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自打青蘅一闹之后,宝如便指个借口,将秋瞳也打发了。一则多年的姐妹,防不胜防,她怕秋瞳最后也要为了顾氏与自己撕破脸,索性不给顾氏插手的机会。让她到了晋江茶社,学门手艺,还不致最后闹到像青蘅一般,两边都不用,最后稀里糊涂卖给个小子。
如今院唯有她两人,宝如与苦豆儿两个对坐,说说笑笑中一人分食了一碗。
涮完口再躺到床上,宝如不知为何心慌眼热,两只眼皮子不停的突突跳着。
苦豆儿是与她同睡的,绣了两针渐渐趴到了桌子上。
凉风阵阵扑进来,宝如唤道:“苦豆,关门关窗,咱们睡吧。”
唤了两声不语,她便想爬起来,自己去关。却不知怎的,混身瘫软如泥,脑子还是醒的,手脚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儿来。
……
“据探子们探来的消息,季明德此刻估计已经到城门口了,咱得快点儿。”是个女子的声音,她俯首看了眼软躺在床上的宝如,吃了冷淘里的软春药,两颊海棠般的红酽,紧闭着双眼,蜷在一处,瑟瑟发抖。
来的当不止黛眉一人,应当还有个男的,但宝如软的连眼皮都睁不开,除了黛眉的声音,辩不出另一人是这府中那个小厮。
她身边如今唯有个苦豆儿,当也叫人蒙翻了,此时不能哼也不能叫,也睁不开眼睛,只能凝聚所有意识,想要分辩来人究竟是谁。
来人倒不掩饰,那男的笑了笑,居然道:“咱们世子爷别的不说,眼光顶好的……”
宝如身上不过寝衣,正担心,怕这小厮要侵犯自己,便听那丫环啪的一耳光,当是打了那小厮:“你还要脸吗,不擦擦你那口水?”
宝如听出来了,这是黛眉,顾氏房里的大丫头。
只这男的,声音她从未听过,一时还分辩不出来。
俩人不知在捣弄什么,忽的,黛眉道:“你别,她这般轻,我来抱就好。”
不让那男的抱,黛眉自己将个宝如抱了起来,也是桩怪事儿。宝如分辩这男的当是黛眉的相好,她并非为了她好,而是不肯叫这男的占便宜。
出门时一块大毯子迎面盖过来,闷热的天气里,宝如直接给闷晕了。
李代瑁主持完宫里盂兰盆节的祭祀,本是要宿在宫里的,顾氏托人带了个口话儿来,说今夜她在清风楼,有事与他相谈。
本以为求和无望,妻子忽而示软,还到他的宿处,此番若不赴约,只怕此生求和无望。
马蹄得得,李代瑁疾步入府,连马都不下,直接奔赴清风楼。
在外甩了公服,四十岁的摄政王,体健身修,见是清辉堂的丫头黛眉立在门上,眸稍侧,低声问道:“王妃呢?”
黛眉笑了笑,伸手来接他手上的公服,柔声道:“她说,她即刻就到,叫您在卧室等着便可。”
李代瑁往前走了两步,走了一楼大堂,房中淡淡一股焦甜之香,这是黑糖与木樨相融的味道。
令人愉悦的,舒适的甜香,闻到便叫人心生欢喜,心旷神怡。整个荣亲王府,或者说这整个人世间,能叫百燥结节,郁怀烦身的他还能由衷心生欢喜,这味道他自然不会忘记,而且极为敏感。
人若喜欢什么,那怕再抗拒,鼻子也会牵着他去辩识那香气的来处,总会不由自主的贪恋。
这是宝如身上的味道。
诱着他再往里走了两步。拐到卧室门上,横置的床帷幕低垂,半伸了只手出来。腕儿细细,只凭那一截纤腕,可见是个妙龄女子。
李代瑁回身便是一个耳光,躲不及防,搧的黛眉啊的一声尖叫。
“谁叫你这样干的?”迎面再一个耳光,李代瑁吼道:“灵郎,叫几个人进来,将这贱婢给老子捆了,挂在院子里,抽死她。”
……
倒吊起来,用沾了水的藤条抽,这楼里的侍卫们也绝计不会怜惜女人,一鞭鞭抽下去,皮开肉绽。
李代瑁亲自提起藤条,先闷扑扑抽了二十鞭,屈膝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问道:“床上那女子哪来的?是顾真真送来的?”
