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73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正胡乱想着,蓦地,阴柔美太监陡然一缕眼风扫来,红药顿时心头一寒。

  一刹儿,凡是她能够想到的一切恐怖物事,尽皆涌上了脑海:阎王爷、黑白无常、十八层地狱、抽筋剥皮、搓衣板儿……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红药飞快低头,脖颈竟发出“咔巴”一声响,活似被冻僵。

  而后,她方觉出手心的冷汗。

  再一息,她的身子才本能地哆嗦起来。

  好可怕的眼神。

  红药浑身轻颤,腔子里的血都似冻成了冰块。

  也就在这一瞬,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内府提督许承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总之,就是知道。

  听说,许承禄平素喜戴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外头都叫他“青面兽”。

  还听说,他吃人喝血,家里有间屋子专门放着人皮骨、人筋皮鞭,还有以人血供养的一瓮莲花;

  还还听说,内卫大牢有一百单八路酷刑,进去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至今还没听说有谁能活着从里头出来。

  更有一种说法,说这许承禄根本不是人,乃是九幽厉鬼化身而成,专以生魂血肉为食。

  莫名地,红药觉着这最后一种说法,怕是真的。

  如此极美又极可怕之人,不是妖怪厉鬼又是什么?

  略略平定了一下呼吸,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许承禄与潘体乾同时出现,不消说,必是来护驾的。

  据说他二人武技高强,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如今看来,只怕传闻不假。

  红药想着,心下还有些佩服自己,在这两尊凶神面前,居然还能站着没爬下。

  “发什么呆呢你?快走啊。”常若愚的低喝声再度响起。

  红药木然点了点头,迈动又软又飘的双腿,游魂似地走了过去。

  “噗哧”,远处的许承禄发一声笑,将马鞭遥遥一指红药:“陛下找的就是她?”

  建昭帝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唔”了一声道:“她不识字儿,正合适。”

  “怪不得呢,傻不拉唧的。”许承禄的声音略有些尖细,却也仍旧动听。

  事实上,对着那样的一张脸,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声音,光看脸就能看呆了。

  “另一个更傻,两傻相权取其轻。”建昭帝似是很赞同他的话,又似是心情不错,居然拿红药开起了玩笑。

  许承禄笑着叉手:“陛下圣明。”

  “到了外头,称呼需改了。”始终不曾出声的潘体乾开了口。

  他的声音倒是没那般尖细,却也比普通男子低柔些,衬着他高大身形、英武气概,竟糅杂出了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

  这两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妖孽啊。

  红药暗自摇头叹息。

  虽然才被许承禄吓破了胆,可是,这二人委实太过出挑,她怕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常若愚将她带了过去,先向建昭帝禀报一声,随后便与那第四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复又躬身退去了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红药才终是瞧出来,那第四个人,竟是侯敬贤。

  他半张脸都粘着胡须,亦穿着金执卫皮甲,甲衣下似塞了东西,鞋底也垫高了,错眼瞧着,却是个威风凛凛的虬髯客。

  不过,这一开口,便又露了馅。

  “走罢。”见人已到齐,建昭帝一挥手,大步向前走去。

  众人忙快步跟上,唯有许承禄,歪着脑袋闲立一旁,一上一下抛着手中的马鞭,笑容中满是戏谑。

  红药便有点胆战心惊地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许承禄在看她。

  这念头一起,她立时又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连道儿都不会走了,险些便同手同脚,好容易才将调整过来。

  摒着呼吸行经许承禄身前,正在错身之示,忽见他一探手,“啪”,一顶男式帷帽便扣在了红药的脑袋上。

  红药陡觉头顶一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许承禄却似早料到她会如此,长臂亦一落,乌青垂纱的帷帽正合在红药的头顶,因有些大,倒将她半张脸都给遮住了。

  “噗哧”,许承禄又轻笑起来,摇头说了声“滑稽”,便越过红药,往前去了。

第118章 驴车

  红药的眼前一片青黑。

  原本那鹤氅便很长,下摆几乎及地,将她整个人都裹入其中,如今,头上又多出一顶明显不合头围的大帽子,红药觉着,自己就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儿。

  建昭帝恰于此际回首,见此情形,忍不住要笑,忙虚虚握拳抵在唇畔,咳嗽了两声,道:“暂且这样儿吧。”

