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张贵妃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确实很美,然而她气质却温柔和平,观之可亲,一袭九成新的水蓝色鸾纹宫裙,举手投足间,优雅温润气息挥之不去。
好一个如水般的女子,顾云锦心中不禁击节赞叹,有些人,天生钟灵慧秀,难怪三千宠爱在一身。
若不是她母子表现出来的野心,单凭外观,恐怕顾云锦真以为对方是个与世无争的清幽女子。
张贵妃坐在上首宝座,微微一笑,轻声将顾氏姐妹唤起,并赐了座。
大概是地位完全不对等吧,接下来张贵妃的表现,便与她的外表有了些许不同。
也不是她不再温柔,只不过,张贵妃随意说了两句后,重点就完全放在顾云嬿身上了,顾云锦二人成了布景板。
若要以赐婚方式拉拢武安侯府,一人便够了,而顾云嬿是嫡女。
顾云锦不知嫡姐是否如坐针毡,反正她是松了一口气,安心垂下头缩小存在感,木讷懦弱的伪装衣再次披上,流畅毫无阻滞。
浅谈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张贵妃让宫人将顾家姐妹送回去。
离了送返宫人的视线,刚踏进储秀宫,顾云嬿的微笑再也坚持不住了,面色隐隐晦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顾云锦二人与嫡姐不过关系一般,而且走了一路,她们也累得够呛,几人默默回到房间,一进门就找张椅子坐下歇着。
白昕瑶显然翘首以盼甚久,她见众人回来了,忙提起茶壶倒了几杯茶水,道:“顾家姐姐们,累坏了吧,快喝些茶水。”
她放下茶壶,然后目带憧憬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可是威仪天成,貌比西子?”
顾云嬿心下正忐忑,她闻言不悦,哼了一声,起身往里屋行去。
顾云嬿自持是嫡出,与屋里其余庶女不同,态度向来如此,白昕瑶也没诧异,只将目光移向其余二人。
顾云锦歇了片刻,便站了起身,她唇边保持一贯有的些许弧道,两步来到方桌边,微笑道:“这茶凉了,我素来喝不得冷茶,还是再去打壶新的来罢。”
素有下仆伺候的秀女们,如今要自己打水,肯定是能免则免的,因此顾云锦很肯定,这壶茶水必然是凉的。
话罢,她提起方桌上那个大肚瓷壶,举步往外走。
仅余一个顾云淑,因平日与白昕瑶关系不错,见姐妹们离开颇觉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茶,轻啜一口,轻声与其说着话。
顾云锦没管这些,她出了厢房门便敛了笑意,提着壶举步往茶房走去。
小心无大错,她自进了储秀宫以来,每每喝茶用水,不但要自己亲手打来的才用,便是连转身错了眼,顾云锦都不会再继续。
并非仅针对白昕瑶,而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头是红是黑。茶房水房有多人同时值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那里出来的水,是断无差错的。
顾云锦进了茶房,先将瓷壶里外仔细洗涮了几遍,然后用开水烫过,最后才泡了一壶茶。
值守茶房的几个小太监一脸平静,只觉寻常,像顾云锦这般做秀女实在不少。
顾云锦待水温凉了一些后,才拎起茶壶,往厢房行去。
进得了房,顾云锦拿起一个没用过的茶盅,用热茶烫洗过,方倒了一盅热茶拿在手里,笑道:“也不知是否有蚁虫,还是烫烫更安心。”
白昕瑶面上有些歉意,她不好意思道:“我平日不注意这些,也没在意。”
“我亦如此。”顾云淑安慰道:“这不过是我四姐姐平日喜洁罢了。”
白昕瑶面上有些欣羡,说:“你家真好。”
平日言语中,白昕瑶颇为透露了在家时的不易,顾云淑比较在意这头一个结识到的朋友,闻言忙轻声宽慰起来。
顾云锦随意说了两句,徐徐喝了茶,便返回内屋歇息了。
只是她不过刚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见外头骤然“哐当”一声茶盅落地,紧接着,顾云淑隐忍的呼痛声响起。
顾云锦心头一突,忙站了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顾云淑正站在方桌边上,捂着肚子弯腰呼疼,身边白昕瑶情急高呼:“来人!快来人啊!”
