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东平郡王越琢磨,便越觉着,是这么回事儿。
先以影梅斋乱他心神,再出其不意提出撤掉洗砚斋全部人手。一抑一扬、借力打力,一整套下来如行云流水,透着股子阅尽人世的老练与圆熟。
说句不好听的,东平郡王觉得吧,这时的徐玠,很像个坏得很的糟老头子。
可是,这孩子今年才满十五啊。
这还是那个打小就顽劣不堪的娃儿么?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父王,儿子要提醒您一声,天人感应也是有时辰的,再迟些,感应就不灵了哟。”难听的公鸭嗓子响了起来。
毛都没长齐的那种。
东平郡王一下子回过神。
凝目再看,哪里来的什么坏老头儿?眼前惫懒狡猾的少年,一脸地欠揍。
这讨打的语气,这讨打的模样,是他儿子没跑了。
他心头松了松,旋即,又是一紧。
啊哟,天人感应,险些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你再撑会儿,再撑会儿啊,坚持住,坚持住,为父这就来办。”东平郡王霍地起身,完全顾不得扶一扶被撞歪了的桌案,三步并两步便跑了出去。
很快地,门外便响起了他气急败坏的吼声:“人呢?都死哪去了?”
徐玠笑嘻嘻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
这才对嘛。
求人办事,就该是这种态度。
再者说了,他可是要送一份大前程给他爹的。
那几家可是大齐朝最肥的肥羊,前世时,延康帝曾痛下狠手,将这几家轮流收拾了一通,却是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两卫已然不在,皇帝手中并无太多力量,而那几家在朝中盘根错节、互为倚仗,斩草亦不能除根。延康帝孤掌难鸣,且亦缺乏清醒的政治头脑,为人又极为刚愎自用,最后终是落得个亡国之君的下场,可悲复又可叹。
而这一世,若是能借着此次行宫走水之机,将这几家抄上一抄,哪怕只抄一家,国库亦能充盈不少,辽北军饷亦暂可无虞,还有他爹心心念念的宅子,想必也能买上它一两处了。
最要紧的是,此举,说不得就能撬动那条藏得极深的线。
徐玠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重生后他才终是证实,一如他前世猜测的那样,行宫走水,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重生后没几日,他便曾打着去郊外庄子游玩的旗号,数度在行宫周围探查,且找到了一条被废弃的小路,从这条小路能够潜入行宫后山的悬崖。
四月末的一晚,他冒险从这条小路潜入行宫,查探消息,还曾撞见过几个鬼鬼祟祟之人,虽两下里不曾照面儿,但据此却可断定,行宫的确有问题。
如今,经过一番暗访后,徐玠终于查出了几分眉目:
行宫走水,确实与朝堂某些人有关。
不过,这条线他并不能明着往上报,一则他也只查到了个头,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二则,兹事体大,他身份太低,未必能够上达天听。
而籍由许孙禄与潘体乾之手,将事情放在建昭帝眼前,才是最合适的办法。
念及此,徐玠的面色变得益发凝重。
有一个问题,他想了两辈子,亦未想明。
诚王到底是如何坐上龙椅的?
虽说建昭帝之死疑点重重,但他死后,因其本就膝下无子,诚王登基,其实也算名正言顺。
前提是,如果他不曾杀光所有宗室的话。
事实上,若宗室不曾死绝,这把龙椅可能还真就轮不到诚王来坐,东平郡王便是比他更优的人选。
而诚王之所以篡位成功,宗室被斩杀一空,令得继位者只剩他一人,才是其践祚的关键。
可问题是,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多年前他便已就了藩,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且藩地更在人烟稀少、土地贫瘠的漠北,想要聚积力量,谈何容易?
仅钱粮二字,便已难如登天。
若诚王是个很有能力之人,则这个疑问也勉强可解。然而,登基后的诚王,就是个标准的昏君,残忍好杀、毫无建树。
可是,这样一个庸才,却在建昭十六年以“为母后奔丧”为由进京后,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不仅招兵买马,且还有能力将这批人手藏在京中、无人察觉,最后更于第一时间获悉建昭帝死讯,连夜动手杀尽宗室、夺取皇城……
这桩桩件件,若说无人相助,徐玠绝不会信。
然而,这暗中之人是谁,活了两辈子,他却也没大看出来。
第083章 打草
因还算是正常登基,徐氏皇朝的血脉亦仍旧纯正,故诚王登基之后,朝中并无太多反对之声。
皇族之间互相残杀,历朝历代皆很常见,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幌子,臣子们才不管谁当皇帝。而东平郡王等人被冠以“谋害建昭帝”的罪名,死得其所,则诚王登基,自然也就无人追究了。
而这也令得元光朝政局尚算平稳,建昭旧臣基本都留任原职,并无大规模任免的情形。
坐上龙椅后,元光帝唯一的大动作,便是废掉内府,只留下金执卫一卫。接下来便是耽于酒色,后又沉迷修仙,让人根本无从观察起。
至少以徐玠眼光来看,他分辨不出朝臣与元光帝的亲疏关系,也找不到那个真正得利之人。
总不会满朝文武齐倒戈,助诚王夺位吧?
