “你发誓。”红药将信将疑,拿着徐玠的大青帕子抹泪,抽抽噎噎地。

  “我发誓。”徐玠神情郑重。

  语罢,迟疑了一息,又附在红药耳边,呢喃地道:“我找着了一个人,等我从外头回来了,带你去见她。”

  红药立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男的女的?”

  见她一脸地如临大敌,徐玠忧烦了多日的心,竟空前地明朗起来,笑得肩膀直抖:“论年纪都能做你娘的女人,你也醋?”

第383章 步辇

  红药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真是女人?

  而后,她那脑瓜子里方才将徐玠所言“女人”二字之前的那段话,给琢磨了一遍。

  老女人啊!

  红药很快得出了结论。提起的心也落下去了一多半儿。

  男人么,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们从来都很专一。

  从十八少年郎、到八十白发翁,男人们喜欢的,永远都是二八少女、二九姑娘。

  总之,只要是年轻姑娘家就成。

  至于年纪大的女人,除非有特殊偏好的男人,通常他们是不爱的。

  “那你做什么不早说?”红药不乐意了。

  枉她一个人在那儿瞎想了半天。

  徐玠仍在笑,只是,那眼底深处的落寞,却浓得化不开。

  他将红药重又揽在怀中,叹息地道:“我自个儿都还没想明白呢,自然也就没法子与你说了。”

  不就是个老女人么,有甚想不明白的。

  红药暗自翻了个白眼。

  颦眉忖度了数息,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声道:“那我问你,这女子可是你上辈子就认识的?”

  若此女与徐玠果有一段前世宿缘,那就不好说了。

  红药倒也不是吃飞醋,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膈应。

  徐玠仿似又在出神,良久不曾言声。

  红药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沉默着,到底耐不住,便又凑着他的耳朵眼再问了一遍。

  这一遭,徐玠终是听见了。

  他深深地吐纳了几息,方用很低的声音道:“若说识得其面,却是没有的,然则……”

  他迟疑起来,仿佛在斟酌用词、又仿似本就词穷,好一会儿后才又道:“……然则,我与她虽从未谋面,她之于我,却又是很重要的。”

  红药翻了个大白眼。

  这话说的,她又有点儿酸了。

  不过,徐玠接下来的话语,却又将那些许酸意化了去。

  “红药,她和你并不一样。你是我两辈子里唯一想要亲近之人,而她么……我实也说不出对她是怎样的想头。扪心自问,多半我也只是有那么一两个执念,想要从她那里得个说法罢了。”

  低微的语声,竟有着一种莫名而来的悲凉。

  红药的心登时软了下来。

  这一刻的徐玠,就像个孤零零没了家的孩子。

  她没说话,只向徐玠的怀里偎近了些。

  罢了,由得他去吧。

  人生在世,总会有烦恼、有执著、有化散不尽的各种念头,只要他好端端地在她身边,她也就欢喜了。

  徐玠仿似感知到了红药所思,将她揽紧了些,微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耳畔,道:“红药,你可莫要别学这……女子。你得在我身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你答应我。”

  越往下说,他的手臂便越用力,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进身体里去。

  “我自是陪着你的。”红药伏在他的胸前低语。

  不用抬头,她亦知晓,他此时一定红了眼眶。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寒风吹动车帘,“呼啦啦”地响着,偶尔间杂几声“噼啪”的碎响。

  良久后,红药方才自那由疏转密的细碎声中听出,原来是落了雨。

  雨丝敲打着车厢,有一种难言地静谧。

  一刻后,马车在皇城根儿下停驻。

  当红药扶着徐玠的手步出马车时,却见红宫墙边、琉璃瓦下,雨线如幕,似要将这红红翠翠的颜色,隔在那薄幕之外。

  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宫伞,徐玠单手执着,转首向红药一笑:“为夫欲与夫人共伞,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他如今已是镇国将军,红药有了诰命,自是需得称一声“夫人”的。

