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黄胜一击掌,站起:“韩元娘痛快人,好!本君做主,丹砂脉便重归韩氏了!”
……
晴空积雪,朝阳穿过房檐飞脊落在轩榭前,在庑廊上投下一束明亮的光柱,五彩斑斓。
韩菀提起油纸,将研碎的茶末倒进沸腾的砂瓶中,茶香四溢,她加进香料提起砂瓶,让炭火余温慢慢熨煮。
目前要做的就是等。
一路旅途疲惫,昨日回来倒头就睡,晨起得讯,栗竺抵达缙都,他更衣梳洗,已直奔高垣君府。
毫无疑问,接下来会有一场筹码战。
她抢先了一步,栗竺到了,现在就等栗竺发招,她才好接上。
积雪皑皑,轩榭避风,炭火旺旺燃烧,四面大敞雅致清幽,韩菀和穆寒正坐在轩中,煮茶品茗,浏览缙国事务和总号传讯。
骑马久后再缓过气,身子骨酸疼得很,韩菀把一叠帛报往穆寒跟前一推,“你来嘛。”
她换了个姿势,懒懒靠着凭几。
穆寒任劳任怨,挪过那一大叠信帛开始整理,往砚台抄点水开始研墨,他提笔在空白信帛上拟回复。
很认真,时不时凝眉思索,快速书写。
韩菀撑着下巴看他。
认真的男人都格外英俊,光斑映照窗台折射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
穆寒眉骨很高,眉毛很黑,她摸摸自己,她也是。
韩菀蛾眉细细长长但很黑,鸦羽般的黛色,几乎都不用螺黛。穆寒也是,他更浓,颜色更深,跟着眉骨斜斜挑起,浓密英挺。
人说眉黑的倔,她肖母,母女都挺倔的,那穆寒呢?
穆寒没再她面前倔过,只知他很固执,固执的喜欢她,一辈子都不肯成家。
韩菀轻轻叹了一声。
她细细打量穆寒,一寸一寸睃视他的眉眼,其实他生得很不错,就是不符时下审美,太过阳刚硬朗,不过她喜欢。
韩菀翘了翘唇。
穆寒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十数封帛信批罢,搁下笔,“主子。”
他把原件和自己的拟批意见推过去,给韩菀过目,而后把缙国的事务挪过来。
韩菀“嗯”了一声,她正提起砂瓶倒茶,把穆寒跟前冷的那杯倒了,重新给两个白玉小盏注入滚烫茶汤,把其中一个往穆寒这边一推,执起信笺细看。
穆寒却顿了顿。
韩菀推过来的,……是她的杯子。
小巧玲珑的白玉小杯注入浅褐茶汤,袅袅热气,小杯边缘一个浅浅的红色唇印,杯沿白腻,胭脂殷红。
穆寒心跳漏了一拍,立即抬眼看她。
阳光投在她的耳廓细细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垂头,正专注翻看手中信帛。
穆寒心一定,她专注信帛,这是推错了。
他轻手轻脚,把玉杯换回来。
韩菀貌似专注,实际余光一直留意他,穆寒全程沉默克制,一丝逾越举动都没有,要不是她亲眼见了那个荷包,说他心里有她估计她可能都不大信。
她暗暗撇嘴,看来这暗示力度不够啊,她得加大点儿才行。
韩菀放下其中一张帛批,提笔略作修改,一心二用,她毛笔没拿稳,咕噜噜滚了下案。
韩菀瞥了眼,支起身去捡,手臂擦过刚好侧身的穆寒,两人一下子凑近了。
她的侧脸距他大约一掌,他能嗅到清晰的桃花香气。
穆寒忙往后仰,才一动,对上韩菀一双明眸,点漆般的明眸明澈灿烂,不知为何,他心跳忽漏了一拍。
韩菀眨眨眼睛,但很可惜,不待她再做些什么,廊下一阵急促脚步声,韩渠和阿亚前后脚回来了。
栗竺的消息来了。
穆寒立即起身请罪,“卑职冒犯,请主子恕罪。”
韩菀心里有些惋惜,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拾起笔搁在案上,“没事。”
她抬头看已踏入轩榭的韩渠和阿亚:“怎么样?”
