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 第94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冷冷道:“妾明白了。今日妾身子不便,不能伺候陛下,陛下若无事,便请早些另去它处歇息吧。”

  屋里先静了片刻,随后才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丽质睁开双眼,一手抓着门框,瞪着他乘上步辇,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好半晌才回神,像溺水得救一般,用力地喘息,将胸中憋闷的浊气重重吐出。

  ……

  今日夜色极好,只一弯弦月,却星汉灿烂。

  李景烨坐在步辇上,仰头望着天幕间闪烁的群星,心中一片空茫茫无处安放。

  “丽娘啊……”他想起当初在望仙观时,也是这样趁着夜色,不得不离开她,回到紫宸殿去独宿。

  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高兴,觉得满足。

  他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头一回能像梦里想过的无数次一般,从弟弟手中抢来一件他也一眼便看上,想要拿来放在心尖上的玩物——

  她生得那样美,那样有韵致,从头至脚,没有一处不为他所珍爱,仿佛就是上天照着他的一切喜好生造出来的一般。

  这样的妙人儿,生来就该被他捧在手里,养在宫里。

  他得到了,第一次违背了众人的期待,利用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力将她强行带了回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孤注一掷地违背所有人的期待带来的畅快。

  他很高兴,那时一念之间选择了出格一次,哪怕发现她始终没有真正屈服,甚至永远不肯屈服,也不觉得后悔。

  他已经把一切都握在手里。

  可是,心中的空洞却越扯越大,大得令他茫然无措,急着想找些什么来填补。

  “陛下?”何元士听到了方才那一声低喃。

  李景烨静默片刻,轻声道:“将钟四娘带来。”

  御辇一路回到紫宸殿,何元士服侍李景烨更衣梳洗,服下丹药,不一会儿,钟妙云便来了。

  李景烨望着跪在殿中的女人微微蹙眉。

  她没像先前一般穿丽质爱穿的衣衫,作丽质爱作的发式与妆容。

  唯有那张脸,无论如何变换妆发衣衫,始终与丽质有三分相似。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伸手取下她发间的簪钗,令她的长发披散下来。

  又像了些。

  他眉心稍稍舒展,又将目光往下,落到她浅蓝色的裙衫上——有些碍眼。

  “将衣服脱了,不许穿。”

  “陛下——”妙云面色有些难堪,咬着唇瞥周围还没下去的两个内侍。

  “也不许说话。”李景烨像没察觉到她的尴尬,只在听到这道嗓音后,再度蹙眉,“笑一笑。”

  妙云脸色青白,艰难地将身上的衣衫褪下,赤身地站在殿中,勉强扯出一抹笑。

  李景烨似还不满意,盯着她半晌,取来一块半透的纱巾盖在她头上,遮住她的面容。

  难堪的表情与尖锐的气质被统统掩下,只余一道朦朦胧胧微笑着的影子,恰与他心里的人重合在一处。

  他慢慢牵过她的手走到床边,拉着她并肩躺下。

  “睡吧。”

  他仰面朝上,轻轻阖眼。

  妙云僵着脖颈转头去看他,想将仍盖在脸上的纱巾取下。

  “不许摘下来。”他仍闭着眼,却像知道她在干什么似的。

  妙云动作一滞,想开口应“是”,又想起他方才说的不许她说话,忙生生憋住,战战兢兢收回手,隔着纱巾瞪着床顶,不敢再动。

  ……

  等了整整五日,李景烨才终于下令革去睿王官职,命其即刻回长安,同时调动义武军前往幽州一带以震慑的消息。

  这是李景烨与几位大臣商议后的结果,与先前裴济所提直接调义武、河东两军前往的办法不但晚了整整五日,更少了一方兵力,的确也符合皇帝一贯谨慎、保守的态度。

  而几乎就在第二日,幽州便有急报传来。

  派去巡按幽州,重查范怀恩一案的监察御史竟被李景辉命人当众斩杀,就连先前由萧龄甫亲自择选的新任幽州刺史也差点惨遭毒手,多亏他跑得快,才幸免于难。

  如此一路狼狈地逃回长安,他连面子、仪容都已顾不上了,当即冲到大明宫外,将捏在手里已皱成一团的檄文交给羽林卫的人后,便当场昏了过去。

  当那皱巴巴的檄文送到宫中时,李景烨正坐在长安殿中,听着女官说太后的病情。

  母子两个相顾无言。

  何元士捧着羽林卫侍卫才交来的檄文匆匆进来,奉到李景烨手中,又将幽州刺史晕倒前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整个人已抖如筛糠。

  李景烨却慢慢展开那一纸檄文,将边角抹平,当着太后的面,一字一句将其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每念一句,太后的脸色便惨白一分,本就虚弱浑浊的眼神,更是从震惊错愕慢慢变得恐慌害怕。

  李景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母亲,你看,你先前总怨朕心狠,怨朕六亲不认,要害死弟妹。可是你看啊,先动手的人,是令月和辉儿啊。也许,早在一年前,他便一直盼着这一日了……”

  “大郎……”太后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儿子,盈在浑浊眼里的泪终于滚滚而下,不知是安慰的泪,还是后悔的泪。

  “如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母亲,这是你养的好儿子啊,让我不得不杀他了。”

  他起身后退一步,让太后伸过来的手落了空。

  太后整个人扑在塌边,一手捂着心口,沉痛不已:“是我养的儿子,你们——一家子兄弟啊……”