也正因理不出头绪,故徐玠才要送父王一份前程。
打草才能惊蛇,蛇行则必留痕迹。
如今,行宫走水就是那根打蛇棍,而他要做的,便是静等着毒蛇出洞。
念及此,徐玠面现淡笑,神情放松了下来。
约莫小半盏茶后,东平郡王满头大汗地挑帘而入,“叭”地一声,将一沓身契拍在了案上。
“金家的,活着的都在这儿了。”他抹了把汗,撩起衣摆摊坐在椅上,顺手拿起扇子在脸旁用力地扇。
天气虽然凉快,可他紧赶慢赶了一路,却是热得很。
“多谢父王。”徐玠眉花眼笑地拿起那沓契纸,逐一翻开细看。
嗯,十八口人,一个没少。
齐活了。
麻溜将之收进袖笼,再抽出手来时,徐玠的掌中,便多出了两枚古色古香的铜钱。
正是东平郡王赠予他的那两枚古钱……的仿制品。
咳咳,之前银子不大够使,他就把古钱拿去换钱了。
反正他爹也瞧不出来。
果然,东平郡王此时已是两眼放光,将扇子一丢,坐直了身子,甚至还整了整衣襟,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徐玠心道果然如此,他爹还真没认出来。
随后,他振袖而起,神色亦陡地一变。
刹那间,威严与肃杀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弥散开来,仿佛那一刻他不再是他,而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垂眸便是俯瞰众生;抬手便是行云布雨;尘世间的一切,皆逃不过祂的法眼。
他庄容伸出右手,掌心朝下,五指一松。
“骨碌”,古钱落于案上,各自翻滚数息,复又停下。
一正、一反。
慢慢阖上双目,徐玠飞快地掐动手指,口中念念有词。
东平郡王身体前倾,大睁两眼盯着他翻动的嘴皮,一脸地虔诚与热切。
数息后,徐玠张开了眼。
清幽冷寂的一双眸,虽是凤目,顾视之际犹有龙目之威,令人不敢逼视。
不知何故,这一刹儿,东平郡王忽然又生出了正与某个老头儿对峙之感。
“此卦火地晋,下坤上离,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少年轻启双唇,吐出一连串公鸭般的音线。
肃杀与威严,当下损去一半儿。
徐玠抿紧了嘴,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声音忒煞风景了。
可没办法,他现在委实还嫩得狠,便卯足了劲儿也发不出那等低而磁沉的喉音,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之后,他的声音才会真正动听起来。
他惆怅地想着,面色仍旧肃然,清了清嗓子,继续用公鸭音说道:“晋者,进也。上卦有离,离则征伐、则兵戈,奋而进取,则有所作为,退而自守,则前功尽弃。且,初六晋如摧如,独行止也。而九四贞厉,位不当而当、行不端而端,贪则必无所成也。”
东平郡王虔诚地听着。
虽然没大听懂。
可是,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呢。
并且他知道,徐玠很快就要解卦了,用平常人能听懂的言辞,深入浅出地将卦相道个明白。
果然,说完上述那段话,徐玠身上的气势便松了松,整衣而坐,两枚古钱亦纳入袖中。
该说人话……不是,该说正常话了。
东平郡王马上凑了过去,一脸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为父这趟差事好办不好办?”
有没有油水?
能捞多少?
看着他瞪得铜钱样大的眼睛,徐玠忖度片刻,沉声说道:“父王只记着,如果许、潘两位要去……”
他忽地抬头作观望状,又蹙眉沉思良久,方才续道:“……若他二人要去往京城的西或西北方向,亦即乾宫之金位,父王您一定要跟过去,那个方向举凡门前有水的,您一定要多多留心。那九四之位,正对着这个水字。水为财,贪之则妄。父王谨记。”
言至此,他蓦地直身而起,拢袖向东平郡王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儿不孝,父王名讳亦与此卦相同,儿方才说了好几次您的名讳,请父王恕罪。”
东平郡王的名讳,正叫徐晋,正与“晋卦”同名。
徐玠语罢,束手而起,再度言道:“父王,此卦乃奋勇前行之卦,且又与父王名讳相和,实是上上大吉。金生水起,逢水必进,便是您的造化所在了,父王切莫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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