顾云锦见状心下紧绷,沉声道:“五妹,你先忍忍,我去找黄嬷嬷请太医!”话间,她已举步,往厢房门口奔去。
这时候,已有几个秀女出现在门前。她们就住在左右厢房,听得声响,就出门来看,如今见了顾云锦动作,忙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四姐!四姐姐不用了!”顾云淑见状大急,她忍痛将身子直起些许,招手连声唤道。
顾云锦闻言刹住脚步,她回身看向顾云淑,面上颇有困惑之色。
这时门外的人已越聚越多,顾云淑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方低声道:“四姐姐,我无事,只是,只是想解手了。”
她万分窘迫,低下头不敢看向众人。
顾云锦无语半响,刚想要开口让她赶紧去解决,忽又听见几下极大的肠鸣响声。
她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嗓子眼,紧接着,就嗅到极为刺鼻的异味。
白昕瑶忍不住掩了掩鼻,道:“顾五姐姐,你大概喝不得冷茶吧。”她扶起顾云淑,说:“我扶你去后边吧。”
顾云淑已羞窘欲死,忙点了点头。
门前围着的那群秀女也嗅到了,忙捂紧口鼻退开几步,其中一位定睛一看,失声惊呼道:“啊啊啊!她怎地连衣裙都弄脏了!”
厢房有隔间,里面设有恭桶,顾云淑转身往里走时,后背对着厢房门口,顾云锦的位置不能看见,但门前诸女却看了个分明。
此时已是初夏,衣料非常轻薄,顾云淑后群位置有一块明显的黄色污渍,秀女们自幼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等事,只吓得立即作鸟兽散。
连被惊醒的顾云嬿也嫌弃地蹙蹙眉,直接转身回内屋了。
待顾云淑将诸事处理妥当后,早有好事者告知了黄、刘两位掌事嬷嬷。
这二人稍稍交流几句,决定按选秀规矩取消顾云淑的殿选资格。
其实,这秀女们为期一个月的留宫住宿,也是选拔的其中一个项目,学习宫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要观察秀女们的坐卧起居各种姿态,看是否符合标准。
大家闺秀们这方面条件过硬,只要不出岔子,基本是没问题的,所以这一条,倒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方才顾云淑那一出,虽说是生理反应无法控制,但却是实实在在于众人面前失了仪,正好触犯了其中规矩。
顾云淑解了手后,身体恢复平常,她低头抹了一把泪,开始收拾行装。
黄嬷嬷正在房中等着她,这落选秀女要立即送出宫,一刻也不能耽搁。
白昕瑶愧疚至极,她眼眶红了,道:“顾五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打些热茶来的。”
“不怪你,你就是好心倒个茶罢,我要喝茶,要打也是我打。”顾云淑黯然摇头,轻声道。
落选倒是其次,今日一事已传遍储秀宫,她算是沦为秀女们的笑柄了,日后大伙儿出宫归家,各自说上几句,顾云淑亲事怕是都受到些影响。
不过,顾云淑不是迁怒的性子,她勉强笑了笑,说:“我自幼……”肚肠便有些不好,怪不得你。
“你说得对。”
旁边一直沉默的顾云锦听了,突兀出言打断,让顾云淑最后一截子话没能出口。
她并没有理会顾云淑诧异的目光,反侧头对黄嬷嬷说道:“黄嬷嬷,,我这妹妹自幼身体颇佳,绝不会喝杯冷茶便如此。”
顾云锦瞥一眼方桌上的白色瓷壶,继续说道:“劳烦嬷嬷请来太医,为我这妹妹诊诊脉,以策万全。”
虽说这辈子投胎成了大家闺秀,有人伺候着,冷茶基本不可能喝到,但顾云锦上辈子是喝过不少冷茶冰饮的,也从没见过有如此效果的。
好吧,她始终不相信这么一杯子冷茶,能堪比泻药。
黄嬷嬷能被派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个谨慎之人,顾云锦此言一出,她想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小心没大错,虽顾云淑看着一切如常,本人也没察觉有异,但事关储秀宫数十名秀女,还是让太医诊断过才能安心。
