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 第4章

作者:清涴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凑近顾琉耳边小声问:“林家那个长孙,有多聪慧?”

  “再聪慧也比不过你。不过就是口齿清晰些,背得一两句诗罢了。在你面前,哪能称什么聪慧?”顾琉一捏顾淮之的鼻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琉对顾淮之本就自带老父亲滤镜,经过顾淮之出主意治太后一事后,更是觉得他儿子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聪明人物。哪怕真的有人比顾淮之强,顾琉也能摸着良心说他绝对不如我儿子!

  这才是亲爹。

  顾淮之满意了,然而转念一想,还怪对不住人家林家孙子的。自己一个开了挂的伪儿童,对方却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森,这么一比,真是有欺负小朋友的嫌疑。

  也是造孽。

  还是祈祷两家别接着死磕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王氏微微打开车窗,温声提醒:“快要到了,淮儿你可要记住,见了外祖父母要问安。”

  “我都记着呢,还有两个表哥三个表弟。”

  王氏又补了一句:“再加上四个表姐三个表妹。”

  我的天,这都凑成七仙女了!顾淮之心说王家可真能生,转而又想到顾家的情况,忍不住对着顾淮之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何我们府上不如其他家人多?”

  这个问题困扰顾淮之很久了,要说顾玄和徐氏鹣鲽情深也就算了,那两位关系明摆着不冷不热的,在这个纳妾合理合法的年代,顾玄竟然能忍住不纳妾?依顾淮之的观察,顾玄不仅没有妾,没名没分的通房也没有,真的只有徐氏一人。

  这发展,不大符合现如今的情况啊。后世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还出轨离婚呢,这么看来,顾玄的节操值也太高了点。

  却不料顾琉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立即僵硬了一瞬,要不是顾淮之一直盯着他,估摸着要错过他这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看着顾淮之疑惑的目光,顾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叮嘱他:“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提,特别是不能在你阿公阿婆面前提,知道吗?”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顾淮之老老实实点头,深深记住这个雷区,免得哪天捅了祖父母的心窝子。

  牛车缓缓停在王府大门外,顾琉一把将顾淮之抱下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了王氏下来。

  王家门房远远看到挂着顾家族徽的牛车过来便赶紧通报了老夫人,顾淮之他们一下车,王府的软轿已经在门口等着。顾琉扶着王氏上了轿,想把顾淮之也抱进去,却遭到了顾淮之的拒绝。

  好不容易能出门看看,哪能在轿子里坐着?顾淮之坚定地拒绝了顾琉抱他的好意,迈着小短腿跟在顾琉身后,面上严肃,余光却时不时扫一下周围的环境。好在抬轿的仆人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说是大姑娘又有了身孕,脚下得稳着点,是以走得较慢,刚好合上了顾淮之小短腿的速度。

  一路走到正厅,顾淮之还没给长辈见礼就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喊,嘴上还埋怨王氏:“我这大外孙都四岁了,竟是头一回进外祖家。以后可不能再拘着我大外孙了!”

  顾淮之赶紧站直身子替亲娘辩解:“以往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每到年关就要小病一场。娘亲一直同我说,外祖父母心里记挂着我,还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专门放置外祖母送过去的物件呢。我倒也想跟着来,却又怕过了病气给外祖,反倒成了不孝了。”

  “瞧这嘴皮子利索的,真真儿是个机灵孩子!”王老夫人满脸笑容,三位舅母自然跟着打趣,一时间大厅内满是欢笑之声。

  顾淮之乖乖窝在怀里,悄悄打量着一旁的外祖父,心下对他颇有几分畏惧,仿若学生时代见着了教导主任。

  王太尉不愧是礼法大家,眉心一道深深的皱眉印记,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若说顾玄是清风朗月般的风华,王太尉便是巍峨高山般的气度。

  见顾淮之的眼神望过来,王太尉也深深看了顾淮之一眼,而后点头评价:“目光清正,眉目舒朗,是个心性坚毅之人。幼有急智,倒也不堕神童之名。”