穆寒顺势立在她身后,敛了敛神,平复下那莫名的心跳,抬眼看韩渠阿亚。
韩渠禀:“栗竺出来了,神色大霁。”
阿亚奉上一封小杨氏的手书,韩菀展开一眼,栗竺奉金千镒,浦珠百斛,及一方珍藏玉璧。
小杨氏描述那方玉璧,洁白无瑕,世当无双,高垣君见之大喜。
韩菀把短信按下,“备车,往高垣君府。”
……
韩菀一开始开的价码,是留有余地的,栗竺不遗余力争夺,在她的意料当中。
只后续的筹码战,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栗竺其人,比她预料的还要难缠太多。
曹邑宰被看管的牢牢,他也不可能知晓韩菀心思,栗竺直接赤膊上阵,两人争夺得火花四溅。
打点缙国朝中的事交给冯信,韩菀专攻黄胜。
她几次折返高垣君府,最后给出真章,丹砂矿一成的年利,并陈明厉害,丹砂矿石不是采出来就能用的,她有成熟的练砂匠人,只有好的匠人,才能提纯最上品的丹砂。
栗竺展开传信,冷冷一笑:“小丫头口才果然了得。”
只是他却是做足准备才来的,郇缙信一大片的区域,确实是韩氏垄断上品丹砂多年,只是这天下,却不止这一块地方有丹砂矿。
李翳提前带了匠人至缙都,他当即带上匠人和详细提纯方法,许以两成年利。
韩菀脸阴下来了,不是她不能给两成,只是这是她的底线,这是极限,再多就过了。
现在栗竺先提出。
哪怕她咬牙给三层,这样无休止的价格战,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韩菀沉吟片刻,再度拜访小杨氏。
小杨氏说:“主君大悦,昨日留宴栗竺。”言下之意,黄胜现已选中栗氏。
“我只怕有负嫂嫂所托了。”
她十分遗憾,又挑唇冷笑:“你知道,他其实并不会听我的。”
“是我给姑母烦扰了,谢姑母一路尽心相帮。”
韩菀说出来意:“如今只是想问问姑母,黄君可还有其他喜爱看重的事。”
除了钱。
她想起冯信所了解的,需要小杨氏确定一下。
小杨氏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恍然,她讥诮一笑,十分含蓄说:“主君年岁渐长,这二年多喜关注丹道,延年益阳之事。”
韩菀立即听明白了,黄胜年纪渐大了,知天命,某方面能力也开始下降,贪财的人历来怕死。
她大喜:“谢姑母。”
小杨氏提醒:“主君手下很有几个能人,寻常事物他看不上。”
“谢姑母提点。”
……
黄胜手下有真本事的丹师,别说寻常,就算上好的丹方他也看不上眼。
那王族的呢,天家的呢?
韩菀这方面刚好有!
韩氏王族出身,第一代韩王是武王嫡弟,开国文王少子,这些传承,甚至连如今的各国王室也未必能拥有的。
韩家库房里有延寿丹方,是从第一代先祖传下的,韩家人不爱这个,素来束之高阁,如今正好用上。
韩菀命罗承飞马回去取。
她则私下告知黄胜,黄胜当即眼前一亮,“当真!”
黄胜当场告诉她别急,反正丹砂矿归属也不是马上处理的。
罗承飞马来去,取回丹方。
黄胜一见,霍地站起,接过丹方仔细翻阅,“妙啊,妙!果然是白阳上人的古方!”
韩菀微笑:“这方子家中还有,只是我家素来不好,这次上郇都只是随意收拾,还有些在东阳老家,母亲已遣人去取,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黄胜哈哈大笑:“好!”
“贤侄女这般有心,老夫受领,你回去且写文书送过来,我即上表太后王上。”
韩菀大喜:“谢高垣君!”
……
韩菀另辟蹊径,在筹码战中力压栗竺,当日讯报回禀,栗竺在她离去后立即赶去高垣君府,匆匆而入,脸色阴沉而出。
栗竺大恨:“好一个韩元娘!!”
他立即手书一封,交给心腹传给李翳,“送到先前商定铺面,按郇都的法子传,仔细些,切不可人窥晓。”
他厉喝:“快去!”
……
栗竺如何气恨,韩菀自不知,看讯报后只一笑,也不耽搁,立即回书房写文书。
黄胜反复小人一个,栗竺还在设法,未免夜长梦多,得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室内有些昏暗,穆寒挑起烛火,韩菀这趟出来没带侍女,这些琐碎事情也由他包圆了。
穆寒研墨,韩菀略略斟酌措辞,写了几遍,而后挑了自己最满意的一封。
浏览一遍,确定无误,晾干撞进竹筒,用上火漆,交给穆寒,“好了,你这就送去丞相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