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涴
顾淮之揉了揉脸,语气颇为无奈:“那就这么看着舅公往坑里跳?”
顾玄瞟他一眼, 冷哼道:“你以为你舅公是你小叔吗?”
顾淮之沉默,顾琉和顾毓也当自己刚才聋了没听见顾玄说什么, 三人都觉得还好顾玦没来, 不然的话,又得炸一次毛。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被噎得不轻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暗笑,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脸色如常地对着顾淮之解释道:“放心, 你舅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就凭龙椅上那位的脑子, 要想掌控你舅公,根本不可能。”
顾淮之了然地点头,明白了又是一个狠角色。这么一想,顾淮之都要为皇帝掬一把辛酸泪了,自己蠢就算了,还要和一群智商爆表的臣子玩心计,简直是人间惨剧。
不过顾淮之也纳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舅公为何这时入京,像外公一样辞官不行吗?”
这个问题,顾玄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只说了一句:“从梧州去京城,要经过云州。你舅公应该会来云州看看我们,到时候当面问他便是。”
顾淮之对这位即将出场的狠角色舅公还挺感兴趣的,还算了算时间,推测了一把徐道宏大概何时会到云州。
结果顾淮之还没等来徐道宏,徐氏却病了。
徐氏这病来得又急又凶,王氏陈氏和吴氏这三个做人儿媳的,一直没日没夜地陪在一旁侍疾,徐氏却还不见好,一直高烧不退。
顾淮之也跟着着急上火,成天跟在宋璟身后仔细询问他徐氏的具体病情。
宋璟给的答案是风寒再加心病,再多服几副药病情便能有所好转。
心病?顾淮之一愣,赶紧跑去问顾玄,“阿婆是不是因为舅公的事心下着急才伤了身子?”
顾玄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道:“不可能,你阿婆冷静理智,哪会为此病倒?”
顾淮之急得直跺脚,“那阿婆这心病从何而来啊?眼下也只有舅公进京一事能让阿婆忧心了。”
顾玄皱眉不语,逐渐陷入沉思。
顾淮之见顾玄一脸严肃,也不敢打扰他,又匆匆跑去找宋璟,希望在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一进药圃,顾淮之就看到顾玦正在向宋璟发火,连忙上前劝道:“小叔你现在斥责宋大夫也没用,别耽误宋大夫为阿婆诊断病情啊!”
顾玦浑身怒火无处发泄,恨恨地踹翻旁边的一个小板凳,瞪了宋璟一眼,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淮之想了想,向宋璟道了声歉,赶紧追了上去和顾玦商量,“小叔,你说阿婆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顾玦和顾淮之想到一块儿去了,立即低下头看着顾淮之,皱眉道:“莫非娘是为舅舅入京一事烦心?”
顾淮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顾玦急匆匆跑得没了影,只能待在原地无奈地看着顾玦的背影。
让顾淮之吃惊的是,顾玦接替了吴氏的活,亲自陪在徐氏床边侍疾。
徐氏一直高烧不退,人尚未清醒,顾玦便一直守在她身边,一边喂她喝药,一边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府上各种事务。刚开始,顾玦还是自言自语和徐氏分析徐道宏这次不会有危险外,到了后来就开始放飞自我,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顾玦原本以为徐氏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结果等他说了个痛快后,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而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徐氏含笑的双眼。
顾玦:……我能把刚刚胡说八道那些鬼话都收回来吗?
徐氏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缺水而干燥泛白,顾玦见徐氏想要起身,赶紧扶她起来拿了个枕头靠在她背后,又跑去给她倒了杯温水,仔细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徐氏接过杯子将温水一饮而尽,见顾玦的表情颇为尴尬,徐氏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点点笑意,故意提到这一茬,“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顾玦脸色瞬间爆红,耳朵和脖子也红透了,针扎似的起来连声解释,“我那就是闲得无聊胡说八道,娘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氏嘴角微微一扬,迟疑了许久,还是对着顾玦招了招手。顾玦顺势弯下腰,徐氏便试探地伸手摸了摸顾玦的头,高烧过后的嗓子还有点嘶哑,语气却十分温和,“这些年,确实委屈你了。娘对不住你。”
顾玦忽而眼眶一红,低头强笑道:“没事,我不也好好地长这么大了吗?”
徐氏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玦的背,而后说道:“把你爹叫过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顾淮之等人听到徐氏退烧清醒的消息后,全都一脸喜气地往正院而去。
顾玦还没走出院门,顾玄等人全都到了。
顾淮之嘴快,赶紧问了一句:“小叔,阿婆怎么样了?”