  这是碰上大佬相面了啊!顾淮之微微激动,瞧瞧人家大佬夸人多有水平,顾淮之被夸得美滋滋,恨不得说一句大佬你会夸人就多夸点。

  然而大佬为人冷酷话不多,点评完后就不再开口。顾淮之还稍稍失落了一回。

  倒是顾琉面露喜色,王太傅相面极准,如今朝中后起之秀,多数都被他点评过。顾琉小时候也得了他一个“虽无过人天资,亦不失坚韧本性,能担一族兴衰”的评价。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都被他说中了。

  现在王太傅这么夸顾淮之,顾琉真是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王家大舅怕顾淮之不自在,给自己的长子使了个眼色,对着顾淮之笑道:“你们小孩子坐不住,一同出去玩吧。”

  王家五兄弟一齐凑到顾淮之身边,脆声道:“阿弟,走,我们去玩投壶。”

  女孩子们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王老夫人见状,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一起去,大过年的别拘着。”

  于是一行十来人呼啦啦来到后院,婢女们早已摆好投壶用具。顾淮之还是头一回玩投壶,先看表兄弟们玩了一轮才自己上场。

  王家五兄弟人数虽然多,名字倒还挺好记,温良恭俭让按顺序排下来,十分有儒家气息。

  王温怕顾淮之伤了自己,手把手教他如何投,还教他如何用巧劲儿。顾淮之年纪小,准头倒不错,最终算下来竟然还得了个第三。

  待众人尽兴后,前面男丁和女眷也已分开。顾淮之自然是跟着王氏派来的翠姑回后院。

  此时王老夫人正在同王氏说话,见顾淮之回来,二人便默契地止了话头。

  顾淮之眼珠子一转,觉得此中必有隐情。于是,心机狗顾淮之在王氏问他可要稍睡片刻时,果断地点个头,决定装睡听墙角。

  王氏母女二人一直看着顾淮之“睡着”才从内室出来,捧着手炉闲聊道:“这孩子倒是省心。”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压低声音问她:“你怀上后,女婿有没有其他心思?”

  王氏摇头,笑得一脸甜蜜,“当初怀淮儿的时候,夫君便说过不愿再有旁人,如今也是一样。”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难得的好夫婿。”王老夫人感叹,“想来是当年受过委屈。尤其是你那小叔子,当年你婆母那妾室所生之子同他差不多大,却病死了。以至于你公爹对他颇有心结,你婆母也因为妾室之事对你公爹冷了心,也不大管这个幼子……”

  “大过年的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干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不都好好的么?”王氏截了亲娘的话头,探头朝内室看了一眼,轻声道,“您是不知道,淮儿刚刚还在问顾府人丁为何不如其他府上多呢?这话千万别让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这么点个人,哪来那么多心思?”

  “心思多点总比缺心眼强。我看咱们淮儿好得很!”

  隔辈亲这个属性,在王老夫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也顺势止住了话题,不再开口。

  装睡听八卦的顾淮之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吃了一个大瓜,继续老实装睡。

  此时王太尉进了屋,看了一眼王氏还未显怀的肚子,微微皱眉,而后吩咐妻子:“你让人去库房,把里头的药材和补品都拿出来让宓儿带上。”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药材?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给宓儿备着,万一回虞川路上用得上呢?”

  王老夫人一脸惊讶:“回虞川干什么?”

  王太尉神情自若:“等着吧,那老狐狸开年后就得辞官回乡了,还得同陛下大吵一架,做足了派头再回乡。”

  顾淮之忍不住给王太尉点了个赞,这大概就是同僚之间的默契吧。

  事实证明,王半仙这一卦算得丝毫不差。大年初六,朝廷第一个大朝会,顾玄再次因李吉之事同皇帝发生激烈争吵,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顾玄效仿前人名士,解了他的相印让人挂在宫殿之上,扬长而去。

  你要作死就作死吧,老子不伺候了!

