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一如前世的红杏。
确切地说,这一世的红药,比红杏前世爬得还要高。
当年,红杏也不过是被荀贵妃提拔到了身边而已,而红药侍奉的却是当今天子,两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之外,红药这登高的速度,也远远快过红杏。
才进宫两年多,便成了乾清宫管事宫女,便是飞也飞不到这般快法。
“姑姑好,您怎么有空儿过来了?这天儿多冷哪,看冻着。”小宫女殷勤的问候声传来,令红药醒过了神。
此时,她已然步下曲廊,来到了最外头的那进院子,几个小宫人正在扫雪,见她来了,齐齐拥上前见礼。
望向那几张殷勤而又稚嫩的笑脸,红药微觉恍惚。
前世时,她在湘妃身边亦做到了掌事宫女,彼时身边亦围着这样的一群人,小意讨好、殷勤恳切,恨不能跪下来给她提鞋。
然而,一朝湘妃失势,红药亦跟着掉了下去,最快上脚踩的,也是他们。
这委实也无甚好吃惊的。
爬得高、摔得重、践踏之人也必然多,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不唯宫中如此。
“我就随便走走,你们扫完了地就回屋去吧,今儿虽有太阳,地还滑着呢。”红药和声说道。
哪怕明知她们并不一定领她的情,她却还是觉着,与人为善,总不算错。
那些小宫人迭声道谢,便有个胆大些的,亲亲热热上前去扶红药的胳膊,娇笑着道:“姑姑也是,这么冷的天儿,有什么事便使唤咱们去做便是,用不着姑姑亲自往外跑呢。”
说话时,那眼睛里像生出两只勾子,直直勾向红药的掌中。
红药的手里,正捧着一只宫锦匣子,一看便知,这是要去哪位嫔妃处送东西去。
这可是美差,去一趟,荷包便能鼓一圈儿。那些贵主儿们见着乾清宫的人,向例出手大方得很。
红药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笑着道:“不碍的,我也是去去就回。”
并没理会那小宫女,点了点头,便出了宫门。
那小宫人自不敢有丝毫不满,几个人目送她离开了,方继续扫雪。
出得乾清宫,红药轻呼了一口气。
几日前的一场大雪,到今亦尚未化尽,墙角处残雪如灰,再不复洁白晶莹,踩上去时,咯吱作响。
她小心地踏下石阶。
地面虽然扫过,那雪水化下来,再经北风一吹,便成了一层薄冰,滑脚得很,反不及雪上好走。
红药捧牢锦匣、踏着木屐,慢慢地转出了西首长街,再拐上两个弯儿,前方便现出一所宫殿,阳光和着雪光映上朱漆门,铜钉闪烁,颇觉刺目。
红药在青石阶前停了片刻,放匀呼吸,方拍响了宫门。
“谁啊?”角门应声而启,现出一张白净无须的少年的脸,正是静嫔身边的小太监——曾得礼。
一见红药,他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将门拉到最大,打躬道:“原来顾管事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红药最近时常去各宫送东西,多是陛下赏赐给诸嫔妃之物,脸面相当不小,曾得礼不过一个守门小监罢了,自然格外敬她。
红药动作优雅地提裙进门,温声道:“劳小曾公公通传一声,就说何管事让我来给静嫔娘娘送点儿东西。”
“顾管事太客气啦,您来了不必通传的,小的直接领您进去便是。”曾得礼高兴坏了,嘴咧到了耳根儿,果然不往里传话,领着红药便向前走,口中笑道:
“我们娘娘正盼着来个人说话呢,顾姑姑这回来了,怎么着也得吃盏茶再走。”
口中说着客气话,将红药引至曲廊。
钱寿芳恰于今儿当值,此时正当窗摆弄着几盆水仙,隔窗见红药来了,忙搁下那青东瓷的大花盏,转向对镜梳妆的静嫔禀道:“主子,红药来了,手里还捧着东西呢。”
静嫔“哟”一声,面上登时一喜,忙将最后一枚花钿戴好,对镜笑道:“可是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说着又似有些感慨:“真是想不到,我和她竟还有在六宫见面儿的时候。”
钱寿芳闻言,亦自感喟。
当年,静嫔还只是张婕妤,住在皇城最偏僻的金海桥畔,她们这些仆婢亦是最不入流的,六宫的人根本懒得多看一眼,而红药又次了一等,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也不过草芥罢了,说是人人可欺,亦不为过。
谁又能想到,不出半年,不只张姨娘获封静嫔,红药竟也摇身成为乾清宫的管事,出入皆在陛下、周皇后并李太后跟前,竟成了他们之中爬得最快、站得最高的那一个。
真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所谓运道,当真难料得紧。
这般想着,钱寿芳视线一转,便瞧见了立在帘边听用的刘喜莲。
刘喜莲面色灰败,身子缩着,整个人都像矮了一个头。
一想到竟让红药倒了月余的恭桶,她就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真是瞎了她的狗眼,竟瞧不出这小丫头有这般运道。
“喜莲、红棉,跟我出去迎一迎。”钱寿芳不冷不热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喜莲忙恭声应是,正在配殿收拾东西的红棉也走了出来,面上的神情亦是老大不自在。
第147章 赠药
钱寿芳冷眼瞧着,不免哂然。
这两个是欺人欺惯了,如今反过来,她们当然难过得紧。
匆匆收拾妥当,那厢曾得礼也将红药引至殿前,钱寿芳不敢怠慢,亲自挑帘而出,下阶相迎,口中笑道:“这是哪阵香风把咱们顾管事给吹来了。”
“是啊是啊,顾管事今儿来得可真巧,我们娘娘正念叨着呢。”刘喜莲满脸堆笑,态度几乎是谦卑的。
红棉随在二人身后,唇角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她委实是拉不下那个脸,学着刘喜莲的样子巴结恭维,且那心底深处,犹自有些不服气。
论资历、论机灵,她自忖强过红药太多,可偏偏老天不开眼,教她始终矮红药半个头。
所幸张婕妤是个有福气的,一朝升作静嫔,红棉大是扬眉吐气,自觉又反超了红药一个头。
却不想,还没等她得意多久,红药先被淑妃提拔了过去,如今更成了乾清宫的管事,寻常人连套近乎的机会都挨不着,红棉这心里如何能舒服?
