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42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毕竟,这一局天衣无缝,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东平郡王若是设局之人,拿着这件事做投名状,代价未免太大,也太可惜了。

  察觉到建昭帝似有若无的视线,东平郡王心里便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安地咳嗽了两声。

  建昭帝缓过神来,向他微微一笑:“走水之事,便交给你与老许去办罢。朕不着急,给你们一个月的期限,你们好生去查,查仔细查严实了,再报予朕知道。朕过会儿再跟潘体乾说一声,给你弄块出入无禁的腰牌,也免得贤侄每每来瞧朕,都要过几道坎儿。”

  东平郡王一下子张大了眼睛,旋即整张脸都亮了。

  建昭帝口中所言的老许,名叫许承禄,乃是内府提督。

  那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啊。

  许承禄掌麾下三千太监内卫,专事百官纠错察失、检私明秘,其手段百出、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实为朝堂上下诸人等之死敌,人送外号“许来横”,其“来”字暗指“去势”之“去”,至于“横”字,对应的则是“阉竖”之“竖”。

  由此可见,大齐的官员尤其是文官,对内府有多么地痛恨。

  此外,那潘体乾亦是天子最信任之人。

  他是内皇城禁卫金执卫的提督,而金执卫,亦是建昭帝最为倚重的一支力量。

  依大齐祖制,这支禁卫军直属皇帝陛下管辖,其成员皆是从边军调来的,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武艺高超的太监。

  他们的职责包括皇城各要处警卫、督护之职,各重案、要案、大案之侦办、查处,以及各犯案官员、宗室成员的抄家检视等等,乃是天子手中一柄利剑,所指之处,莫敢不从,一些官员私下将之与内府并列,以“双煞”称之,可见其锋锐之盛

  近年来,建昭帝迫于多方掣肘,不得不重用此二卫,于是,朝堂之上、士林丛中,渐渐便有了一些杂音,“阉党”、“逆卫”之论甚嚣尘上,虽还没到逼令建昭帝撤除内卫与金执卫的地步,但各种言论却始终无法禁绝。

  建昭帝坐了十几年龙椅,深谙这些文官的套路,是以完全不为所动,你说你的,我自照旧,甚至还在三年前将内卫又扩充了两千人,管辖范围亦从周边行省扩至大齐全境,举凡朝堂命官,无论官职大小,两卫探子皆可秘查,有错必纠、有罪必拿,凡有抗命者,当场击杀。

  此事一出,内阁当先便坐不住了,六位阁老齐齐告假,六部官员泰半效仿,几令朝政瘫痪,各路言官更是脸红脖子粗地当堂进谏,恨不能马上触柱而亡,搏一个千古忠臣之名。

  如此重压下,建昭帝只得退后半步,先是裁撤了一部分内卫,后又将派去监工青河、白江两处大堤的金执卫尽皆召回,这才使得朝堂重又运转起来。

  只是,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大齐朝皇帝与文官集团之间的矛盾,已然日趋尖锐。

  尤其是近几年,皇命越发地难以下达,建昭帝所拟旨意甚至连皇城都出不了,更遑论出京跨省,各地方官员还兴起一股抗旨风,个个为抗旨而抗旨,以抗旨为荣,好像不抗一抗旨,他们就不配是读书人一样。

  此外,内阁票拟旨意时,亦会以“皇权不得干预政权”为由,绕开皇帝,直接下发。有时候,建昭帝甚至要从地方官员上奏的折子中,才能知道一些他从没听过、见过的政令。

  这岂非将他当朝天子与大齐完全隔离开来了,甚至是将他完全驾空?

第069章 亲戚

  建昭帝自不会对此坐视,反过来越发倚重两卫,时常经由一些非常手段,了解朝堂动向,举凡文官集团不欲他知晓之事,他便愈要插手其间,而他调派的人员,也从来都是身为奴才的太监。

  按照他的原话,“朕打杀不得官儿,几个太监,朕总打杀得罢”。

  极为刺耳之言,却又是无奈之现状。

  大齐自立朝起,便一向以士子为重,天子礼贤下士乃是美德,反之便是昏聩暴虐,那士林中人的一张口、一支笔,黑白不过翻掌之事,名垂青史也罢,千古骂名也罢,全在他心头一念、腕底一挥之间。

  试问,哪个君王不怕?

