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她喃喃说道。
这几日,她又很是见识一番血腥,偏人前她得一直坚持住,不能示弱。
她长翘的眼睫微微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纤细又羸弱。
半晌,穆寒轻声说:“卑职去角房喊人。”
说着就要转身。
“不要去。”
韩菀蹙眉,摇头:“她们没用。”
确实,侍女入屋守夜并没什么用处,否则当初一开始也用不着穆寒了。侍候十多年的都不行,更何况这新来的,别是让她更不安才好。
她轻声说:“你陪我好不好?”
“你睡脚踏上,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幽深的夜里,她低低说着。
近日,她又瘦了一些,连日疲劳精神紧绷最累人,单薄的春衫软袍罩在身上,她肩背瘦削清晰可见。
穆寒根本没法拒绝她。
在她抱着引枕身姿羸弱,可怜兮兮地对他说,她害怕,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根本没法吐出来。
韩菀没有穿鞋,半晌,她赤着一双白皙天足轻轻过来,想拉他衣袖。
穆寒轻轻一侧身,避开了。
但最后,他还是跟她进了里屋。
韩菀卷着被子坐在榻上,看穆寒垂目打开被褥,放在脚踏上。
他本来要放在屏风外的,但她说地面湿气太重,坚持不同意。
“主子,请安歇。”
韩菀躺下来,看他吹熄了灯,黑黢黢的朦胧夜色中,异常高健的身影立在榻前,站了半晌,他将长剑搁在枕伴,慢慢躺了下来。
两人同居一室,一上一下,近在咫尺。
夜阑人静,韩菀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气息。
她偷偷一笑。
韩菀翘唇打了个滚,侧身面向床外沿:“穆寒?脚踏你睡着会不会太小啊?”
脚踏长七尺,宽三尺余,要是她拿来当床都足够了,但穆寒身材魁伟健硕,他睡,肯定嫌小,可能脚都要伸出去一点了。
黑暗中,穆寒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压抑,他言简意赅:“回主子,并无。”
才怪。
韩菀仰头瞄了眼,他脚伸出去了。
“你褥子够不够厚?脚踏很硬的。”
韩菀翻了身,往外挪一圈,扒开床帐往外伸出一双眼睛,“要不咱再加一层吧?”
月光从窗纱滤进,映得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穆寒不禁抿唇,顿了半晌:“……谢主子,无需。”
“夜已深,请主子安歇。”
韩菀讪讪,把眼睛缩回去,打了个滚翻身回原位,好了不说了,再说怕就要弄巧成拙了。
她也不敢滚来滚去了,怕显得太过雀跃,乖乖不动,阖上眼睛。
唇角却是翘的。
……
这一觉韩菀睡得舒服极了,简直是她离开郇都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穆寒的气息,给她极大的安全感,她高高兴兴睡过去,一夜无梦到天明。
队伍连夜整装,次日天一亮,韩菀即启程赶往缙都。
这趟她赶时间,就不坐车了,骑马。
山路崎岖,走到难行处,韩菀非常自然翻身下马,对穆寒说:“穆寒你带带我。”
阳光灿烂,草长莺飞,她一身深紫色的扎袖骑服,俏生生立在他马下,笑盈盈瞅着他说。
对此,罗平挺赞同的,众卫也没讶异,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穆寒顿了顿,翻身下马。
韩菀踏上路边的一块山石,一翻身跃上马背,手执缰绳,回头瞅着他笑,眉飞色舞,笑容比晨曦还要灿烂几分。
“快上来吧穆寒!”