红药将诸人面色瞧在眼中,若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她原以为,余生再也不会与这些人谋面,可谁想,命运却又将她们安置在了一处。
而更有趣的是,当年欺她之人,如今在她跟前连头都不敢抬,所谓风水轮流转,说的不正是此事?
一时红药与旧相识见了礼,随她们进得殿中。
静嫔正端坐着相候,故主仆重逢,自有一番别情需诉,真或者假,大家各自有数。
待闲言叙罢,红药便将锦匣奉上,转述何敬贤的话道:“何公公说了,陛下最近念叨着娘娘身子弱,便叫送些常备的药丸,娘娘每日拿温热的开水和着吃上一粒,这个冬天便不会再冷手冷脚的了。”
顿了一下,又道:“这药吃到立春便可以不必再吃了。余下的丸药便寻个通风背阴之处静置着,明年立冬的时候再吃,足吃上一个冬天,能保往后几年呢。”
“陛下厚爱,妾真是无以为报。”静嫔一副感激涕零状,向着乾清宫的方向盈盈拜谢。
众人忙随亦她拜下,起身之后,静嫔便朝红药招手,烟气弥漫的一双眸子里,含了几分笑意:“如何你离得那般远?快些坐近点儿,咱们好生说说话。”
钱寿芳亲帮着红药挪动小杌子,将她领到静嫔跟前坐了,静嫔便盈盈笑语:“说来也是巧了,前儿我去启祥宫寻定嫔说话,听她说,她那里得了好些陛下赏的丸药,却不知,她得的那些,与我今日所得,是不是一样的呢?”
语声未落,那烟波流转的眸光,便停在了红药面上。
这是仗着红药前主子的身份,打听建昭帝赏赐的厚薄轻重,想从红药这里套话呢。
论理,此举是逾制了,红药完全可以不予理会。
不过,在来之前,何敬贤便曾交代她,丸药之事,阖宫皆闻,无所谓说与不说,她尽可任意处置。
心中忖度着,红药便恭声道:“回娘娘,启祥宫那里,确实送过和娘娘一样的丸药来着。”
“哦,原来是这样的。”静嫔缓缓点头,面上笑容依旧甜美,然那眼底的失落,红药却瞧得一清二楚。
得天子垂怜,自是好事,只是,若这垂怜人人皆有,那又有什么意思?
红药心下明镜也似,想了想,又道:“前几日奴婢听何公公说过,因这丸药是拿好些名贵药材做的,又要顾着时气,是以一下子做不了那么多,陛下便叫做多少、送多少。隔几日还要往别处送呢,估摸着要到年底才能送完。”
静嫔闻言,微微一怔。
这话听着婉转平和,内中竟含了几层意思:第一个,她这里得的还算早的,还有大批人得等到年底才能拿到;其次,点明了静嫔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第三,是在提点她勿太贪心。
话里话外地,委实不能算客气,却又毫无咄咄逼人之意。
这小丫头,居然如此会说话?!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约莫三五息之后,静嫔方自震惊中缓过神,含笑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由,陛下真真体恤咱们呢。”
“是啊,这丸药是陛下亲叫人拟的方子。娘娘吃了就知道了,委实很管用。太后娘娘前几日还说,要给三位殿下也配几丸吃一吃呢。”红药笑道。
三言两语间,便将方才那种隐约的尴尬,消弥于无形。
静嫔再不敢起小觑之心,打点起精神来应付红药,见对方虽仍是当年那个眉眼精致、形容软糯的小宫女,然其言谈自若、挥洒从容,却比那经年的嬷嬷还要老道。
静嫔心下越发骇然,再叙几句闲话,便端茶送客了。
只这少许功夫,她手心已然沁出汗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红药给惊的。
红药对此心知肚明。
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她如今位居乾清宫管事,自当行管事之责,若一味缩手缩脚地,丢的不是她自个儿的脸,而是在丢乾清宫的脸。
那可是天子颜面,再给红药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丢。
辞别了静嫔,钱寿芳亲自送她至角门,而待跨出景阳宫的门槛时,红药袖中,便多了一只厚厚的红封。
这段日子来,她倒是发了注小财,仅是往各处送药,便得了好些赏钱。
袖着赏银,红药心情甚好地转出西五长街,因见时近正午,饭时将至,她恐误了时辰,便抄近道儿从御花园走。
不想,尚未行出多远,转角处忽然行来数人,正当中的女子戴大红蟒缎昭君套、披火狐斗篷,云鬓花颜、明艳无双。
竟是丽嫔。
再往她身旁看,那著青袄、系黛裙、发挽双髻的小宫人,不正是芳草么?
两下里骤然相遇,皆有些吃惊。
一息之后,红药忙抢上前屈身行礼:“奴婢见过丽嫔娘娘。”
丽嫔素性直爽,此时也已认出了红药,便笑着挥手道:“你可快起来吧,在我跟前很不必这般的。”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