顾玦点点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爹,娘找你,说有事要跟你说。”
顾淮之四下看了看,小声对顾琉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这时,徐氏身边的婢女走了出来,对着顾淮之等人行了一礼后,才恭敬道:“夫人请主子们一起进去说话。”
顾淮之被顾琉暗中瞪了一眼,不由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跟在顾琉身后走了进去。
徐氏现在的脸色并不算好,呈现出一股虚弱病态的苍白之色,精神却不错,见顾淮之等人进来,微笑道:“我好多了,再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常,你们该干嘛干嘛,别为我担心。”
王氏几人关心一番徐氏后,极有眼色地领着孩子退了出去。顾淮之是个例外,他打小就跟在顾玄身边听顾玄处理各种事务,现在也安安稳稳地站在顾玄身后等着听徐氏的话。
徐氏也没卖关子,张嘴便说了重点,“我大哥此次进京,怕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他同陛下有旧怨,这次进京,想来他也没打算为陛下尽心尽力。算了算日子,他也该到云州了。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总归是血亲,你们便帮上一把吧。”
顾淮之都惊呆了,他这个舅公真不是一般的狠角色,这是个狼灭啊。皇帝打算用太尉一职将他扣在京里牵制徐家,他倒好,反过来琢磨着当间谍和带路党?
果然是个狠人。
还未见面,顾淮之就对他这个舅公充满了无限景仰之情。
等到顾淮之见到徐道宏时,也只能感叹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亲切,特别能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好感的中年大叔,内里竟然有一副狠硬心肠呢?
顾淮之挠挠头,再次给大佬献上膝盖。说实话,大佬外在条件十分优越,再加上优秀的智商,真打算当间谍的话,估计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顾淮之不由看了一眼顾玄,既然有位现成的大佬送上门,顾玄不可能不跟他合作一把吧?
赵冀这回赚大了。
果不其然,顾玄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徐道宏几句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徐氏大病初愈,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苍白得让人心疼,只一双眼依旧清冷犀利,径直对上徐道宏的目光,微微露出不赞同之色。
顾淮之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上演眉眼官司,四下看了看,顾琉三兄弟也没敢说话,顾淮之想了想,觉得屋内气氛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打断了徐氏的目光,“阿婆,你大病初愈,还是再披件衣裳吧!”
徐道宏顺势点头,关切道:“淮儿说的是,身子要紧,现在可恢复了?”
徐氏低低叹了口气,点头道:“早就无碍了。”
迟疑片刻,徐氏还是皱眉叫了一声,“大哥……”
却被徐道宏笑着打断,“你我兄妹多年未见,我和大嫂一直惦记着你。今日终于能见上一面,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三个外甥和孩子们都是孝顺的,你这一生,前半辈子虽然受了点委屈,但有这几个孩子在,后半辈子注定是享福的命。”
这话的意思嘛……顾淮之偷偷瞅了顾玄一眼,发现果然不管地位高低,所有男人在大小舅子面前貌似都有点底气不足。看看顾玄,平时多厉害的人,别看一直笑眯眯的,收拾起人来既干净又利索,堪称笑面虎。结果现在徐道宏暗中指责他对徐氏不好,顾玄也没敢吭声。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大概就是大舅哥的威力吧。
不过顾淮之更好奇的是,他这位舅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弄死皇帝。
多大仇啊。
顾淮之在心里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徐氏的表情愈发无奈,徐道宏见状,又笑了笑,感慨了一句:“若是小妹还在,咱们兄妹齐聚,不知该有多高兴。”
徐氏眼神一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大哥你也要多注意身子。”
徐道宏笑着点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顾淮之却直觉不对,他们口中的小妹估计有故事。
顾淮之这些年极其受宠,哪怕是性子略显冷淡的徐氏,对顾淮之也不错。于是,顾淮之心里有疑问,也不跟徐氏拐弯抹角,私底下直接开口问她:“阿婆,舅公如此讨厌陛下,是因为你们今天提到的那个姨婆吗?”
这话要是别人来问,徐氏估计不太会搭理他。顾淮之拥有年纪优势,徐氏想了想,还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也并不是都因为如此。你舅公不进京,陛下必然要派其他人接管梧州,如今世道正乱,倘若派了个有意同徐家作对的刺史过来,徐家便处于不利的位置。”
顾淮之点头,“所以舅公进京,算是一种交换?”
