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堵了一瞬,忽然全部化成了委屈。
还未张口,便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滚下了一串串泪珠。
瓷实的一堆泥巴草药里镶着一双流泪的眼睛,就显得有点另类喜感。若非如此,魏凉此刻恐怕已经缴械投降了。
幸好把她裹了。
魏凉觉得自己还能再挺一会儿,好生教训她几句,让她牢牢记住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道:“哭?你以为哭一哭我便会心软么。”
就见她眨下了泪水迷蒙的眼睛,嘴巴一扁,弱弱地呜咽道:“我好难受……”
魏凉强撑着最后一丝冰冷气场,立起身子,侧过头不看她:“你自找的。闭嘴睡觉,给我在里面待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林啾的呜咽声仿佛被突然掐断。
魏凉等了一息,没听到她的抗议,心下不禁一凛,急急转回头来看她。
就见她死死抿住发白的双唇,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泪无声地蓄起,然后滚落。
魏凉的表情顿时就裂了。
他疾步走到林啾木乃伊面前,正要动手,被浅如玉急急出声阻止了:“剑君不可!再如何心疼,也得坚持完整个疗程——四十九个时辰都快熬完了,此刻破了药茧,岂不是功亏一篑?!”
魏凉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只剩一个时辰了。”
浅如玉:“……”原来你知道的哈?幸好啾啾醒得够晚,要不然这个人绝对要心软的!她可以赌一千株髓玉花!
片刻之后,魏凉把林啾木乃伊打横,斜斜地抱在怀里,坐到了一处较高的小山坡上吹风。
他没敢再放狠话刺激她,生怕她又哭起来,害他破功。
整个人有些暴躁的样子,时不时抬起一双长长的眼睛,冷冰冰地瞄一眼日头。
嫌它走得慢。
林啾哭完便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一双很大的手,将她从蛋壳里面掏出来。
再然后,那双手不太熟练地给她揉搓各处关节,直到它们全部变得暖暖软软的。
身上的僵直紧绷感消失无踪,林啾觉得自己出壳之后,又变成了一条蛇,盘住了自己的最珍贵的宝贝。
再一次醒来时,总算和她想象中的情景分毫不差了——她柔弱地倚在魏凉的怀中,他环着她,目中满是专注柔情,正在盼她醒来。
“啊……”林啾轻声叹息,“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你凶我!”
魏凉眸中闪过一丝心虚,声音低低:“唔,没事了。”
他垂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好好养伤,不要多思。”
他能怎么办?看到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恨得只想亲手掐死她;把她包进药茧的时候,他还能稍微冷得下心肠,记得要教训她;等到把她剥出来,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他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
林啾闭上了眼睛,强行将涌到眼窝的泪水压了回去。
她还记得,上辈子第一次发病时,她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那天很冷,下着雨,她缩在挡不住雨的墙根下,又痛又冷。那一夜,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软弱不会带给自己任何帮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要自己挣扎、坚持,骨头断了,也要爬着向前走!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哭了。
可是,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卸掉她的心防,将她心脏上冰封的外壳一层层剥去,让她无处可逃,向他坦露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魏凉……”
一开口,又带上了哭腔。
他的身体震了下,紧张地盯住她:“哪里疼?”
“眉双抓住了吗?”她眨巴眨巴眼,收好了眼泪,抬起头来盯住他。
魏凉吸了吸气:“抓住了。”
林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她又想打破边界,幸好被我及时阻止了。”
“很有能耐……”他刚一磨牙,心便软了,泄气道,“嗯,多亏了你,免去一场浩劫。”
林啾笑得弯起了眼睛:“给我说说,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林秀木命悬一线,用梧木苍穹把他自己和眉双一起封印起来时,林啾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没有办法救人?”
魏凉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道:“不必难过,林秀木求仁得仁,心中并无遗憾。”
林啾无声叹息,心中也知道,这样的局面虽不完美,却也算是很好的结局了——眉双被缚,蓬莱便不会覆灭。林秀木心愿得偿,又与妻子同被封入苍穹禁,不必兵刃相见,反倒同生共死,也许他已觉得心满意足。
就这么结束了吗?
