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92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罢、罢,你可别再往下说了,本宫不想知道,更不想打听。”她话声未了,便被荀贵妃给截断了。

  充嫔忙停住语声,垂首道:“是,娘娘,妾明白了。”

  荀贵妃美艳的脸上漾着浅笑,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口茶,复将帕子向唇角按了按,笑道:

  “说起来,本宫今儿可是乏得很,安妃来了,本宫也只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请她回去了。至于她在本宫这里见了谁、做了什么,本宫一概不知。这话你可明白?”

  “妾自是明白。”充嫔郑重地答了一句,然她低垂的脸上,却涌动着鲜明的讥嘲。

  荀贵妃此语,不过是想要置身事外罢了,故多余的话概不肯听。约莫这位贵妃娘娘以为,如此一来,纵使有个万一,她也能全身而退。

  何其天真?

  此局剑之所指,又岂是宫中女子间的争斗可比?

  可笑荀贵妃还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交予红线的那封信,根本就是个幌子,而那信中所书么……

  充嫔抿了抿唇,颊边浮起一抹淡笑。

  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封信便会落入两卫之手了罢。

  她闲闲地想着,心情是前所未有地松泛。

  几经周折,辛苦设下此局,就是看准了宫人普遍具备的那种“自保第一、先留退步”的行事习惯。

  为求自保,红线拿到信后,一定会先想法子将此事捅出去,再去完成嘱托,以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其眼面前现成能说得上话、且身份又高的,除了徐五夫人顾红药,又能是谁?

  她二人本为同辈,更曾在一处当差,总归有些香火情,故人求到了跟前,且兹事体大,徐五夫人又怎会不管?

  而经由徐五夫人之手,将此信交抵两卫,才是此局阵眼所在。

  毕竟,那信中所写的约见之处,与两卫重兵把守的青云巷,可是只隔了一条街呢。

  充嫔的唇角微微勾起,旋即又放平。

  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那青云巷里藏着的,到底是真太子、还是假诱饵,届时自可见真章。

  “今儿这事本宫原还觉着难呢。想那徐五夫人与靖北侯老夫人风马牛不相及,如何能让她们凑在一处进宫?不想最后竟真是成了,现在想想,本宫都觉着像在做梦。”

  荀贵妃甜美的语声传来,令充嫔回过了神。

  她换过一副恭谨的神情,恭谨地道:“这还是贵妃调配得当。若是换作妾来行事,只怕是再也做不成的。”

  这话倒有九分为真。

  若非荀贵妃出马,靖北侯老夫人又如何会与徐玠夫妇同时进宫,促成此事?

  说来说去,贵妃娘娘在宫里的面子,还是挺管用的。

  荀贵妃闻言,娇颜上绽出笑来,眼底亦划过了一丝得色,不紧不慢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总归这是你献的计,本宫也不过帮着点拨了两下罢了。”

  在她看来,这委实是极精妙的栽赃嫁祸之计。

  那双“叶绣”的宫履,再加上红线送出去的信,完全可以将安妃这贱人送进内安乐堂。

  说起来,那青云巷的秘密,荀贵妃还是偶尔听两个老宫人偷偷议论,方才知晓的。

  谁又能想到,那坤宁宫里的太子竟然是假,真的那个却被人护在了青云巷?

  这是多好的机会?这又是多好的由头?

  半敛了眉,荀贵妃闲闲地打量着自个的指甲,漫声道:“说起来,那青云巷到底是怎么个所在,本宫叫悄悄打听着,你可打听到了?”

  语至末梢,她薄薄的眼皮忽地一掀,冷电般的眸光陡然向充嫔身上一扫。

  充嫔却是早有所料,面上早已堆出为难之色,期期艾艾地道:

  “贵妃恕罪,妾使了好些钱找人去外头打探,只如今到底不比从前,这些辽北来的人,妾是不大敢信的,便打听消息也只能绕着弯儿来,却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她绞动着手中的帕子,局促地抬起头,睃了荀贵妃一眼,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小声儿道:“不知……不知那青云巷到底有什么不同?贵妃何以如此忙着打听消息?”

  荀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片刻,轻启朱唇,凉凉语道:“本宫若是知道那青云巷的底细,又何必找你去打听?”

  充嫔低头不语,只将肩膀向下塌了两分。

  这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失落,仿似深受不被信重之苦。

  荀贵妃杏眸微眯,眼底深处划过了一抹计逞的得意。

  她是故意让充嫔到处打听青云巷的。

  待事发后,就算有人要查,也只会查到充嫔头上,而她贵妃娘娘却是“遭宵小陷害”的良善之人。

  毕竟,红线是在景仁宫与安妃暗通的消息,只消有脑子的人就会想,若此事果系荀贵妃设局,她是断不会明晃晃地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把红线往景仁宫领的。

  这不是往自个脑袋上扣屎盆子么?

  换句话说,这必是有人设局陷害,才会令荀贵妃落在了明面儿上。

  “罢了,既然你打听不着,那就算了。总归也不是多大的事。”荀贵妃笑语嫣然地道,抬手抚了抚青金交织的袖缘,蓦地问道:

  “本宫倒是想问一问,你特为让红线给傅大人新讨的如夫人送信,又是意欲何为?”