他是从未有过的失态样子,两眼赤红,解了外袍,疯狂的走来走去。
黛眉伸长了脖子的叫着:“王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了王妃的命,在这门上迎着您而已。至于王爷您的内室,奴婢一步都不曾踏足过。”
说着,这丫头抽抽噎噎哭了起来:“王妃说,她只是想哄您高兴而已。”
李代瑁屈膝,捏起这小丫头的下巴看了半晌,忽而明白过来,他心中一点隐秘的心思,都还未起,已经叫顾氏看到了。顾氏那个女人,不是误解他,而是她心不正,她的心早就歪了。
若他是皇帝,她就是那佞臣,心中一点涟漪,永远不会起的邪意,她也要诱着你,深挖出来,满足禽兽一般的淫癖。
多少君王,本该贤明一世,就是因为身边有了她这样自栩聪明的馋臣们,穷极心思,窥伺,惴摩,挖崛君王人性深处的邪淫之癖,然后一一满足之,君王于是沉沦,放纵于恶趣之中,渐渐叫那等佞臣俘虏,尽而丧失为人最基本的道德。
顾氏这样的女人,若叫她为后,为太后,不是要比白凤恶千倍万倍?
第151章 归来
他站了起来吩咐侍卫:“去把清辉堂给本王围了将这婢子也带回去一只猫都不许放出来本王随后亲自过去。”
清风楼无婆子无侍婢连只母猫都没有。
只须一眼成年女子有那么细的腕子,不用猜都是他的儿媳妇,宝如。
李代瑁气的站在清风楼前冷笑。贤良淑德的妻子荐通房不成,把儿媳妇送到他床上了,而恨不能杀了他的季明德此时应该已经入长安城在回王府的路上了。
分秒必争,他必须得在季明德回府之前把宝如送回海棠馆。否则外乱未平这府中就得杀起来。十年不同榻的妻子他不呈想她会恨他恨到这样深深到恨不能借季明德的手杀他。
巡视一圈,侍卫们齐齐低头若再从别处叫婆子来,又怕最后要走漏风声会对宝如的名声不利。
可若不叫婆子谁把宝如抱回去?
重重侍卫注视下,李代瑁寒声道:“本王的声誉,满长安城是怎么传言的,你们知,本王也知。但本王此生为人究竟如何,也唯有你们知,本王知。今日之事,苍天看着,你们看着,李代瑁其人,是君子,还是小人,是奸佞,还是良臣,苍天知,你们知。”
圣人修节,李代瑁之行径虽非圣人,但在这些随之而出生入死的侍卫与僚臣眼中,朝夕相处,十年清白,他就是圣人。
煞时之间,所有人齐齐闭眼,转身,遥远的佛堂中经声依旧,仿如梦中呢喃。
急促的木鱼声哒哒而响,穿过这暑夜黛色浓浓的夜空,明月如圆盘,照着趁月而出的百鬼夜行,照着季明德两人一马在月下奔驰的疾影,照着李代瑁唯独苍天知,自己知的一颗心。
躺在他床上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没有一个僚臣或者侍卫回头看过一眼,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抱着那个女子去了何处。
另一边,季明德两肩风尘,持大都督令喝开明德门,沿长安城的中轴线纵马一路直上,越过一重重坊禁,策马直逼荣亲王府。
明月照在他肩上,怀中还蜷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打盹儿。
更声悠然而起,宝如此刻在做什么呢?
望着那扇床屏想他,还是沉沉然于梦中?
纵马至荣亲王府门外,李代瑁居然就在府外等着他。
三更半夜,荣亲王穿着石青色的纻丝质便袍,缂丝边质上黑绿色的竹叶淡淡,一手负着,身后侍卫环成扇行,见他下马,冷冷说了声:“辛苦。”
若回来的是李少源,看到身为摄政王,日理万机的父亲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三更半夜守在门上接风,当会很骄傲吧。
季明德下了马,父子擦肩而过,李代瑁道:“灵郎,将二少爷的马牵回马棚去。”
灵郎高应一声,走了过来。
季明德停了停,终是不曾说话。回头,身后闪出个小姑娘来。待挑起帷幕,李代瑁扫了一眼,圆圆的眼睛,小小一张脸,有七分像宝如,但下巴格外的尖。
他尖声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姑娘往季明德身边缩了缩,对着满脸寒霜的荣亲王吐了吐舌头,腔调略有怪异的汉话:“叔叔好。”
季明德淡淡道:“不用你管。”随即,他将那小丫头拉到了身后。
他转身,拉上那丫头,却是往义德堂而去。
等再回王府,他又是一个人。马棚在府东侧,穿过两排一溜水的下人房才能到。
