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江听月
云朵儿咬了咬唇,有些惶恐不安,她朝着旁边看了一眼,似又看了一眼桐木,最后才是将目光落到弯腰捡妖物内核的卫漱身上。
“大师兄!”
她从天华帝君怀里挣脱了出来。
天华帝君一直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动作都不敢大,所以才是让她轻易挣脱。
卫漱只觉得一道人影撞了过来,他轻轻让开了一些,云朵儿差点就摔在地上,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师兄,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害怕,我也不想参加比试了,呜呜呜。”
“抱歉,我还要找炤炤,你可自行捏碎传唤珠离开灵山秘境。”卫漱温温淡淡地回了一句,并且轻轻拂开了云朵儿的手,仿佛多沾一下都令他觉得脏一样。
云朵儿的动作一顿,袖子里的手指都握成了拳头,她也是他的师妹,如今这种情况,师兄难道不该护着她站在她这边吗?
“大师兄……”
“神女,你是九重天的浅雪神女,我是您的仙侍,您跟帝君一同回九重天吧。”桐木走过来,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卫漱,惊奇于这凡修听到他们是九重天的仙神怎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去,我还有爹爹,还有师门,我不能舍下他们。”云朵儿低着头,怯怯的又很是坚定。
天华帝君瞧不得自己的阿雪这副样子,如今她要什么,他都会给的,他便说道 ,“你若不愿回去,我便在凡界陪你。”
云朵儿松了口气,她想到,那位贺荆仙君不过是个仙君,这位仙君可是被称为帝君的,想来在九重天必定是更加尊贵的,她笑了起来,笑容温婉又自豪,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只是个凡修而有任何自卑之色,她落落大方。
“我爹爹是个很好的人,他最疼我了,我带你……我带帝君去见我爹爹。”
“好。”天华帝君岂有不答应的,他望着云朵儿的眼神里都是缠绵的爱意,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桐木是不愿的,这不过是凡界,而他们是九重天的仙神,本该高高在上才是,可她不敢污泥帝君,只好点着头跟在身侧。
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一眼卫漱,连云朵儿到后来都觉得,大师兄算什么?不过是窦炤的一只忠心的狗罢了,她如今有两座靠山,自然不必把大师兄放在眼里。
卫漱一直等到这几人离开了灵山秘境,才是直起腰来。
他眯着眼睛,手指微动,之间便是蕴出一丝一缕的黑色魔气,那些魔气缭绕在那些妖物内核上。
‘嘭——!’
是内核破碎的声音,内核里的妖气精华全部一点一点的被魔气吞并,归入卫漱体内。
卫漱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变化,里面的温情像是被吞噬干净,明明还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却令人觉得这好似一双血色的眼睛,残狞冷酷,没有一丝人的情感。
他在刚才贺荆带着窦炤离开的地方用指尖的魔气碰触了几下,忽然照葫芦画瓢一般画出一个圈来。
卫漱眼底的执念很深,他眯着眼,抬腿跨入黑色的魔气圈,丝毫不畏惧前路。
……
很小很小的时候,窦炤就知道自己是一条苍龙,一条遗落在外的活下来的唯一一条苍龙。
至于为什么知道,她却记不得了,她只知道,脑子里深深地便是印刻着这一点,除了这一点外,她唯一记得的=很深很深的便是浅雪这个名字。
脑子里还有一些七嘴八舌的虚弱的声音,经常在脑中回响着——
“炤炤,去找浅雪,她会帮你,她会帮你的。”
“炤炤,你要好好长大,将来带着我们离开这里。”
“炤炤,在外面要乖一些,努力一些,低调一些。”
“炤炤,你是我我们的希望。”
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是黑暗。
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身下好像都是淤泥,不,也不都是淤泥,有好多腐烂的肉,还有好些骨头,那些骨头各种各样的都有,她很是害怕。
她游啊游啊,游了好久好久,才是见了一丝光亮,见到了许多其他人。
他们都生得很漂亮,有的毛发浓密光亮,有的身形健壮,就是蛇族那也是粗壮不已的,她看起来太小了,他们甚至都没朝她看过来一眼。
窦炤很害怕地在一个角落里将自己盘踞成一团,把脑袋埋进了身体里。
“咦,你是新来的?”
有人终于看到了她,盯着她好奇地开口问道。
她抬起眼来,便看到是方才见到的那只皮毛很漂亮的火红色的狐狸,狐狸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说道,“你这么小,如何与人竞争灵气?到时大人来喂养时,你怕是一分一厘都抢不到,又是有什么胆子来这里的?”
窦炤不懂,她睁开眼时努力游啊游的,便是到这里的,什么喂养灵气,什么竞争?
“哎,你一条小蛇,看起来也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蛇,好好修练,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一方大妖,何必来凑这热闹,来这里的,哪一只不是有上古妖物的血脉传承的,你看那条很粗壮的黑蛇,那可是有腾蛇血脉的,就是我,我骨子里是有九尾狐的血脉的,如此才敢来一拼。”
窦炤懵懵懂懂的,听不明白。
那火狐狸似乎闲得很,又或者说没个说话的人,便拉着窦炤说道,“我见你实在还小,又听不懂我刚才所说,便与你认真说说,让你心里有个数。”
“你看到那边的好多尸体了吗,就那些腐烂的肉啊骨头的,地上那些也不是淤泥,多是积年累月的腐肉变成的一堆东西,又臭又脏。”
“那竟是尸体吗?为何有这么多?”