林啾的心头变得一片宁静。
魏凉看着神色渐渐安详的妻子,薄唇一动,摁下了浮到唇边的话。
梧木苍穹与林秀木性命相通,发动苍穹禁时,林秀木已被眉双刺中死穴,注入毒汁,是以,梧木苍穹正在凋零。
林秀木绝无可能释放眉双。无论是为了蓬莱,还是为了眉双——被蛊母控制着躯体做下种种恶事,最痛苦的人莫过于眉双自己。
一旦梧木苍穹死去,那么困在苍穹禁中的二人,也会与它一道灰飞烟灭。
梧木苍穹至多还能撑七七四十九日。
若是林秀木和眉双都死在苍穹禁之中的话,那么,王传恩背后那个“尊主”,又是何人呢?
在秦云奚劫殒之时,曾清晰地听到身边王传恩极为恭谨地对一个人说:“王传恩,奉尊主登天。”
这是踏着秦云奚的尸体登的天。
秦云奚挣扎着,想睁眼看一看这个最终的胜利者究竟是谁,奈何实在是油尽灯枯,一切不甘怨恨都只能憋回胸中,直至深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秦云奚这个人,着实是令魏凉有些烦躁。该看的东西,他一样没见着。
观他的记忆,尽是与柳清音之间的纠缠算计,魏凉觉得这两个人的情感和行为实在是傻逼得无药可医。
在魏凉看来,喜欢一个人,便只会恨不得把自己一切最珍贵的东西都奉到她的面前,彻彻底底占有她,亦让她占有全部自己。
多简单的事情。
魏凉挑着眉挑,心满意足地看着怀中的妻子。
腻歪养伤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晃眼,便过去了四十余日。魏凉知道梧木苍穹的极限就要到了,林秀木与眉双究竟死没死透,他得亲自盯着,看到结局。
林啾此刻还不宜长途跋涉,他只能忍痛将她留在魔域,召来百余个神魔境大魔人,令它们好生看护。
……
就在这一日,王卫之回到自己那间华丽大屋子时,惊觉自己的金丝软榻上卧着一个美人。
柳清音。
秦云奚前脚前往东海,察看地狱之眼的状况,柳清音后脚便溜了出来,用王卫之留给她的令牌,顺利进入了王氏主宅。
这四十余日,日日受着秦云奚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柳清音非但不觉喜悦,反倒是感到阵阵恶心。
渣男最迷人的地方,便是他的忽冷忽热、捉摸不定。抓不住他的心,又意气难平不舍得放手,才会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怨女。
腻歪得久了,这点优势便荡然无存。
如今柳清音对付秦云奚,一日比一日更加游刃有余,很快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男人啊,确实就是那么贱骨头。
当然,贱的人也不止秦云奚一个。
柳清音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卫之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反倒是思念得紧。回头想想,王卫之长相英俊,气质风流,待自己一往情深,不知比秦云奚好到哪里去了。
从前王卫之撩拨她时,她从来也没觉得厌恶过。此刻再回忆那些暧味情景,只觉心如鹿撞。
没有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想到王卫之,柳清音不禁记起了他曾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他自信满满,说会带给她她的道侣无法给予的极乐。不知,那会是什么样子?
念头一浮起,便再难消除。
若说对王卫之有爱,那是远不至于。
只是情动罢了。
于是柳清音趁着秦云奚前往东海时,拖着病躯,爬到了王卫之的榻上。
当然,她并不会表现得那么露骨——她自然不能像个自荐枕席的女人一样清醒地躺男人的床,她只是虚弱至极,睡过去了。
王卫之看着“熟睡”的柳清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眸中浮起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她确实很有本事,能解自己心结,也解了柳清音的心结,让她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现在是要得到柳清音了么?
王卫之喉结动了动,慢慢走到金丝软榻旁边,随手拉过一张大软椅坐定。
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谁也看不懂的复杂光芒,默了片刻,他将眸光投向窗外。
不得不痴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像是被毒蛇缠裹全身。
他知道,此刻应该爬到金丝软榻上去趁人之危,等到她“醒来”时,他已将生米做成了熟饭,然后连哄带骗,加上身体力行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无辜被动地接受自己,这样,才不枉柳清音不远千里送到榻上的一片苦心。
然而王卫之只觉身体绵软,一丝也不想动弹。
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柳清音等了又等,始终没等来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她只能幽幽醒转,一双美眸迷茫地落到了王卫之的身上。
王卫之恰好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佑然……”她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君子,待我真是极好。”
王卫之:“……”也不能承认是小弟不争气啊。
他大大咧咧把脚往榻沿一搁,道:“怎么,你家那个道侣,又跟哪个红颜知己乱来了?”
柳清音怔了一瞬,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从前,王卫之总说这样的话,她却从来也没有真正听进心里去,其实此刻想想,王卫之早已把那个男人看透了,自己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
“林秋。”柳清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