  又有哪个君王不是如履薄冰?

  建昭帝是个要脸的,并不想成为史书里的昏君,对这些文人只能以怀柔招抚为要,轻易也不敢招惹他们,至于廷杖这种惩戒官员的刑法,更是想也不敢想。

  另一方面,他又是个有抱负、有主意的皇帝,让他完全受文官集团的摆布,他不甘心。

  不得以之下,他只能剑走偏犹在,任用大指宦官,借力打力,以维系皇权的稳定。

  那些宦官深知,在文人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残缺不全的怪物,连人都算不上,不过猪狗之属,如果没有皇帝在他们背后撑腰,这些文官一人一口都能把他们给咬死。

  此般情形下,他们必须、也只能紧随建昭帝,唯其马首是瞻,越发变本加厉地整治文官,遂导致两方力量势同水火,斗得你死我活。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自是怨声载道,宦官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而皇权与政权之间,竟也就此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你抓着我的命脉,我揪着你的把柄,你不能奈我何,我亦拿你无法。

  于是,相安无事。

  当然了,东平郡王是绝对考虑不到这么深的。

  他从来眼界不亮,也就图个富贵日子罢了,什么阉竖、什么逆党,干他屁事?

  再说了,他可是正经的皇室宗亲,从生下来起,他的屁股就歪在皇帝这一头儿了,自然要死死抱着这根金大腿不放。

  “臣遵旨!”响亮地应了一声,东平郡王以一个胖子少见的灵活,翻身跪倒谢恩。

  他已经快要乐疯了。

  不说别人,只说潘体乾,据说,他每抄一回家,就能多买下一幢宅子。

  玉京城的宅子多贵啊。

  东平郡王天天捣腾那些铺子,也还没挣下一幢宅子的钱呢。

  如今,眼瞧着他就要跟着潘体乾混了,那岂不是表明,他也很快便能买得起宅子么了?

  东平郡王嘴都笑歪了。

  他要的不多,只要潘体乾能从指头缝里漏点儿下来,他就知足了。若是建昭帝一高兴,再赏个油水多的肥差,那他睡着了也能笑醒。

  这般想着,东平郡王已然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就差屁股后头安个尾巴摇一摇了。

  建昭帝见状,不由失笑:“罢了,你也平身罢,咱们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微臣不敢。”东平郡王诚惶诚恐,腰躬得几乎贴地:“微臣不敢奢望得陛下重用,只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建昭帝微笑颔首:“快起罢。”又吩咐侯敬贤:“侯大伴,给郡王换盏茶,朕瞧着那茶都凉透了。”

  侯敬贤忙碎步上前,亲斟了盏新茶放在东平郡王身前的小几上,复又退了下去。

  东平郡王几乎热泪盈眶,谢他一声归了座儿,捧起茶盏滋溜喝了一口。

  啧啧,好喝!

  他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体面的茶。

  他眯缝着眼睛,一脸地享受。

  建昭帝笑着摇了摇头,也没管他,亦举盏饮茶。

  待盏中茶去三分,他方闲闲抬眸,问:“这两日忙,倒是忘了问,贤侄家里都还好吧?”

  东平郡王擦了擦眼睛,置盏于案,说道:“微臣家中都好,谢陛下垂问。”

  建昭帝转动着手中茶盏,唇角隐着一抹淡笑:“朕记着,当年郡王府弄璋之喜,还给宫里送过喜蛋来着,这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见他似乎想拉几句家长,东平郡王自是乐于奉陪,遂道:“微臣的长子已经二十二了,前两年给微臣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微臣已经是当祖父的人啦。”

  一面说话,他一面便悄悄拿眼觑建昭帝,生怕这个话题引得他不喜。

  建昭帝面上挂着笑,不是太在意的样子。

  东平郡王暗自舒了口气。

  他听到过一点传闻,说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并非哪个嫔妃,而是两个俊俏小太监,也不知是真是假。

  建昭帝自不知他心中所思,又话几句家常,方搁下瓷盏,拣起案上一只羊脂玉狮子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郡王妃与朕的淑妃,到底是怎么个亲戚关系,朕倒是一直没大弄明白。”