季明德牵了马进去,一排排走过,一匹匹长腿矫健的马站在槽前,正在沉睡之中。
荣亲王府良马上百匹,要在同槽中找到宝如那匹小母驴,还是挺难的。季明德转悠了半天,才找到那油光水滑的小母驴。小母驴两只水潞潞的大眼睛,三更半夜竟还睁着。
见来马不是大褐马,它呜咽了一声,往侧面让了让。
小母驴原来那同伴,大褐马,耐力好性子好,一马一驴渐渐有了些感情,可惜此次出征腹部中箭,死了。
新换这匹,血统最纯的大宛名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终归不是旧同伴了。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是第三回 换同伴了。季明德拍了拍小母驴的背,转身离去。
月似明盘,海棠馆大门外止步,季明德才想起来,今天是中元节。他原来在外做匪,总是半夜归家,每每半夜归家,次日杨氏起来便要头疼脑热,时日一久,他便习惯于回家之后,先在外面找不把帚,拍净全身,再打水冲个凉,然后再进屋,否则总怕带了脏灵恶灵进去,要扰杨氏身体不安。
相较于他走之前,海棠馆冷清了许多。两边厢屋也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苦豆儿是住在后罩房的,当然此时肯定在梦中。
季明德沐浴过,推了把正房的门,推之不开,见书房的窗子虚掩着,转身推开,跳了进去。屋子里颇有些闷热,甜腻腻的香气。
计划中至少要打三个月的仗,两个月便打完了。说起来,其实心中颇愧。所有最危险的战役,皆由李少源做先锋,深入敌后的突袭与回抄,也皆由他来完成。
他时时有退路,荣亲王府世子爷,一身红披,时时冲在最前面,是在玩命。
便为此,季明德打算杀尹继业的时候,放过尹玉卿那个嘴巴毒贱的妇人。
正房里意外的没有陪寝的丫头。这可不妙,他不在的时候,季明德还是希望有个丫头伴着宝如的。
屋子里甜香愈浓,站在床畔,季明德不相信自己已经回来了。
黑糖的焦香,和着八月桂花香,沿途只吃了些干粮,连水都不曾喝过,饥肠辘辘,又无比的焦渴,但他并不觉得饿。一扇又一扇的床屏,她将它全拉了出来,一尺半见方的薄扇,从头笼到脚,比纱帐透气,又遮风。
宝如就蜷在床里侧,蚕丝锦被轻遮,黑暗之中,季明德轻轻唤了一声:“宝如!”
“唔……”她似在梦呓之中,呼息略喘。
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季明德并不上床,转身坐到了地上,闭眼仰头,靠着床框一下下的轻磕着脑袋。
她忽而哼了一下,季明德于是停止了这莫名其妙的磕响,上床,支肘侧躺在她身边,于黑暗中,嗅着她发间那股子淡淡的桂花甜香。
许是夏夜炎热的缘故,她两颊格外的烫,呼吸间亦是甜甜的麦芽气息。季明德手有些痒,自她唇侧揩过,她像寻奶吃的小儿一般,唇嗅着他的手指,疾喘着,两瓣唇轻轻碾蠕,忽而刺溜一下,流了些口水出来。
他忽而想起,自己从土蕃带回来的奶酪糖忘在了鞍子上,居然还没有卸下来。
她是顶爱吃糖的,无论麦芽糖,蔗糖还是黑糖,或者能酸死人的奶酪糖,都喜欢吃。他不喜糖,上辈子到死,竟未给她买过一颗糖,想想也是莫大的遗憾。
记得俩人有一回在成纪县城里赶集,恰逢腊八,集市上无比热闹。乡间小集市而已,无论什么东西都蒙着一层土,经过处卖麦芽糖的摊子,摊主搅着赤红的糖浆,两只满是冻疮的手,掐掐捏捏,便是一只花馅。
恰有土蕃兵的马蹄踏过,灰尘扬天,那一枚枚摆着的麦芽糖上,厚厚一层尘土。
她在那摊子前站了很久,并没有说自己想吃,只是说:“明德你瞧,这老先生捏的可真好看呢。”
摊子脏成这样,那摊主手上的冻疮眼看化脓,季明德当然不会给宝如买那种东西回去。遂道:“那东西脏,你便馋,等我改日寻处干净的摊子给你买了来,如何?”
她咬着唇,一手抚上肚子,小声道:“并非我要吃糖,是孩子想吃糖呢。”
土匪也皆有家,季明德见过很多妇人怀了孕,会说孩子想吃肉,孩子想吃酸,孩子想吃甜,孩子想吃天上的大白鹅,扭天作地,大冬天要吃荔枝,大夏天闹着要吃冰。
宝如从不曾作闹过,那还是唯一一回,她拿孩子说事。
季明德失笑:“孩子不过是个芽而已,她连五味都不能辩,怎知要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