第十八章
黄嬷嬷行事雷厉风行,如今的储秀宫亦被宫中瞩目,太医不敢怠慢,忙匆匆赶至。
太医先瞥了顾云淑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不见丝毫病色,方才沉凝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他捋了捋长须,坐在小圆凳上,为顾云淑诊脉。
旁边黄嬷嬷将事情说了一遍,顾云嬿哼了一声,道:“一杯冷茶也当宝贝,半滴不剩给喝了个精光,你不泻谁泻。”
她话罢,也懒得待在外间,转身回里间去了。
白昕瑶眼眶微红,低头抽噎道:“都是我的不是。”
顾云淑落选出宫回家,等于回到许氏的手底下了,顾云嬿是嫡母亲女,她不敢太过反驳,只拍了拍白昕瑶的手以作安慰。
顾云锦一直没吭声,她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关注着太医面上神色。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厢太医凝神把脉,他的三指搭在顾云淑脉门片刻,便松了开手。
“这是如何了。”黄嬷嬷与顾云锦一样,一直关注着太医,见此,便马上开口询问。
太医站起身,捋了捋长须道:“听其脉息,一切如常,大约便是喝了冷茶,肚肠一时不适,而后导致的腹泻,如今已无碍。”
黄嬷嬷闻言神色一松,点了点头,笑道:“劳烦太医了。”
太医谦和回了几句,他在皇宫当差,与这些居要紧位置的掌事宫人保持和谐关系,实在有益无害。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间,顾云锦侧头看了顾云淑一眼,柳眉却微微蹙起,在这要紧时候,她始终不大相信过于巧合的意外。
但太医已经诊过脉,很确定顾云淑身体无虞了,难道真是她杞人忧天?
顾云锦收回视线,余光落在方桌上几个白瓷茶盅上,她灵光一现,抬眼笑着对黄嬷嬷道:“嬷嬷,既然太医来了,就让他看看这茶吧。”
瓷壶里的茶虽是新的,但旧茶也不是没有,白昕瑶倒了三杯冷茶,虽顾云淑喝了一杯,连茶盅都摔了,但还剩余了两杯。
“顾四姐姐,壶里的茶怎么了?”白昕瑶闻言有些困惑,侧头问道。
顾云锦回头看向那张天真烂漫的俏脸,微微一笑,道:“壶里的茶没什么,那都是新打的,桌上两个茶盅里头的方是旧茶。”
好吧,她同样不相信白昕瑶会表里如一,真的那般天真无邪。
虽平常白昕瑶并不提及,但从她只言片语中,顾云锦能推断出其嫡母是个厉害人物,并不是许氏的那种粗暴直接,而是真正精明果断。
有这么一个嫡母,白昕瑶这庶女没两把刷子是不行的,她顺利成长且没有长歪,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黄嬷嬷听了也觉得不错,既然都请太医了,就索性连茶也检查一遍吧,也好安秀女们的心。
太医踱步至方桌前,先端起茶盅,放在鼻下嗅了嗅。
然而,就这么一嗅,太医的眉心便蹙了起来。
他背对顾云淑方向,仅跟随到桌边的黄嬷嬷以及顾云锦发现了变化,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有凝重之色。
太医伸出指头,蘸了一点茶水,放入口中尝了尝,随后,他放下了茶盅。
“太医,这茶如何了?”黄嬷嬷马上问道。
太医表情说明一切,这茶肯定有问题,她身为选秀期间的储秀宫掌事,此时声音已经冷下来了。
“这茶里加了巴豆与甘草粉末,不过分量极轻。”太医转过身,面向黄嬷嬷接着道:“巴豆使人腹泻,药性极烈,本入口见效,然甘草却能延缓药性。两者分量极轻,喝茶之人腹泻过后,药性便无踪可觅,脉象亦不见丝毫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