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江听月
她问的是贺荆仙君 ,这里只有他了,他还躺在地上的板子上。
贺荆脸色依然很难看,青白一片,他看着窦炤伤心欲绝的样子,想到了她记得所有事情,记得一切,记得自己的碧骨笛穿透过她的身体时的感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脑袋里不断的有什么声音在叫嚣着,让他无法正常的思考。
“百河呢?!”窦炤声音拔高了几分,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些哭腔了。
师兄对她很重要,是她重活后养大她教导她的人,而百河对她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人,在她还未飞升时,在她在那个暗无天地的泥潭深渊里时,百河就一直陪着她了,她用心血浇灌,百河一路陪着她在三重天,她们之间有许多快乐的日子。
百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一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百河也是知晓的。
贺荆看着窦炤,唇瓣翕动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杀了。”
空气里的一切就像是在这瞬间静止了。
风吹过,血腥味也传到了她面前。
窦炤所有的表情与动作也在这瞬间僵住了,是完全不知所措,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或许很久,也或许很快,窦炤轻声又问道:“你说什么?”
“我杀了百河。”贺荆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好像他说的是什么稀疏平常的话,比如杀了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一样。
“这不可能。”窦炤下意识就说道,手垂在腿边,目光竟是有些凌厉,“你与百河没有恩怨,百河也不是妖,你不会杀他,他在哪里?”
贺荆以为窦炤是不愿意相信百河死了才这么说的,便又加重了几分语气,清清冷冷的,“我说了,百河是我杀的,我杀的,你没看到那里有一摊血迹吗?”
窦炤看着贺荆,脸色惨白。
贺荆垂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咬着牙才是从地上的板子上坐了起来,又站了起来,他站定在那里,身上都是血,一时也是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血。
窦炤握紧了腰间的秋水剑,眼睛红了,“为什么杀百河?”
贺荆安静地看着她,轻轻说道,“因为他太烦了,他知道的太多了,我看不惯他,所以我把他杀了。”
窦炤咬紧了牙关,忽然大喊了一声,一下子拿着剑冲了过去,一把刺进了贺荆的胸口,她的手在发抖,她浑身都在发抖。
贺荆根本站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每个月到了这个时候,他本就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站稳在原地,看着窦炤将秋水剑捅进了他胸口处。
“百河和你无冤无仇,你,你简直不是人!”窦炤睁大了眼睛,看着贺荆的眼底里聚拢起了浓浓的恨意,那恨意浓烈到贺荆只看了一眼,便心疼的要命。
他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几乎断送了本来就微弱的她与他之间的可能的未来。
可是他必须要说。
他在炤炤心里本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也做过太过错事,便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件。
若是让她知道,杀了枣树等于是在杀死百河……
她不会知道的。
贺荆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是病态的模样,他勾着唇,说的话凉薄又毫不在意,“我本就不是人,我是天上的仙神。”
“啊——!”
窦炤握着那把秋水剑又狠狠拔了出来,她咬着牙红着眼睛扬起剑。
贺荆仰着头看着,笑容在此时竟是有些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令窦炤又恨又厌恶:“你杀了我,就离不开这里,炤炤,我们还要成婚呢,别闹。”
他伸手抓住了窦炤伸过来的那把秋水剑。
秋水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往下流,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贺荆没什么力气,握着剑连连后退。
他看着远处的村庄已经开始崩塌了,天空中那条银白的浑身都是血的苍龙也消失了,他说道:“我们该从这里离开了。”
如今维持灵山小世界的阵已经毁了,接下来就简单了,他没有仙力,但是他还有一身血。
他的血肉,仙根神籍,都能去破开这灵山小世界再出去。
贺荆不进反退,抓住了窦炤的肩膀,让他的血不断往外流。
直到一阵光起,他们从原地消失。
从灵山小世界出来时,他们还在灵山秘境里,只是不在原来进去的那处林间了。
窦炤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脸色白着,浑身发抖,看着贺荆的眼神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她恨他,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她将秋水剑拔了出来,满腔的怒意一下子爆发,体内吞下的那颗龙珠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滔天的水灵气忽然在窦炤体内转动起来。
浓郁的灵气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她那双眼睛在金色与墨色之间转换。
贺荆倒在地上,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不行,炤炤,停手!”
窦炤从地上升空起来,周围无风自动,凛冽的气息斩平了这里的树木。
她红着眼眶看地上的贺荆。
“你为什么不死,你去死!”
窦炤扬起剑。
第22章
秋水剑是由陨铁锻造而成, 是十七年前,窦炤一岁的时候,卫漱亲手替她锻炼的, 剑身轻盈柔软, 不管是幼时的窦炤还是如今的窦炤, 用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当秋水剑的剑光在林间亮起时, 有一道迅疾如猛兽的黑色身影快速飞掠过来, 像是一团黑色的烟雾。
卫漱看着窦炤扬起了剑, 剑光凛冽而充满杀气, 那把软剑上像是被人赋予了强横的力量,崩的笔直。
悬空在半空中的窦炤黑发飞扬,一双眼眸中有金色的暗光浮影, 里面都是盛放的怒火,隐隐的, 她体内的灵气竟是有要化魔的趋势,那澎湃的水灵气息, 卫漱的心跟着一窒。
“炤炤!”