  说着,她只觉心口绞痛,捂着心口的手开始用力捶打,面色也渐渐涨红。

  女官忙带着银针上前来要给太后施针。

  李景烨望着母亲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层水光,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燕国公府中,裴济自听说消息后,心便已跌到谷底。

  陛下已失去先发制人的机会,又果然没全听他的建议出兵,如此一来,以安义康的深沉心机,定早有应对的后招,大约不久后,朝廷便不得不来一场大调兵了。

  只是,这些都不是眼下的他能力挽狂澜的,除了关心军国大事,他亦十分担心父亲。

  好在,几日后,裴琰的事便有消息了。

  在刑部大牢中关押了数日,经三司推定,也始终没将那封信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既没有证据证明此信就是裴琰写的,如先前的御史大夫所言,便该定裴琰无罪。

  李景烨未再为难,当即同意了放人,只是同杜衡的处置一样,暂令在家中休养,不必操心政事。

  大长公主已顾不得别的,一听消息,便亲自带着儿子到刑部大牢外将人接了回来。

  裴琰到底老了。

  牢里待了七八日,虽然没人敢为难他,他整个人却还是憔悴了许多,尤其是反复发作的伤痛,更折磨得他数个夜里都未能安睡,出来时,原本魁硕的身形萎缩了许多。

  裴济将父亲搀回屋里躺下,又请了御医来问诊开药,待将药熬好,看着母亲一勺一勺亲手给父亲将药喂下,只觉眼眶有些泛酸。

  他默默走出屋去,望着辽远的天际,第一次生出一种大厦将倾时,面对众生百相的无力之感。

  周遭的一切看似都还在一如既往地运转,可分明底下一个缺口已经裂开了,裂痕正飞快地往四方蔓延,而他,从最初的那个小小缺口出现时,便已最先察觉到了,却始终没能填补上。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生出一丝困惑。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倾颓的一切控制住呢?

第102章 担心

  裴琰在家休养数日, 每日的药既内服又有外敷,再兼有大长公主请了御医亲自来施针,垮下的身子终于有了重新恢复的迹象。

  只是, 他的精神虽好了不少,面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

  这些日子里, 他赋闲在家, 仍一日不断地听裴济从兵部带回的前线消息, 实在担忧不已。

  叛军准备得十分充分,早于檄文发出那一日便集结完毕,迅速进发至定州附近。

  定州属义武节管辖之内, 然其南临深州、赵州两地, 皆非边疆范围,未设节度使之官职,自然也没有如此强大统一的常备军在。

  义武军收到朝中调令, 匆匆南下追赶,欲与叛军一搏。

  然就这时, 北方沉寂了许久的突厥却毫无征兆地大肆兴兵。阿史那多毕几乎倾手下部族之力, 以整整七万精锐朝着义武节与河东节交界处猛烈进攻!

  裴琰坐在书房中听儿子说到此处,终于忍耐不住, 右手攥拳,狠狠砸在桌案上:“竟有这样的道理!睿王——他竟连大魏子民也不顾, 与那些胡虏勾结在一起!简直不配为中原汉人!”

  裴济亦沉着脸,眼里除了愤怒, 还有几分懊悔:“当初儿子领军击退突厥时, 便曾怀疑过那一场仗有不寻常之处,令张简派人盯了这大半年,始终未查到别的踪迹, 却没想到,他们竟在行卖国之事!”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了叛军的后招,就是与突厥这一次联手。阿史那多毕是年轻的新君,野心勃勃,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两方之间的勾结定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都城长安长大,留着皇族血脉的睿王李景辉,竟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大魏!边疆成千上万百姓的财物甚至性命,就这样被如草原上的牛羊一般,轻易出卖给了如狼似虎的突厥人!

  裴琰咬着牙怒斥:“谁能想到他身为皇子竟会如此!”

  “张简已领兵去迎敌了。只是阿史那多毕似乎早有准备,另派了一万人在西面河东道附近进攻,将他牵制着,不能迅速驰援。”裴济的手从摊开在桌案上的舆图上划过,随后又指向定州方向,“父亲可记得义武节度使是何人?”

  裴琰眼神一僵,慢慢道:“曹思良。”

  “不错。”裴济深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昭武九姓之一,他是西域曹国人,安义康的旧识。今日已有消息传来,曹思良见腹背受敌,抵挡不过,河东的援军一时也到不了,已临阵倒戈,与叛军同流合污。眼下的叛军,已不止是一方卢龙军了。”

  父子两个都低头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心中浪涛汹涌。

  “父亲,”裴济双手搁在膝上,慢慢沉声道,“我想向陛下自请领兵出战。”

  眼下北方边疆情势危急,河东军虽骁勇善战,可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难免士气低落,焦躁不安,如今正需要一根主心骨坐镇军中。而他身为节度使,又在半年前才领兵击退过突厥,正能起威慑作用。

  这与朝中这些纷乱的事无关,他是大魏男儿,绝不容外族侵犯大魏半寸土地、一个子民。

  “不。”裴琰肃着脸看他片刻,慢慢道,“你留下,让为父去。”

  “父亲!”裴济震惊又担忧地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屋外也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父子两个同时转头望去,见大长公主正站在半掩的门外,脚下一碗被打碎的参汤往四下流淌,热腾腾冒着水汽。

  “母亲!”裴济忙过去扶她小心地跨过那些碎裂的瓷片,到屋里来坐下。

  大长公主没说话,怔怔望着裴琰许久,忽而眼眶一红,轻声道:“三郎啊,你让他去吧。”

  “母亲,父亲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身子还未恢复,如何能上阵!”裴济几乎不敢相信母亲听到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