  殿中的空气陡然像是凝固了。

  东平郡王心头颤了颤,额角又见了汗。

  原来,这才是陛下召他觐见的因由。

  他就说么,今儿上晌才得了建昭帝大大的一番嘉许,何以晚上又重来一遍,却原来,这才是题眼所在。

  幸得他早有准备,他家那个逆子也果真有两分歪才,竟将此事也给料中了,还事先将这其中的关系替他撸了一遍,若不然,他只怕还真想不起如何作答。

  正了正衣襟,东平郡王一脸庄重地回道:“回陛下,拙荆与淑妃娘娘,乃是出了五服的远房表姐妹。”

  “是这样么?”建昭帝笑问。

  不知何故,东平郡王总觉着,他的笑容里,带着些别的意思。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继续说道:“据微臣所知,拙荆的表姑祖母与淑妃娘娘的堂外祖母,乃是隔了两个房头儿的堂姐妹,小的时候她们还在一处住过来着。大概在五十年来年前,拙荆的表姑祖一家分了出去,搬到了京城居住,从那以后,两家就再没来往过了。”

  他停下喘了口气儿,又道:“原本这事儿拙荆也不知道,还是在两个月前的时候,拙荆家中正好祭祖,拙荆被请回去坐席,听族里几位老人家说起当年旧事,偶尔提到了淑妃娘娘堂外祖母的名讳,觉着耳熟,便多问了一声儿。”

第070章 淑妃

  东平郡王妃一年总要进几次宫的,李太后爱屋及乌,时常拉着她说话,诸嫔妃冲着太后娘娘的面子,也待她甚好,她听说过淑妃娘娘某个亲戚的名字,哪怕是远房的,倒也说勉强得通。

  此时,东平郡王又道:“因拙荆族中的老人也记不太清了,便请了族谱来瞧,见那上头果然写着淑妃娘娘堂姑祖母的名讳,拙荆这才一点一点弄出眉目,微臣知道后就……”

  他再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窘迫地道:“微臣……也不瞒着陛下说,微臣当时确实生出了私心,便叫拙荆往宫里递牌子,求见了淑妃娘娘一面,把这层亲眷关系给续上了。”

  言至此,他蓦地离案而起,“扑通”一声,重重跪地。

  刹那间,整间配殿都似随着他的动作晃了几晃。

  建昭帝吓了一跳,凝神看去,便见盏中的茶水正泛起一圈圈的微澜。

  这分量是得有多沉?

  此时,东平郡王已然抖着嗓子再度开口:“陛下恕罪,微臣曾经告诉拙荆,让与淑妃娘娘多亲近亲近,实是想要由娘娘出头,替微臣在陛下跟关说些好话儿。微臣私心杂念太重,实在……”

  “好了好了,快起来罢。”不待他说完,建昭帝便笑了起来,向侯敬贤招了招手:“侯大伴,替朕把王爷扶起来。”

  笑语至此,他又揶揄地道:“郡王这一跪,朕这殿里的砖头怕都要碎了。”

  侯敬贤忙依言扶起了东平郡王。

  郡王起身后,复又躬腰请罪:“微臣太胖,陛下恕罪。”

  建昭帝被他逗乐了,大笑着摆手道:“无罪,无罪,快起罢。朕又没说什么。”

  说话间,随手拿起案上一方素面青布帕子,命侯敬贤拿着,笑道:“把这个给了郡王,让他擦擦汗,他今儿汗流得挺多的。”

  这话越发透着亲切,东平郡王忙接过,仔细地将帕子折了几折,才蜻蜓点水般地向额角按了按,躬腰说道:“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建昭帝弯唇而笑,神情清朗犹若少年:“朕也就是好奇,你说清楚了,朕也就明白了。”

  他其实早就查明白了。

  否则,又岂能容这一家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搅事儿?

  今日当面问及,不过是想瞧一瞧东平郡王的反应罢了。

  与那些老狐狸、老油条斗智斗勇日久,建昭帝自忖还是有些眼力的,一个人是说真还是言假,他自有一套分辨的法子。

  只要东平郡王没撒谎,让淑妃认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