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姐的被推倒 第19章

作者:茂林修竹 标签: 女配 穿越重生

  大司典看上去不过二十容许,素颜,衣服穿得七长八短,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看气质比乐韶歌也年长不多少,实际上却是九华山现存辈分最大的大长辈,似乎就连乐韶歌的师祖都要唤她一声小师叔。不过她虽辈分高,修为却不怎么好,除长生术之外,其余一切是都是眼高而手低——换句话说,叫理论扎实,实践一塌糊涂。她自己倒并不很当一回事,似乎原本她的愿望就是长生,然后读尽天下书。她心满意足,旁人自然就更不敢有意见了。

  阴阳律主也只好老老实实将仙鹤和毕方唤出。

  一行六人各自确认过之后,乐韶歌便又询问大司典,“师祖可知晓什么线索吗?”

  “嗯。”大司典点头,“但要确认,还得先开启弦歌祠再说。”

  弦歌祠面向九歌门门下一切弟子开放,所以“开启弦歌祠”,显然不是简简单单的打开门走进去。

  ——丢失的,恐怕是十分珍贵而机密的东西。

  在潜入者踪迹未明的此刻,乐韶歌却不想贸然开启。

  “师祖可否提前向晚辈透露一下您的猜测?”

  “……也行。”大司典眨着淡漠的青色眼眸想了一会儿,“九歌门有史以来,只有两人同孔雀结契。”瞟一眼阿羽,“他,以及——乐魔乐清和。”

  阴阳律主同时暴起,“不可能,不可能!乐清和已经死了,尸体就镇压在琉璃净海,先代掌门与长老们亲自验过,岂会出错?”

  “理论上讲,也不是没有出错的可能。”大司典道,“外间有出窍夺舍之术,境界内亦有寄魂之说。”

  两位律主俱都一哑——夺舍邪术,实在很符合乐清和魔头的气质。虽依旧难以置信,却也不敢轻易说无。

  短暂的震惊之后,乐韶歌很快冷静下来——她确实察觉到此人修为不凡,料想接近门中长老的级别。且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极有可能就出自九歌门门下。若真是乐清和,倒也并非无稽之谈。

  便又询问,“您说要开启弦歌祠后才能确认,不知是想验看何物?”

  “乐修若要夺舍,必得挑一副好经脉,才不枉费一身修为。”大司典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解释,“而当年出境追剿乐魔的长老中,有一人下落至今不明。他的共命鸟重伤濒死逃回,涅槃化卵。一直保存在弦歌祠中。”

  乐韶歌心口便是一疼。

  ——若夺舍成功,那么那位长老的魂魄必已死亡。共命鸟失去了同此世的牵绊,自然也已经……

  “我会去弦歌祠中查看。”乐韶歌道。但眼下还远远没到痛心的时候。若来的当真是乐清和,不必说以九华山此刻的战力,就算再加上水云间和琉璃净海——加上整个香音秘境,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不记得《九重天尊》有提到过乐清和此人。

  她亦十分确定,太幽城里没有一个像样的乐修。太幽城主陆无咎虽是个十分风雅的变态,但也绝对不是个乐修。

  莫非是她的重生导致了新的变故,新的劫难?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且先将此事通知水云间和琉璃净海。”乐韶歌道,随即又向大司典请教,“却不知乐清和来弦歌祠,又是为了何物?”

  “那当然是为了,”大司典唇角似是泛起些冷笑,“为了师祖他老人家留下的神识啊。师祖临终前对他未置一词,想必他十分不甘心,非要亲自听一听才肯认命吧。”

  乐韶歌:……都过去几百年了,死都死过一回了,还在纠结这事儿?!

  他们这些入魔的,心思还真是偏执得可怕啊。

  身旁藏着这么个大魔头,实在令人寝食难安。不过想来乐清和亦不知晓九歌门如今的底细,不然凭他的凶残战绩,何至于要躲躲藏藏——莫非他尚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体,实力还没回复?又或者,这只是个误解,此人并不是乐清和……

  乐韶歌思索许久——如今九华山上能开启弦歌祠的只她一人,乐清和的目标若真如大司典所说,那么,只要她这把钥匙足够鲜明,旁人应该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乐韶歌俯瞰地下沉沉九华山,不由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是认清实力,干脆让乐清和顺利拿到曾曾师祖的遗识,息事宁人?