他快速过去,从一侧抱住了窦炤,手按在了她的剑上, 并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炤炤, 师兄在, 炤炤,清醒一点。”
窦炤此时什么都听不见, 她咬紧了牙关, 浑身都在发抖, 就算此时眼睛被遮住了, 一片黑暗,但她依旧好像能透过黑暗看到贺荆仙君。
她甚至仿佛看到了贺荆仙君杀她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是不是他杀死百河的时候也是那样笑的!?
百河虽然是她从深渊地窟里带出来的,可她是在三重天直接飞升的,是花仙,不是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卫漱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贺荆,他抱着窦炤,轻轻拍着她的背,“炤炤,冷静一些,有师兄在,别怕。”
他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琉璃糖塞进了窦炤的嘴里,又弯腰凑近了一些,轻声说道,“师兄做的糖甜不甜?,甜的话,炤炤就应一声,一会儿师兄带你去看个好看的东西。”
琉璃糖的蜜甜很快就在窦炤的嘴里化开了,带着丝丝花香的蜜味令她想起了一些快乐的时光,那一幕幕快速地从眼前掠过。
“炤炤?”
卫漱感觉窦炤紧绷着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了,他松了口气,然后抱着窦炤从高空落下。
窦炤眨了眨眼睛,卫漱便觉得掌心痒意难耐,紧接着便是一阵水意随着她的长睫毛搔刮着他的手,弄得他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卫漱想将手从窦炤的眼睛上拿开,窦炤却抓住了他的手,捂在了自己眼睛上,想起百河,眼泪就止不住,很快就将卫漱的掌心都打湿了。
“炤炤……”
窦炤闷着声音,抓着卫漱的手哭。
卫漱心疼坏了,他扭头看向了浑身染血站了起来的贺荆。
贺荆的脸色苍白,琉璃色的眼睛一直看着窦炤 ,他看着她哭,想把她狠狠抱在怀里,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轻轻安抚着她,告诉她,就算是杀了他,也不必大动干戈,如果她真的想要他死。
他死就死了。
卫漱的目光直接而锐利,看起来温柔至极,可这温柔的表面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贺荆的目光与卫漱对上,双方都不曾避让,空气中好像有焦灼的气味,两个人都冷着脸。
有一瞬间的时间,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人站在阳光下,一人站在树阴下,一明一亮竟是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穷寇不追,滚吧。”卫漱温温淡淡地开了口,视线也很快收回来,重新放在了窦炤身上。
他换了个位置,站在了窦炤前面,也挡住了窦炤的视线,自然也不会再让贺荆再多看一眼窦炤。
贺荆抿紧了唇 ,昔日清冷高傲的脸上此时只有狼狈和不堪,高大颀长的身躯此时看去甚至都有几分佝偻。
今日他的身体,比起这凡界最普通的修士都不如,任意谁都能轻松将他打倒,但也仅仅是打倒,他这一副身躯就算再残破,只要神魂在,便不会死。
可是,没有什么九重天的第一仙君,什么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脸色惨白而凄凉,垂在腿边的手指都收紧了。
贺荆没有走,甚至抬腿朝前走了一步。
‘咻——!’
窦炤手里的秋水剑一下子刺了过去,钉在了贺荆前面,他刚刚要是再跨出去一步,右腿从脚踝处就会窦炤的秋水剑斩断。
贺荆抬头看向已经把卫漱的手拉下来的窦炤,见她一双眼哭红了,眼尾处挑着潋滟的水意。
那些水意甚至都将她眼底里的恨意化得淡了许多。
她看着自己,说道,“婚契我不会受下的,我一定会退婚,你我以后也不必再见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窦炤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也知道,贺荆仙君是仙神,除非她的秋水剑变成弑仙剑,否则是杀不死他的。
贺荆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窦炤厌弃地收回了视线,再不愿多看一眼贺荆仙君。
曾经她以为仙君杀自己,是因为她是苍龙,是妖,仙君的立场天生与妖不合,他杀自己,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只不过难受的是她自己,她的确曾经天真的以为仙君是好的,待人再凉薄冷淡,一颗心也总会是有点温度的。
所以,她心里其实悄悄地担心过,担心自己会不会再见到贺荆仙君时还是会忍不住追着他。
这是她心底里藏得很深的忧虑,与婚契退不退无关,只关乎她自己。
如今她知道了,她心如磐石,不会再动摇了。
贺荆盯着窦炤,将她脸上的神色一点都没错过,全看在了眼底,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秋水剑,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声呢喃一样。
“永远不见?不可能的。”
他闭了闭眼,再抬起脸时,脸上的虚弱已经不见了,他的脸上是清冷悍然的神色,高贵依旧,他的一身青衫被血染成了鲜红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贺荆看着窦炤,琉璃色的眼睛里都是执着与深邃,仿佛不是仙神,而是魔一样。
窦炤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她扯了扯卫漱的袖子,“师兄,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