  潘体乾倒是没笑,锐利的鹰眸在红药身上轻轻滑过,便落在了许承禄的身上,目色极为冷淡。

  虽然同为建昭帝臂膀,可他二人却互相之间斗得很厉害,说是势同水火亦不为过。

  自然,此等情形,建昭帝应是乐见的。

  被潘体乾那样看着,换作旁人,多少总会生出些惧意。

  许承禄却像根本没瞧见,转向建昭帝躬了躬身,说道:“陛……老爷,微臣……属下能找着的最小号儿的衣裳,就是这一身了。”

  “无妨的,走罢。”建昭帝摇头笑道,挥了挥手,转身前行。

  红药挂在队伍的末尾,一脸地麻木。

  就这么地吧。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抬手将帷帽朝后扯了扯,以令其不遮挡视线,红药尽量将脚步放到最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生事、不惹麻烦,别闹得这几位祖宗的不高兴。

  小半刻后,玄武门已然遥遥在望。

  到得此处,建昭帝便停下脚步,低声与潘体乾说起话来,似是在商量着些什么,众人自亦随之驻足。

  许承禄撇了撇嘴,随意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东平郡王这一回倒是立了个大功,运道委实不错。

  不过,如果没有徐五郎在后头撑着,郡王爷这差事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改日得了空,倒要好生与那徐五郎见个面,掂掂他的斤两,若果然是个有能为的,倒是要走动起来。

  当然了,如果是个纨绔,也不是不能走动,他名下那间银月堵坊,缺的就是这种冤大头。

  心中如此作想,他的视线扫过潘体乾,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假正经!

  就跟那些蠹禄一样,道貌岸然其外,贪得无厌其内,瞧瞧那张脸,多么地正义凛然,谁又能想到,这人把钱看得跟命根子也似,听说专门修了几间屋子放钱,晚上就躺在钱上睡觉,早上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数钱,少一文他都能知道。

  怎么不把他硌死了?

  许承禄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儿。

  此番他是下定决心了,哪怕赖地上打滚儿、抱陛下的腿叫玉皇大帝、再不然爬起来凌空翻它一百二十个筋斗,他也要从这假正经的手底下抠出一两户人家来,交由内卫去抄。

  总不能回回都是金执卫吃肉,他们内卫跟在后头喝西北风吧?

  无论如何,他老许这回也要分几块肉来吃吃。

  许承禄将鞭柄在墙壁上戳着,尖利的眸光几乎能在潘体乾身上刺出洞来,一时倒也没去理会身后投来的微弱视线。

  那是红药在看他。

  此刻,红药帷帽下的两眼瞪得溜圆,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许承禄的长相变了!

  那张俊美得令人失神的脸不见了,方才他回头时,红药瞧见的是个很平凡的年轻人,毫不起眼……哦,不对,其实还是挺起眼的,那身花哨的衣裳,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了。

  这是……易容之术?

  只在话本子里瞧过的物事,此际骤然到得眼前,红药觉得十分神奇。

  这是何等出神入化之技?转眼之间,人的长相就换了,若是再换身衣裳,红药自忖断认不出许承禄来。

  便在她思忖间,建昭帝已与潘体乾说完了话,又将许承禄召至身前密议片刻,队伍方又重新启程,未几时,便已抵达玄武门。

  望向城头肃穆的双阙,红药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将要离宫了。

  她再也不曾想到,重生后的际遇竟是如此奇异,能够以在这样的一个时日,离开皇城。

  一瞬间,欢喜、担忧、恐惧、好奇……无数情绪翻涌而来,红药直是心潮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出宫的过程异常顺利。

  原以为会被严格盘问一番,却不想,守城的内卫对这群人并未细查,包括全身裹得严实、一副藏头露尾可疑模样的红药,他们亦未多瞧一眼,便即放行。

  直至坐上宽敞的驴车,耳听得蹄声“的得”,窗畔风物不断后掠,玄武门亦渐被抛于身后,红药方才醒转过来。

  她一时倒忘了,此行可是有内卫并金执卫两大提督亲自随行的。

  想那他二人尽是天子近臣,平素深受陛下信重,且其所行之事亦多为密事,谁又敢多问半个字?

  莫说红药打扮成这样,就算她穿得像个花鸡蛋,城卫也绝不会相拦,说不得还要赶快把人放走,以免涉及机要之事。

  想明此节,红药便也按下心思。

  总归她就是个末之又末的小人物,跟在后头行事便是。

  青幄油车缓缓驶离城廓,蹄音踏破了皇城的寂静,初时尚还清晰可闻,走得片时,嘈杂而喧嚣的市声便充盈于耳,再也难以分辨出那些许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