她声音又轻又快,穆寒还能如何,只得翻身上马。
高健的青年男子手持缰绳,韩菀熟门熟路倚在他怀里,穆寒绷紧脊背,一夹马腹。
膘马小跑,迎风而驰,他衣袍猎猎,韩菀侧头瞅了眼,风甚烈吹得他衣袖紧贴上臂,隐约能看见肌肉的轮廓。
她都亲眼看过了,她记得他上臂差不多有她大腿粗。
要是以前,她肯定嫌过分健壮了,体型不合,太不和谐,但现在吧,她觉得刚刚好。
她挺喜欢的。
被他以这个类似环抱的姿势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韩菀十分满意,她翘唇说:“穆寒,慢点无妨,咱们晚上肯定能到上回那个客舍的。”
她逗他。
穆寒不吭声。
韩菀才不在意,自顾自说了几句,她举目眺望,阳春三月的清早山间,薄雾似轻霞,飘逸环绕在群山之上,鸟雀婉转唱鸣,入目苍翠,空气清新极了。
韩菀深呼吸几下,感觉整个胸臆都舒展开来,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疲劳一扫而空。
她心情畅快,环视云霞山色,深碧浅碧连天接岭,涧下流水淙淙清澈欢快。
“穆寒啊,你泅水怎么学的?太厉害了。”
穆寒一怔:“主子怎么……”韩菀怎么知道的?他并没在她面前下过水,也不记得曾说过这类话题。
韩菀笑了,唇角翘翘带娇蛮的小得意:“反正我就知道!”
“你给我说说呗,我也想学。”
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小的时候,卑职住在河水边,……”
不但没什么好说,过程也一点都不美好。穆寒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奴隶营在黄河边上,他被一群大孩子围追堵截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被迫跳下汹涌的浊浑河水,小小幼童没淹死,于是学会了泅水。
那个河边他留下很多伤痕,最深一道是后背,似整个人被划开两半似的,至今仍清晰可见。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泅水技术自然快速长进,到最后他能直接在湍急的水下闭气潜行,久久不露头。
不过这些都不必与她说,穆寒只道:“生活久了,常下水,便会了。”
“这样啊。”
水边长大的孩子都会游泳,韩菀了然点头,看着涧下清澈水边摇曳的水草芦苇,“那那里有芦苇吗?有浮萍和蔓草吗?”
“有一些。”
韩菀听父亲说过野泅,据说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她有些心痒痒,“我会泅水,不过不算十分好,我想再学学,你教我呗。”
“到时我们也找个有芦苇和蔓草的河滩!”
说不定还会有野鸭子,能捡鸭蛋野餐,又能学又能郊游,韩菀想起父亲曾说过的,兴致勃勃。
穆寒皱了皱眉,“主子千金贵体,请三思。”
贵女少有会泅水的,而韩菀身边亲卫众多,根本用不上她精于此道,野河安全隐患很多。
韩菀装没听见,反正她早就决定得空去强化泅水技术的。这主要是因忧患意识,这辈子她不会再坐船回乡,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忌惮的。
技多不压身,有备无患。
野河学习就很好,比池子好太多了。
这个没法给穆寒解释,她就不搭茬了,转而说起其他。
山路崎岖起伏,渐渐往上,云雾缭绕,水汽重有些凉,韩菀便抖开披风,挡在身前。
她是个不老实的,穆寒除非问否则不吭声,一个人说着说着她有点儿累,就闭嘴,借着披风遮掩,攥住穆寒的手。
她抓住他的手,细细把玩。
穆寒一僵,要抽回,她攥紧,不许。
穆寒抿紧唇。
韩菀细细把玩他的大掌,真的很大,比了比,比她的手大了很多,掌心粗糙,剑柄磨砺出的茧子又厚又硬,摩擦着掌心痒痒很异样的感觉。
他手上还有一些很细碎的疤痕,她微微皱眉,抚了抚。
穆寒绷起的脊背又紧了紧,他闭了闭眼。
尽力忽略,强自忍耐,到一处落差大的位置,膘马一跃腾空,他迅速抽回手,紧紧握住缰绳。
鸦黑的云鬓,青丝柔软,隐约听见她嘟囔一句,真没趣儿。
一种很亲近的小抱怨语气,不似责备,反极亲昵。
穆寒喉结滚动片刻,闭了闭眼。
……
一路疾行,傍晚抵达客舍。
韩菀有些焉了,山路真不好走,颠簸一路她骨头都要散架了,瘫了小半个时辰泡了个澡,感觉才好了一点。
客舍晚食简陋,很快解决了,韩菀哈欠连连,不行她要睡了。
不过睡觉之前,她没忘记维护战果。
侍女都退下去了,她亲自开箱抱了一床被枕,有些笨拙给铺在她床前的脚踏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