说完,顾淮之还是好奇,“那么,那个小姨婆是……”
徐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曾向你太公求娶你小姨婆。只不过你太公觉得陛下靠不住,将你小姨婆许配给了令一世家子。陛下登基后,那家一直被打压,没过几年,你小姨婆便病逝了。我和你舅公查了许久,其中有龙椅上那位的手笔。”
卧槽,这特么真的是人干事?顾淮之忍不住爆了粗口,怪不得老好人长相的舅公逮着机会就要把皇帝往死里整,换成自己,也一样会想尽办法弄死这王八蛋。
第29章 历练
徐家小妹的事, 就连顾玄都不知道。顾淮之征求了徐氏的意见后,私下偷偷将这事儿跟顾玄说了。顾玄也很是惊讶,万万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然还有这么骇人听闻的后续。
哪怕已经生过一次气了, 顾淮之向顾玄复述此事时还是一肚子火, 忍不住骂道:“真是个黑了心肝混账, 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畜生。婚姻本就是结的两姓之好,哪有没谈好就要人性命的?这王八犊子还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有本事就冲着当年的徐老太爷撒火去啊,偷偷摸摸算计无辜姑娘家的性命算什么本事?”
见顾玄向自己投来不赞成的目光, 顾淮之冷哼了一声, 再次嫌弃道:“一想到这么个货色还是皇帝, 真是让人恶心, 这破兴朝,趁早倒闭完事儿!”
气急之下, 顾淮之连上辈子骂人的话都飚了出来。
顾玄思忖片刻,又将棋盘摆了出来。
这么多年接触下来, 顾淮之非常清楚, 每当碰到棘手的事时,顾玄都会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一局。
一见顾玄开始落子,顾淮之便清楚他现在也没了头绪,估计之前的打算又要推翻重来。
见顾玄举棋不定目露为难之色, 顾淮之又不由好奇, 不过是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对现在已经达成共识的结果也没有害处, 他阿公为何一脸为难呢?
顾淮之尝试着用顾玄的思维来考虑这个问题,却还是没想明白顾玄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
等了许久,见棋盘上黑子已经占据上风即将要赢后,顾淮之才开口打断了顾玄的思路,轻声问道:“阿公应该是打算跟舅公合作,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助赵使君最终拿下京城。依阿公的行事作风,定然是想将这份功劳全部放在舅公头上。从这方面来看,舅公心中恨意不断,想来对他日推翻昏君重建新朝更有益处。不知阿公为何如此为难?”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棋盘上,深思熟虑一番后,手里举了许久的白棋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顾淮之顿时目露惊讶,刚才黑子分明已经胜局已定,却不成想白棋这一子下去后竟然瞬间扭转了局势。
顾玄见状,只淡淡道:“没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妄下定论。你舅公家的往事,就是棋盘中不确定的变数,可能于我们有利,也有可能会让我们的盘算成为一场空,自然要仔细思索一番。”
顾淮之不解,“阿公这意思,莫非舅公还会害我们不成?”
“这倒不是。”顾玄继续落子,“只不过亲戚归亲戚,利弊还是得分清。我是顾氏家主,在大事上,自然要抛开个人情感,公正处理问题。你舅公也是个厉害人物,我相信他进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人一旦情绪失去了控制,那就容易出现弱点。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弱点和漏洞,全都找出来,一一补上。”
顾玄一边说一边落下最后一子,而后拍手笑道:“这样,这局棋才算真正赢了。”
顾淮之偏头一看,白子已经将黑子彻底困杀,黑子再无生机可寻。
顾淮之清楚,这是顾玄在教他怎么摒除私人感情从大局观上来看问题。或者说,世家之间也存在竞争,是亲戚也是对手,平时见面亲亲热热,关键时刻捅刀也绝不手软。
光这么想想,顾淮之都替顾玄觉得累得慌。
顾玄却乐在其中,略微改变了一下计划,将徐道宏由明转暗,打消了将徐道宏举荐给赵冀的想法,只把他当一个寻常亲戚来往。徐道宏进京的目的,除了他们几人,再无别人知晓。
顾淮之不由奇怪,这么做,不是给双方增加了难度吗?
顾玄则解释道:“你舅公不是莽撞之人,既然存了这个心思,想来已经布局多年。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份仰仗从而选择铤而走险。”
顾淮之却觉得这次是顾玄想太多,当年徐道宏能忍下仇恨,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就更加能掂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怎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失去了理智。
顾玄也不多说,热情地招待着徐道宏。再加上先前辞官过来的王太尉,他们三位老相识好好聚了一场,最后都忍不住感慨:一别经年,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在云州相聚。
因着要进京赴职,徐道宏不便在云州久留,只住了两天便说要赶路。
顾玄和王太尉轻轻一叹,气氛很是沉默。顾玄当即命人上了一桌酒菜,三年高高兴兴地大醉了一场。
顾淮之最是机灵,找了个借口溜了进来,就看到平日风姿气度被人争相追捧的三位大佬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右手随意搭在右脚膝盖上,手里还举着酒杯。就连平日作风最一丝不苟的王太尉,也不讲究所谓的规矩,头发略微凌乱,眼神微醺,时不时还举杯同顾玄二人说笑一番。
顾淮之冷不丁冒出来,看见的就是三位长辈形象全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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