  ——还是担起责任,置之死地而后生,趁机设法除掉这个大魔头?

  三位师长都望向她。

  乐韶歌头痛的一笑,“让我想想再做决定吧。”

  自始至终舞霓都十分茫然——倒也不怪她,毕竟她生在境外,没听过乐清和的传说。入门时间又短,还来不及了解九歌门创立以来诸多悬案。就连乐韶歌自己,若不是为阿羽的心魔特地去搜检了一番,亦只知道历史上曾有过这么一个人罢了。

  ……香音秘境毕竟承平已久。

  反倒是阿羽,自大司典说九歌门就只有他和乐魔同孔雀结契过后,面色便有些苍白。

  恐怕是想起他的心魔了吧,乐韶歌想。

  “阿羽,你且随我过来。”她便说。

第20章

  阿羽跟在乐韶歌的身后,看她穿花拂柳一路从容前行。

  他帮她围在颈上是轻纱已散开了,她便随手挽在手臂间。她一向迟钝和薄情,怕是绝不会去想他无缘无故为何要送她一条领巾。纵然他坦率直言是为了遮住她领口露出的旖旎春色,她大概也只会觉着他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连女人的锁骨都见不得也是够没出息的——就更不会把他当男人看了。

  但她其实并不是什么粗枝大叶的女人,她心思绵密细致,不厌其烦。她可以自言自语的和一个无声无息的小男孩儿聊上一整天,能翻遍九华山去找一个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人,能从他手腕内侧轻微的擦伤判断出他人际不畅,能追到梦里去将他带回来,也能从他短暂的失态中察觉到他心绪的波动……但哪怕他把她按在胸口,吻着她的唇告诉她他想和她共赴巫山,她也意识不到该在这个人面前稍稍收敛一些。

  所以这其实就只是年长者的狡黠和薄幸罢了。

  ——她不想将他当一个男人,于是她就能不把他看作一个男人。

  她一直走到映雪台前才停住脚步。

  石英生长在台下冷泉中,散发着幽暗温柔的光。四周崖壁上有墨兰花探出花枝,枝头垂露如珠。

  依旧是记忆中的景致。

  她回过身,身后是摇曳的水光。

  “其实不太想承认。”她挠了挠脸颊,目光游移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向了他,“关于心魔,我摸不着丁点儿头绪。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但你不说,我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呃,我是说心魔。”

  “……哦。”乐正羽什么都没想。心魔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早已如影随形。习以为常的东西,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是,就算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明白,你和乐清和是不同的。”

  “……”

  “你不用害怕重蹈他的覆辙。”

  乐正羽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其实不太想和她说这些废话,反正她想说什么他早就已经猜到了。他就只是想静静的拥着她,如果可以就亲吻她,如果还可以就……不过如果他真的亲了,那肯定就不会再有什么“还可以”,所以也不必继续妄想下去。就只要安安静静的让他抱一会儿,任凭温暖穿透衣衫传递过来,轻轻嗅一嗅她发间的馨香,也就……暂时也就足够了吧。

  她大约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便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曾对我说过,乐修必得品尝百味,喜怒哀乐苦痛全都体悟的彻心透骨,修为才能达到大成之境。其中苦痛一章最是难过,却也能让人得到最珍贵的体悟。尝过痛苦滋味的人领悟力最高,弹出的曲子也最丰满动人。我想,心魔大概也算是痛苦的一种……”

  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艰涩了吧。明明有心魔的是他,却似乎是她更受折磨一般。

  在他面前承认自己不是那么无所不能,竟让她这么难过吗?

  还是说让他深陷心魔却无能为力,她也当成是自己的过错?

  明明不必如此的。

  明明只要不当那个“师姐”,只要把他看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一个可靠可依赖的男人,就能从中解脱。

  “……又要逼我学新曲子了吗?”

  “……?”