  不见辞锋的一问,充嫔心头却是微震。

  虽然这也在她意料中,只是,她没想到荀贵妃的反应会如此之快。

  这宫中的女子,果然还是不能小觑的。

  心下感慨着,充嫔仍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细声道:“回贵妃的话,妾以为,举凡设局,最忌的便是一目了然,唯有局面乱如麻,才能把自个儿隐在局外。

  是以,妾就将靖北侯府、东平郡王府并傅府三家都给拉了进来。他们便是那乱局之子,用意不过是将水搅混罢了。”

  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然荀贵妃却像不大满意,面上的笑容亦淡了些,漫声道:

  “这道理本宫明白。本宫不明白的是,满朝文武,多少大小的官儿,怎么你一眼就看中了那位傅大人呢?就连人家讨小妾你都门儿清,这也太……”

  她忽地止住话头,只将两道淡然的眼波,投注于充嫔身上。

  充嫔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低语道:“妾挑的不是傅大人,而是芳琴。贵妃请想,红线往外送信,总要送个认识的人才像话不是?若不然,平白无故地,又成什么了呢?

  再,那芳琴嫁进傅家的事儿,皇城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听说是她自个儿往外说的,就连妾那里也有好些人议论呢,妾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荀贵妃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充嫔连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束手而立,瞧来不像主子,倒像个得用的奴婢。

  好一会儿后,荀贵妃方收回视线,淡笑着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既这么着,本宫就……”

  “轰隆隆——”,一阵雷鸣便于此时炸起,直震得房梁子都在晃,将她的语声也给盖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却并未令暖阁中的二人有何异动。

  “最近这天时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打雷。”荀贵妃举盏饮了一口茶,不大有兴致地道。

  看得出,她此际的镇定并非作伪,而是真的习以为常了。

  充嫔亦在旁接口道:“是啊,妾也觉着今年冬天怪得很,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倒是时常有些怕的。”

  荀贵妃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可小心些说话罢,别叫人揪住尾巴。”

  在皇城里说这种话,很招忌讳,她这也算是好心提醒了。

  充嫔忙躬腰道:“谢贵妃娘娘提点。妾也只有在娘娘这里才敢说两句真话,在外头是断断不会如此的。”

  荀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如同婢仆的半老徐娘,面色阴晴不定。

  而此时正弯着腰的充嫔,神情与她如出一辄,且唇角的那抹冷意,犹为深浓。

第390章 惊雷

  “轰隆隆——”

  滚滚雷鸣在皇城的上空盘旋着,一记又一记,仿若有巨人挥拳捶打地面,将那连天寒雨亦震得稀碎。

  金海桥西畔的某所废殿中,建昭帝拢袖站在残檐下,全然不顾身旁墙垣上遍布的苔痕与灰渍,一脸满意地望向远处翻滚倒落的石块,颔首笑道:

  “小五哇,你这‘惊天雷’,果然有那么几分威势。”

  徐玠亲执着一柄硕大的明黄油伞,躬立于皇帝陛下侧畔,替天子遮挡着迎面飞来的雨线,勾着脑袋哼哼哈哈地道:“那什么吧,陛下真是谬赞了。微臣实则也不过是碰巧把这东西给鼓捣出来了而已,其实吧,微臣……”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还就给朕喘上了。”建昭帝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亦将他的余言给打断了。

  徐玠塌着半边肩膀,一面将伞举得更高些,一面便在那儿叫屈:“陛下冤枉微臣了,在陛下的跟前,微臣喘口大气都得掂量着呢,哪儿敢再有别的。”

  建昭帝被他给气乐了,伸出龙手,屈指向他脑门儿上弹了个响嘣儿,笑骂道:“看把你给能的。朕才夸你两句,你这尾巴就翘上天去了,还跟朕来这套。”

  话虽如此,他面上的神情却极是振奋,两眼都在冒光,笑道:“话说回头,你小子也委实该当好生夸两句。这么个大铁家伙,难为你怎么弄出来的。”

  说话间,他的视线已然滑向了左首。

  那里正伫立着几所临时搭建的雨篷,正当中的雨篷之下,是一乘载着铁炮的四轮车,那铁炮通体乌黑,其材质迥异于寻常铁器,其上似有无数精细的、让人难以看懂的机关,每一个部位都流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工巧之感。

  此外,那国内四轮车亦极罕见,车轱辘竟是四个浑圆的铁球,其材质亦与铁炮相类,漆黑中泛出乌沉沉的光泽。

  “小五,你那小车的车轱辘也是那什么钢做的?”建昭帝眯着眼问道。

  徐玠立时躬身道:“是,陛下,那车轱辘有个名号,叫做‘万象轮’,比之寻常的车轮更灵巧,不管车子往哪个方向转,都很是便给。”

  说至此节,他的眼皮子向下一耷拉,低声道:

  “陛下,这东西别看它小,实则特别难弄,微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做得了四、五套,全都用在这种小炮车上了,毕竟,战场军需之物,轻忽不得的。”

  言外之意,除了眼面前这几个,再没多的了。

  建昭帝失笑地看着他道:“怎么着,你这是怕朕跟你要这轱辘,特为提前来谏一谏的?”

  “微臣不敢。”徐玠立时恭声说道,低眉顺眼地,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建昭帝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只将衣袖振了振,转向正站在另一侧的潘体乾,问道:“老潘哪,那些个辽岛兵卫,你都验看过了?”

  “是,陛下,臣亲自验过了。依臣浅见,那是一支铁军。”潘体乾叉手回道。

  “铁军?”建昭帝眉峰一耸,面上涌出明显的诧异:“这等溢美之词,朕可是很少听你说起啊。”

  “陛下面前,臣岂敢虚言。”潘体乾半低着头,修挺的身形如若凝渊,令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

  建昭帝微有些动容,视线不由自主又转向了徐玠。

  徐玠刚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老老实实地,手里的伞都没移上半分。

  目注他良久,建昭帝方才开了口,那唇齿间白烟吐露,一如他微有些虚渺的语声:“真是看不出啊,你小子竟还是个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