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戚华素
“小叔,你怎么在外头站着?”
“出来透透气,”金堂回过头,正见了大哥嫡次子谢玠从屋里出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也透透气,”谢玠今夜饮了酒,面上带了几分醉意,他慢慢走到金堂身边,“真羡慕小叔,能出远门,我至今走得最远的,也就是京郊罢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金堂道,“你今年也才十八,赶明儿授官了,只怕你还不想出京呢!”
“这倒是,”谢玠笑了起来,“玩乐之时,只盼能远行,看遍天下风光,可做官,还是京官好。”
金堂没开口。
他有些摸不准这个侄儿怎么突然和他说起这些,他们差了十一岁,这个侄儿和他之间,向来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可不是能说这些话的关系。
金堂察觉到谢玠总在偷偷打量他,也不说破,只对着浓浓夜色发呆。
明日谢父便要带着老妻幼子启程,今晚自然是家宴。
家宴的菜色由大夫人带着长媳一手安排,尽可能照顾了所有人的喜好,可谓尽善尽美,只是用饭之人俱是心情不佳,倒是食不下咽的人多些。
女桌这边,因要远行,不知归期何期,徐氏难得给了底下儿媳几分好脸,又兼几个儿媳孙媳有意奉承,便也算融洽,甚至好几次,徐氏都露了笑。
至于男席……
金堂想着两位兄长绷着的脸,更不想回屋了,即便他出来已有一阵了。
“小叔,听说前几日皇上带了令仪公主来府里了?”
金堂正想的入神,冷不丁听见谢玠说话,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在,他愣了片刻,才道:“是来了,不过皇上日理万机,也只待了一小会儿。”
“可惜那日大哥去了衙门,我在书院用功,倒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谢玠面上有些遗憾,但也只片刻,他又有些神秘的小声同金堂道,“听说皇上有意为公主寻几个玩伴。”
“是吗,”金堂打起精神,适时露出几分惊讶,“这可从没听说过。”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谢玠道,“听说皇后娘娘宣了不少人家的公子小姐进宫,说不准那日皇上来咱们家,也是为了看小叔你。令仪公主受宠,听说她的玩伴都是她自己挑的。”
“哦,”金堂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只要有心,谁都知道皇帝到谢家,自当是和谢父有关。
“那定然不成,”金堂道,“公主只怕看不上我。”
“怎么会,”谢玠闻言有些惊讶。
“若说到玩乐,这满京城,有几个适龄公子哥儿比得上小叔你。何况三姑可是令仪公主嫡亲的嫂嫂,她再如何,也会给三姑这个脸面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公主怎么可能叫我做玩伴,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金堂终于转过头,却在对上谢玠清明的眼时,停了片刻,才继续道,“何况我要和爹娘去姐姐家的,可不会留在京里。”
“留在京里有什么不好,”谢玠小声嘟囔了一句,却在这静夜中传开。
谢玠立时红着脸站了起来:“小叔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们走。”
“自然,”金堂看了他一眼,偏头重新看向夜色,“我也从没离家这么久过,心里也忐忑得紧,所幸爹娘要和我一道,我到不用担心什么。”
谢玠点头称是,却再也不大坐得住,三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说自己要到别处走走。
远远地,金堂瞧见谢玠在经过转角处时停了下来,似乎是说了两句什么,又向他看了一眼,才走了。
显然,那转角处有人,早已等他多时。一旁青梅瞧见了,轻声问金堂:“可要奴婢去瞧瞧是谁等在那儿?”
“不必,”金堂道,“便知道是谁又能如何?总归这宅子再过几日,也不是咱们家了。”
青梅点了点头,转而又道:“少爷,本朝即便是公主,玩伴也不拘公子小姐的。”
“是这样?”金堂有些疑惑。
青梅补充道:“不过本朝做了公主玩伴的公子,大都可能在日后成为驸马。”
“敢情是在这儿等我呢,”金堂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这必然不是他自个儿想了来问的,我都要出京了……”
“这世上哪儿有姐姐嫁给了人家哥哥,又叫弟弟娶了人家亲妹妹的道理,又不是穷得没法子,只能换亲。”
“你说说,这都快会试了,他不赶紧背一背考官的家谱,反倒在我这里问些有的没的,便是真有其事,难道他还能一步登天?简直做梦!”
金堂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末了才道:“别告诉我娘,难得她今日心情好。”
青梅听了,自然毫不迟疑的应了下来。
金堂在外头待得无趣,正想回去,便瞧见徐氏身边嬷嬷过来,说夜深了,叫他不必再过去,早些回屋歇息,省得明日没精神。
次日,金堂梳洗一番,用过早饭,才去了谢父、徐氏处。
“爹、娘,”金堂去时,谢父徐氏正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相对无言。那模样瞧着,竟显得有些茫然。
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多得是位高权重,含饴弄孙的。
只他们却要在这时候,安稳不得。
金堂看着他们这模样,无端有几分心酸。
他很快扬起笑脸,跑到两人身边,原地转了个圈:“我叫青梅给我寻的新衣裳,爹娘你们瞧,是不是衬得我更英俊了些?”
金堂一句话,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谢父头一个开口道:“你才几岁,哪里就够得上英俊,若再过几年,还能……”
“胡说,”徐氏嗔怪的打断了谢父的话,“我儿生得好,怎么就不俊了?”
随后,徐氏揽了金堂好一顿夸,直把金堂夸成了菩萨坐下的善财童子,只觉这世上再没谁能比得过他。
金堂也不脸红,笑嘻嘻的受了,还抽空对谢父做了个得意的鬼脸,直把谢父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笑更多。
等气氛好些了,金堂才问:“爹娘你们可用过饭食了?我今早上吃了个桂花白糖糕,味道尚可,你们可要试一试?”