  她果然不记得了。

  “不是说,人痛苦难过时领悟力最高吗?”他看向台下冷泉,似笑非笑,“刚入山门时,每天都追着我不由分说的催我修炼。难得躲到映雪台来散散心,都被你用这种理由催着学新曲子。”

  “有……有吗?哈哈。”她干笑了两声,“修炼这种事还得别人催着,你也有过这个年纪啊。”

  “……”他一时居然都不知该说有还是没有。

  ——那年他刚来到九华山上,尚未得师门赐姓,和新入门的弟子们住在一处。冬至礼天舞乐之后,旁人都有亲人前来探望,唯独他无。倒也说不上痛苦难过,就只是孤寂罢了。于是便到弦歌祠中读书……却不知怎的就走到映雪台来。

  只记得天寒泉冷,崖上清露一滴滴落进池水里,幽冷的水光破碎如雪,映照着崖壁与孤台。

  而后她便找来了。

  ……确实被她逼着学了新曲子不错。学会了还要弹一遍给她检查。

  犹记得教完曲子后,她坐在映雪台上听他弹奏,脚下水光湛湛,垂落的衣裙恰悬在水面之上。待他弹完之后,她便含笑招手唤他过去。她似是轻轻哼唱了什么,清澈天籁回荡在峭壁之间,宛若自百丈天顶之上落下的光。而后水下石英之光便如荧火般一团一团的缓缓升起了。他站在荧光之中,宛若沐浴星河。入目所见、由心所感,虽不及她眸中一掬清光,却已是毕生难忘的美好。

  “新年礼物。”那时她仰头笑看着他,“嗯……有人陪着过节真好,明年记得再来给我弹曲子。”

  ——她骗人的,第二年她就忘了这个约定,拉着他去找师父那个大猪蹄子一起过节了。

  她似是有些难为情——也或者纯粹是担忧他都心魔缠身了,还尽想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便又说,“我也不是一直都逼你修炼啊,总还做过旁的事吧?你多想些快活的呗。”

  快活的当然也有。

  事实上在九华山上的每一天,只要回忆起来便都是快活的。

  哪怕是刚上山时和同辈人格格不入,处处被排挤孤立时。因由此常得她额外关照,反倒也觉刚刚好。

  可她显然不这么想。

  记得那时她教他九歌门内“密不外传”的绝世神功。现在想来就是基础体术罢了,那会儿却真的觉得练了就能飞天遁地,刀枪不入,从此踏着七彩云霓和女神比翼双飞……当然最后也确实学会了飞不错,但谁能想到出师那天,她团了个雪球从背后扔了那个一直带头孤立他的熊孩子满头,而后不由分说就将他推了出去?

  ——他的“绝世神功”原来是用来保证他一个人跟二十几个人打雪仗而不至于被打得太惨的。

  后来她又开始教他疾风歌,据她说吟唱时可踏风急行,省时省力。

  待他学会了,她就告诉他,对师父有什么不满不必压抑忍耐,尽管当面直说吧因为乐舞本身就是一种快活,他要学会率真的表达自己。

  ——可想而知,疾风歌是在师父恼羞成怒甩鞋底子要抽他时拿来撒腿逃跑的。

  ……类似的事林林总总简直不胜枚举。

  有时候就连乐正羽自己都在怀疑,她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儿吧!

  但也确实都是快活的。

  很不可思议——乐舞本身就是快活自在的,却在痛苦时才能有最深体悟——她信口说来的自相矛盾的谰言是如此的真实无欺。而她一直温柔诉说着的“不必压抑不必忍耐”,才是天底下最最冠冕堂皇的谎言。

  “……嗯。”乐正羽道。

  他想他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不然她不知她想说的话他是否听懂了,又要烦恼无奈了。

  但他常年都在听她说,每一句他都当真了。他一辈子最重要的话说出来,她却听犹未听。

  他又何尝不忿恨?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果然又仰头看向他,“……近来心魔可曾再次发作过?”

  “……不曾。”

  “这就好。”乐韶歌便点了点头,又道,“今夜的不速之客纵然不是乐清和,怕也来者不善。如今我们连他的行踪都捉不定,实在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旁的我倒是不害怕,就怕舞霓……这阵子你就近保护舞霓,其余的事就先交给我和大司典吧。”

  乐正羽一时没有应声。

  人都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急于成长,开始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大概就从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吧。

  对乐正羽而言,是师父留书出走,乐韶歌捧着那纸轻飘飘的信久久不语,明明肩膀都在抖了,回过头来看到不成器的一弟一妹,却仍是在一瞬间就捐却迷茫微笑着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怕,而后便挺直了胸膛扛起一切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