窦炤那时候害怕极了,瑟缩着身体,生怕自己也变成那一堆之一,她脑海里深深地记得,自己是不能死的,她的命,来之不易。
“说不定我们这些在以后也会变成一堆堆腐肉,但要是不拼一把,却是不甘,凭什么我们妖族就只能躲在见不得人的阴暗处,凭什么有人出生便是神兽灵物,天生拥有仙籍神籍?我不服!”
窦炤不懂她为什么如此气愤,却有些难过,因为她是苍龙,苍龙如今,也是妖。
“大人用灵气喂养我们,若是我们中有一个能长出七巧妖心来,那么,大人便会准许我们飞升成仙,从此摆脱妖籍,成为仙籍。”
火狐狸想起这些,那双细长的眼里便眯了起来,眼底里都是向往之色,“我是九尾狐后裔,我必定是能长出七巧妖心来,不,大人说,等长出来了,那就不叫七巧妖心,那叫七巧灵心。”
“那若是长不出来呢?”窦炤问道。
“长不出自然就不能飞升成仙,只能永远是妖籍。”
“可是妖不是也能活很久吗?为什么这里都是尸体?若是长不出来,连妖都不能做了吗?”
“你真傻,你以为大人喂了灵气,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吗?我们要厮杀啊,只有我们之中最厉害的那个,才有资格,否则,谁会服气?只有最厉害的,且长了七巧妖心的,才能飞升成仙。”
“那……这么久了,有没有飞升过的前辈呢?”窦炤小声问道。
火狐狸当时沉默了下来,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有,我们也不必在这里了。”
窦炤便换了个问题问她,“那位大人是谁?为什么要我们长出七巧妖心来才会准我们飞升成仙呢?若是妖可以飞升为仙籍,那就说明,妖族本身就是可以成仙的。”
这个问题,火狐狸没有回答她,只是愣住了,久久都沉默着,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如今还小,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窦炤还来不及长大,就跟着火狐狸一起竞争灵气,她不知道去哪里找浅雪,可是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而且,只有飞升才能离开这里,而飞升要长出七巧妖心,还要是最厉害的。
这黑黑的深渊洞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阳光,整日都是黑漆漆的,空气里常年都有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
她皮糙肉厚的,很难受伤,苍龙族的龙鳞是她最好的保护,可她还要小心翼翼藏着苍龙后裔这个秘密,所以,总也要在身上划几道,流出一些血来。
她可怕疼啦,轻轻一个伤口都要叫她疼的眼泪都流出来,可是她只能忍着,忍着,去努力,去抢夺灵气,一点点长大。
火狐狸很快就变成了一堆腐肉烂骨头,看来她的九尾狐血脉并不是那么强盛。
还有好些她眼熟的没有说过话的妖,逐渐的也成了她脚底下踩着的这些腐水烂肉和骨头。
逐渐的,她也和其他妖一样,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一定一定要飞升。
她逐渐长大了,化作了人形,开始她真的很小,大约就是几岁娃娃的样子,经常被那些已经很厉害的大妖姐姐抱在怀里,她们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
可惜,她们后来都死了,到她们死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想来真的是很难过的。
有一只大妖姐姐从外界带回来了一些花种,并给了她一颗。
她说:“炤炤,你见过花吗?呐,给你花种,你种下来,每日浇水,或许会开花呢。”
窦炤真的种了花,只是,还没等花开,大妖姐姐就死了,她死的很快。
花养不活,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水,只有腐烂的血水,有些妖的血水有毒,她怕花种死了,便捡了一只不知是那位妖大哥大姐留下的破碗,每日给花种喂了自己的血。
她的血,总能养活的。
时间一日日过去,她的小花悄悄冒了芽。
也就是在她的小花冒芽的那一日,她看到了第一缕光从外面照进来,她赢了。
可她却笑不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她心情沉重,她知道,她是踩着大家的尸体才长出来的七巧妖心。
她的飞升,不是她自己的飞升,是带着洞窟深渊里所有妖的飞升。
但值得高兴的是,她终于可以去找浅雪啦。
……
“炤炤?”
嗯?
窦炤一下子睁开眼睛,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又被拉直了,她坐了起来,差点撞上眼前的贺荆仙君。
贺荆仙君惨白着脸,看起来情况很不好,他靠在一棵树上,嘴唇发黑,像是中了剧毒马上就要死的那种发黑,身上也沾满了血,浑身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他的手还死死抱着她,或者说,是死死锁住了她。
“为什么哭?”贺荆仙君掀了掀唇,半睁着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费力,他的声音沙哑虚弱。
她哭了吗?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仅是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恢复了,还摸出了满脸的泪水来。
想来时刚才昏睡时想到了从前还未飞升到三重天时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那只火狐狸,想到了百河。
这些自然不必和贺荆仙君说,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是一条苍龙,然后让他再用碧骨笛直接穿透她,把她杀死吗?
窦炤想要挣开贺荆仙君的怀抱,但是他不肯,他死死地抱住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贺荆仙君的双臂像是坚硬的铁一样,不许她逃离。
这样的仙君,真的很陌生,也让她惶恐。
“炤炤,你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什么了?”贺荆紧盯着窦炤,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的声音虚弱却很执着,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偏偏一双眼又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你恨我。”
“我不知道仙君在说什么,如果仙君能松开我,让我好好看看四周那就最好了。”窦炤却没看他,而是环顾四周。
她的声音平和,又是天生带着一股憨气,听起来有些天真。
贺荆听着她的声音,听不出她对自己有什么冷意,可也听不出她对自己有半分的好感。
他倒是希望她狠狠对他,冷冷看他,哪怕是像是她以为的那场梦里那样用刀狠狠地划他的身体。
那样他会疼,那样也代表着她见了自己会有情绪,会恨。
有爱才会有恨。
贺荆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了一些。
窦炤却无动于衷地环视四周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