  皇帝彻底傻眼了。

第7章 沿途所见

  顾玄辞官辞得这么干脆利落,皇帝真心懵逼了。毕竟皇帝也没想过炒顾玄的鱿鱼,摸着良心说,顾玄这个丞相当得真不赖。除了有时候特别爱驳回他的某些意见外,正事上从不含糊,朝野上下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皇帝也就是按照以前的套路耍点小手段,先定个大目标等着顾玄跟他砍价。然后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走一波,最终不给李吉封爵,也不计较他的罪过给他一个风光大葬就行。

  谁知道顾玄愣是没按皇帝编写出的剧本走呢?皇帝可不就坐蜡了么?

  现在的情形就是皇帝搬了个梯子自个儿爬到墙头,等着顾玄把他劝下去。结果顾玄啪叽一下把梯子搬走了,留下皇帝蹲在墙头瑟瑟发抖,要完,下不来了。

  顾玄也坏,相印挂得特别高,底下还系了一串朱红色的穗子,放眼望去极为醒目,皇帝想把这消息压下去都压不住。顾玄前脚刚出宫门,辞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拥趸顾玄的官员痛心疾首,一面称赞丞相品性高洁不畏强权,一面唾弃皇帝不辨忠奸,又大骂承恩公只知媚上谋私。文化人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一个脏字儿不带都能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恨不得当场去世。哪怕是素来跟顾家不对盘的林家,这回也坚定地站在了顾玄身后:大家有矛盾私底下掐翻天都行,但士大夫的尊严不容亵渎!

  这事坏就坏在承恩公出身微末,一朝得势后又猖狂不已,人缘都被他们给作没了。

  外戚本就让清流看不过眼,认为他们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当然,要是外戚是士族,那又不一样了,那叫锦上添花。这叫要夸一波先皇原配林皇后,原本先皇打算给林家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但人家觉得这爵位不够“清正”,于是义正辞严拒绝了。

  对比起来,吃相难看的李家,哪怕只有六分的讨嫌都被衬成了十分的憎恶。

  再加上现在顾玄怒而辞官,其他人并不知道顾玄早有打算。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就是:一个丞相之位都不能够让皇帝慎重考虑收回成命。丞相代表士大夫,列个等式就是士大夫不如上不得台面的外戚。

  这特么谁能忍?

  太后听了这消息还高兴呢,拉着皇帝的手乐道:“顾丞相辞官了,现在谁还敢拦你?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啊!皇帝险些爆了粗口,他是无能耳根子软,又不是真的智障,基本的逻辑还是有,挠头郁闷道:“事情哪有母后想得这么简单?丞相辞官,表弟就更封不成了。非但追封不成,怕是还要问他的罪。别说给他一个爵位了,就连风光大葬都别想了!”

  “怎么会这样啊?”太后吓得连病都不装了,一骨碌坐了起来,“皇儿你贵为天子,怎么还要看臣子的脸色?”

  皇帝暴躁:“朕是天子不假,但也不能太过为所欲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等着吧,士族的回击马上就来了!”

  皇帝不犯蠢的时候,智商还是在线的。不出他所料,大臣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猛。

  这头顾玄刚进顾府,那头弹劾承恩公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官员们采用了上回顾淮之出的主意,因为心态太过爆炸还来了个升级版,一点面子功夫都不做,上来直接点着承恩公开骂,说他生性卑劣教子无方,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不但害苦了百姓,还让太后跟着遭罪。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本该让他全家滚蛋别继续脏了大伙的眼,但考虑到太后病重,未免让太后忧思之下加重病情,请陛下让承恩公府的人前去侍疾,太后还不见好,便削爵严惩,若有好转,便减轻一等,降爵!

  又有御史将承恩公府的人弹劾了个遍,说他们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反正承恩公府别想有好日子过。

  朝堂上顿时热闹得堪比菜市场。

  此时顾淮之正蹲在顾玄身边,看着顾玄十动然拒了皇帝让他继续当丞相的口谕,笑眯眯地在家看皇帝的笑话。

  被皇帝恶心了这么多年,现在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顾淮之则是好奇,“阿公,接任丞相之位的,会是谁?”