“早先青梅说,等走在路上,便不好沐浴,我今儿就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到时候可不怕了!”
“我儿真聪明,”徐氏笑着夸了金堂一句,又叫上了金堂方才说的点心来,预备用上一些。
这一回,连谢父都没提路上尘土大,沐浴更衣也管不了多久之类扫兴的话。
等到用完点心,两位兄长才领了人匆匆赶来。谢父板着脸,说了几句兄弟齐心的话,见两人不以为然,揉了揉眉心,索性不再理会两人。
好在很快谢斓身边的管事就来报信,说该启程了,众人方各司其职,簇拥着谢父徐氏上了马车。
两位兄长原还要送,谢父也给拒了,便只一列车队出了门,慢慢驶出这座他们住了多年的大宅。
金堂撩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才慢慢放下。
青梅等帘子彻底掩住街景,才道:“此番出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会回来的,”金堂动动嘴唇,轻声道,“等姐夫回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打金堂的名字,我总条件反射敲成谢笙……要是宝宝们看见我抓虫没抓到的地方,请提醒我呀!么么啾。
来,请跟着我默念,公主不是女主,公主不是女主,公主不是女主,不要站错CP哟!
第七章 谢家金堂
“方才殿下派人来传话,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能进城,”青梅将小几上的琐碎东西都收了起来,放进暗格里,才问歪在马车里,骨头都要散了的金堂,“少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去老爷、夫人那儿?”
金堂慢悠悠翻了个身,过了片刻,才懒洋洋道:“先换上吧。”
青梅听完这话,赶紧翻出了一套早备下能见客的衣裳,放在了小几上。
金堂连着坐了一两个月的马车,浑身上下,骨头没有一处不酥。
他抱着一个冰冰凉凉的玉枕,在马车里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才揉着自己已经散成鸡窝的头发坐了起来。
几乎是才一坐起来,金堂便觉得自己又要栽倒,忙喊道:“青梅、青梅,快拉我一把!”
青梅眼疾手快拉住金堂,又掐着他的腋下,把他给抱了起来,迅速服侍他换了外裳。
等换好了衣裳,青梅又为他将头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这几日都是夜里下雨,白日凉爽得很,便没像在路上一样,扎得很高。
等全都鼓捣完,金堂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掀开车帘子道:“停车,停车,我要去爹娘那边。”
车夫扯了扯边上的一根线,立刻就有一条红色的飘带高高舞动起来。不独是这一辆车,连带着在后头的几辆,都一并停了下来。
金堂跳下马车,两脚软得像踩棉花似的,他在地上狠狠剁了两下脚,才往前头走去。
青梅方才见他下车,已经叫人先去报了信,此刻徐氏他们的马车也正在前头等着他呢。
托福昨晚上有雨,官道上没尘土漫天,金堂才有心思自个儿慢慢往前头走。
“少爷?”走到半道上,金堂突然停了下来。
金堂对青梅摆了摆手:“你先去前头,我去去就来。”
却是金堂瞧见了几朵路边开得正好的野花,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他快不跑了过去,仔细跳了几朵,握成一束,才又一路小跑着继续往前去。
青梅跟在金堂后头,在金堂要上马车时,才扶了他一把。
“娘,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金堂撩开车帘子,满脸兴奋的往里去,献宝似的将花送到了徐氏面前。
“真漂亮,”徐氏小心的接了过来,又叫谢父赶紧寻个水瓮出来,将花放好。
金堂见状,得意的笑了起来:“我方才在路上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娘你一定会喜欢!”
“就知道在这些小处费心,”谢父可不会说他如今正有些醋呢,他一边将小瓮摆上来,一边幸灾乐祸道,“你姐夫说了,要来接我们,至多半个时辰,你便能见着他了。”
“爹!”金堂皱着一张脸,正色道,“等姐夫来了,我一定告诉他,你总在我面前说他坏话,叫我如今看他,都像是妖魔一般吓人。”
徐氏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帮着金堂道:“可不是吗,三殿下平日写信,也都是念着金堂的,连平日的节礼,还有单指明给他的呢,可见是喜欢我们金堂的。”
“你们两个说得,倒像我是个恶人,”谢父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话到底对金堂起了影响,他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焦躁,时不时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不算,还难得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正派模样。
谢父有心取笑他,却被忍笑的徐氏拉了一把,便也忍住了,端看他到底能绷到什么时候去。
若是平日,金堂早能发现爹娘的小动作,如今他心里忧心忡忡,连这些小处也瞧不见了。
我快别自己吓自己了,金堂暗暗想到,方才还说爹在我面前丑化姐夫呢,我如今却还自己这么想姐夫,这可真不该。
可是打手心很疼啊!金堂的手不自觉的缩了缩,我都那么大了,还被打手心的话,多丢脸。
不对,姐夫气急了会亲自上手,脱了裤子揍铮儿他们,现在他们长大了,万一轮到我怎么办,那可更丢脸!
金堂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脸上表情也没作掩饰,看着就和变脸一样好玩。
徐氏忍笑忍得辛苦,一把掐上了谢父腰间的软肉,直让毫不顾忌无声笑着的谢父顿时苦了脸,如今脸上神色,也和金堂变得差不多。
徐氏这才看了谢父一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用团扇掩着脸,笑了起来。
等到金堂回神,徐氏和谢父都已经恢复了正常,两边的窗帘也已经被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