  “那就有劳夫君了。”红药含笑说道,眼底的柔情似能将这连天寒雨也变作春风。

  她或许不知道他的许多事,却知晓这一刻他的心情。

  他想要个亲近之人,紧紧地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

  偏巧,她也想。

  既是一般的心思,便与他做一双白首不相离的鸟儿,他飞上青空,她便与白云为伴;他在枝头落脚,她亦敛翼驻足。总归他去哪里,她便也去哪里,也就是了。

  凝视着眼前春花般的笑脸,徐玠的心底升腾起一阵暖意。

  数日来的辗转郁结,尽在这暖意之中,散作云烟。

  雨丝如绵,狭长的宫道里,现出一双共伞而行的俪影,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瞧见了,咋舌者有之、羡慕者有之、侧目者更是有之。

  大齐虽没有那么些个严规,却也鲜少有哪对夫妻当着人如此亲近的,且还是在皇城之中。

  可是,细想想,这一双璧人,又岂是常人可比?

  一则,人家乃是皇帝陛下的亲戚,正正经经的皇亲;二则,这些年来,徐五爷简在帝心,建昭帝对这个侄孙格外偏疼几分,如今又予了他巡视陕甘的差事,可见陛下这宠啊,只盛不衰。

  再有第三条,便是这位徐五爷还是个大大的才子加财神。

  才子行事,脱略行迹;财神更是财大气粗。人家乐意给夫人打伞,干卿底事?

  便在各色各样的视线中,徐玠与红药踏进了东华门。

  因今日并无大朝会,建昭帝很早便散了朝,此时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故徐玠并红药便沿宫墙先行向北,复又转西,穿过慈庆宫后苑,再过两道朱漆宫门,便也到了地方。

  建昭帝早知他们会来,听得常若愚通传,立时道了个“宣”字,人已自御案边站了起来,笑吟吟地看向徐玠夫妻。

  到得此处,二人自是谨遵祖制,规规矩矩跪拜见礼。

  “得了,你又不是头一回来,跟朕装什么老实。”建昭帝似是心情甚好,挥手叫起时,还不忘揶揄了徐玠一句。

  徐玠眼观鼻、鼻观口地站着,正正经经地道:“微臣冤枉。微臣一向很老实,请陛下明察。”

  建昭帝不由笑出了声,振袖道:“成,成,你是老实,咱大齐就属你徐五最老实。”

  此言原第打趣,偏徐玠反话正听,立时躬身道:“谢陛下金口玉言,臣就是个老实头,陛下可不能欺臣老实啊。”

  迹近于无赖的一番话,建昭帝却仿佛挺爱听,笑呵呵地捋着才蓄的短须。

  红药直听得一脑门儿的汗。

  她素知徐玠常在御前走动,却也不曾想到,这对君臣能处得如此之近,真跟亲戚似地。

  说笑了几句,徐玠便与红药双双跪伏于地,拜谢天子圣恩,建昭帝也说了些勉力的话,将一应册、券尽皆赐了。

  待这个过场走完,皇帝陛下便笑道:“罢了,朕这儿如今也只能留下小五一个,小五媳妇便去瞧瞧太后并皇后吧。这些日子她们老在朕耳边念叨着,朕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

  红药毕恭毕敬地伏地道了句“谨遵圣谕”,就被建昭帝连连挥手叫退了。

  很是迫不急待的样子。

  虽说天颜不可直视,红药还是乍着胆子,偷摸瞧了陛下两眼。

  不是她大逆不道,实是这一位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模样,让她想起那一等得了新玩意儿的小孩子家。

  而在红药跨出殿门时,耳畔所闻建昭帝说的最后一句语便是:

  “那小东西你再给朕演着瞧瞧,再有那个大家伙,朕好容易叫人安置妥了,你也给演示演示。”

  红药一面往外走,一面心下狐疑。

  这小东西与大家伙,不知又是什么罕物?

  扶着鲁妈妈的手出了养心殿,红药在门檐下立了片刻。

  雨大了些,滴水檐下连起透明的珠串,平整的砖地上雨点飞溅,似打碎了无数琉璃。

  “咱们还是先去坤宁宫罢。”思忖再三,红药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