  丞相这位置,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智商不够政治素养不行手段不够圆滑的,通通没戏。

  顾玄首先就排除他亲家,还有心思同顾淮之开玩笑,“肯定不会是你外公,依他的脾气,要是当了丞相,龙椅上那位得被烦得上吊。林廷尉倒是有意争上一争,但他现在跳得太高,想借此机会将清流笼络住,陛下被逼得不痛快,定然不愿用他。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任御史大夫的徐季陵。”

  “姓徐?这是阿婆娘家的人?”

  “不过是同姓罢了,徐季陵并未非士族。”顾玄摇头,言辞间对徐季陵极为赞赏,“这人虽出身寒门,却熟读经史子集,乃当世大儒,品性高洁,隐居山林,乃是一大名士。当年先皇费尽心思才将他请出山,只可惜入朝没多久先皇便薨逝了,他又被牵连进储君之争中,虽然无辜,但也让陛下心里不痛快,就这么被陛下冷落了下来。”

  顾淮之最喜欢听这些朝堂秘事,反正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肯定也是要混官场的,当然要提前做功课,有个丞相祖父在,各种弯弯绕绕都能摸得透透的。

  顾玄也有意培养顾淮之的政治敏感度。这玩意儿说起来玄得很,就跟后世人民群众看新闻联播似的,普通人就是单纯地看点消息,悟性高的就能领会出其中深意,还能悟出一套词语解读模式,再天才一点的,甚至能揣测出国家接下来的大势趋向。真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解读,仿佛看的不是同一个新闻。其实这种东西也是能培养出来的,哪怕顾淮之还是个三头身的小豆丁,顾玄也没随便说点东西搪塞他,反而仔细地同顾淮之解释了个中缘由,打定主意对顾淮之言传身教,争取为顾氏培养出下一个丞相。

  顾淮之这才知道,兴朝建国还不到五十年,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第三代帝王。当年开国太.祖起兵反了前朝,登基不到十年就挂了。先帝好一点,在位二十四年,奈何刚开始还算靠谱,后头就变成了败家子。而后当今上位,继续时不时抽风骚操作,搞的朝臣心塞无比。

  至于当今和徐季陵的旧怨,在于当初徐季陵刚入朝时还不大懂得官场黑暗,被人坑了一把,骂了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虫,说他嫡庶不分,宠婢生子而贱嫡出,罔顾礼法,人人唾之。

  这话本来也没骂错,只是被当初还是皇子的当今听了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严格说来,当今也是婢生子。

  现如今的太后,早年就是林皇后的梳头宫女。因姿色好被先皇看中得了宠幸,又侥幸生下皇子,然后一路开挂,先皇生了七个葫芦娃,四个有世家血脉的皇子全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三个中,大臣们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当今,太后也随即地位高涨,飞升成太后。

  听到这里,顾淮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顾玄这么肯定皇帝不会选林廷尉当丞相了。估计这对母子听到林这个姓心里都不舒坦吧,这时候升他当丞相,太后本来没病都能膈应出心梗。

  顾玄笑眯眯地摸了摸顾淮之的头,脸上再次露出满意之色。

  相比起顾玄的惬意自在,皇帝最近真是满头包。御史们也不是瞎弹劾,本来混官场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小辫子,但承恩公府乍一飞升,吃相极为难看。以往看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大家也就忍了。现在?不好意思,大伙儿最近见着李家人就犯恶心,只想把他们送回老家。

  人证俱全,皇帝想偏袒都偏袒不了,只能把这帮表哥表弟全都炒鱿鱼,承恩公府被炒的只剩一个爵位了。太后这回是真气病了,偏偏大臣们眼神贼利索,一见太后这阵仗,立即指责承恩公府照顾不力,理应削爵。

  大臣们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对着承恩公府开炮,威力简直巨大无比。太后吓得连病都不敢病了,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就怕被人揪住了话柄削了承恩公的爵。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得直打嗝,当初太后哼哼唧唧装病,出贱招威胁朝臣。现在被朝臣教做人,真病了反而不敢再作。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至于死于流矢的李吉?死都死了,谁还有心思管他?看在太后真病了的份上,降承恩公府为侯府,草草葬了他便是。哦,还要再罚二十万两银子,用来安抚受灾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