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值得欣喜的是,路过市集,她看见了很多新出炉的食摊。面孔也都是生的。看来小食的传播,让很多人有了商业头脑。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该有小吃一条街了。
她乘坐着犊车回宫殿,余光瞥见街角有一群小孩在奔跑着打仗玩。
她让车夫停下来,招手让那群孩子过来,微笑着询问,“你们多大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认出了这是毛国君主。上次打仗的时候,看到她乘着犊车到城楼去。再上次是河边的水车。还有更上次的烟花。
雯萝这张脸对毛国人并不陌生。
他们知道是这个人让他们吃饱肚子,就算变成老人都有粮食领。顿时心里又激动又胆怯。毕竟对方是毛国的君主。听说君主权利很大,不高兴了就打人。
因此,即便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还是没有人敢回答。
雯萝看着孩子们惧怕的面孔,有些窘,她有这么让人不喜欢吗?
想了想,回头拿出犊车里的一袋冰糖,打开给每个小孩抓了一把。
“这是真冰吗?”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看着亮晶晶的冰糖块,忍不住问,“它怎么不凉呢?”
“这不是真冰,这个叫冰糖。”雯萝耐心解释道,因为冰糖产量不高,又是贵族们最喜欢的零食。所以,基本上一出来就被商贾们买走了。毛国的士层阶级勉强见到过,平民就见得少了。
“就像饴糖一样吗?”其中一个家境还不错的小孩问道。
“哇,你好聪明啊。对的,就是和饴糖一样甜的东西。这也是糖,只不过因为它们长得像冰,所以叫冰糖。”
小孩们无比珍重地挑出最小的一块,塞进嘴巴里。瞬间就眯着眼睛嗷嗷叫,“哇,太甜啦。”
雯萝抿嘴一笑,摸摸其中一个没有门牙的小孩的头。
小孩们吃了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沉默中。
雯萝感觉似乎看到了一群绉泽。她弯弯眉眼,“吃了我的糖,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五岁。”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脆生生回答道。
“我七岁。”
“我九岁。”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报着岁数。算下来大致就是五岁到十二岁之间。
“你们每天都做什么?”雯萝又问。
“就是玩啊,玩泥巴,玩石头,玩打仗。”
“等我再长高些,有了力气,就可以给翁主看大门了。绝不会浪费翁主米粮的。”最大的那个孩子想得最多。担心是因为他们每天吃着雯萝给的米粮,在外面乱跑着玩耍,雯萝后悔了,觉得养了一群没用的吃货。
“我也是,”另一个孩子说,“长大后还会给翁主砌城墙。”
雯萝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会引来这样的猜测。看来她的子民每个月领完粮食,心里并不完全觉得理所当然啊。她笑着说,“好啊,那你们快点长大。”她把袋子里最后的冰糖都给他们分了后,上了犊车。
小孩们用衣服兜着冰糖,站在街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的车远去。
雯萝回到宫室后,思考了一会儿叫来陈阿叔,“我想办幼学。”
其实西周开始就已经有学校了。叫做国学和乡学。
国学在大城市里,比如王都,比如各诸侯国都。乡学在小城市里。学生都是贵族子弟,所以这些学子又被成为国子。
平民是没有受教育的权利。贵族们牢牢把文字握在自己手里,这样阶级彻底固化。平民目不识丁,就如同困在井底的蛙一样,永远也跃不出去。
直到周王室慢慢衰落,诸侯们也不鸟天子,开始互相争斗的时候,等级制度才被打破。
官学没落,私学产生。再加上西周灭亡,周王室东迁。大量贵族流入民间,文字也就流到了平民中。
“翁主何必费力办幼学?国学本来就分大学和小学。小学是八岁到十五岁念的。学习的是小六艺。”陈阿叔有点不解。
雯萝摇摇头,“我要办的是平民孩子的学校,不教授六艺。”
“那教授什么?”
“文字和算筹。”
“文字和算筹?”陈阿叔咧嘴笑,“翁主,那些平民的孩子愚笨不堪,担不起翁主的教化。翁主给他们粮吃,不让他们饿死,已经是列国中最仁慈的君主了。”
“他们只需要快快长大,长大后替翁主种地,保卫毛国就可以了。做一个良善的子民,就是对翁主最好的报答。翁主需要依靠的是贵族子弟们。”
“那么我问你,我们毛国如今还有贵族吗?”雯萝问。
“呃,”陈阿叔噎了一下,毛国贫穷,以前最大的贵族就是老姬候、老李将军和他了。现在老姬候被翁主继承,老李将军领了盒饭,就剩他一个因为没站错队活下来的光杆了。若说贵族子弟,也就是他儿子陈小鱼了。
“如今毛国贵族凋零,只剩下一些士撑着。士愿意去国学学习六艺,那是他们的选择。而我要做的是从平民孩童开始,进行全国扫盲。”雯萝委婉地说道。
“什么是扫盲?”陈阿叔微微张着嘴不解地问。
“就是让他们认字,会简单的算筹,”雯萝微笑,“这样,等我发布什么政令,就不需要小吏到处喊。只需要张贴布告,大家就会懂得了。从长远看,子民得到教化,就不会无知,可以自己寻找答案,不会随随便便就办错事,毛国也会得到更好的发展。”
“可是,如果平民们学会了文字,不服王权该怎么办?”陈阿叔只担忧这个,他认为,就该蒙住平民的五识,让他们只会耕地打仗。
“不服王权的诱因,永远都是因为苛政。我让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为什么要推翻我?换个君主就能比我更好了?”雯萝笑眯眯地问。难道程胜吴广都是饱学之士,才发动大泽乡起义的吗?
“平民学会文字,就不用什么事都靠口口相传才能记住。还有算筹,我知道大部分百姓还在结绳计数,大好时光浪费在给绳子系疙瘩,数疙瘩上,谁来替我种地和看家啊?”
这么一说,陈阿叔立刻接受了。他是见过他家管事出去买菜的样子。明明就几颗白菜的事,管事站在那里两只手忙着系疙瘩,记自己买了几颗白菜。系完白菜又去系油菜。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系。就是这样,月底的账务常常还是会算错。
他也没办法去找一个会认字会算筹的士,来替他管家。因为这是一种折辱。
一想到大家都因为系疙瘩耽误给翁主种地,他就想拿起皮鞭挨个抽过去,让他们速度快起来。
“翁主说得对,是该从孩童抓起,孩童还聪明点,还有救。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幼学昂贵,哪有平民舍得掏钱学习文字?”他想到这个关键问题。
雯萝知道,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陈阿叔原地蹦起三尺。她抿抿嘴,缓缓道,“免费的。”
“什么?”陈阿叔的尖叫突破天际,殿中所有的婢女都害怕地缩了缩。
“翁主,那些都是你的财富啊。”
就知道会是这句。雯萝笑了一下,“其实也费不了多少钱。幼学不是六艺,不需要饱学之士,只需要懂文字的士就可以教授。我知道,有很多士也在发愁温饱,这份活儿,一定会有很多人抢着要的。”
陈阿叔一想也是这回事,“翁主准备在什么地方办幼学?”他又想起一个问题。
“我需要在绿树成荫的地段,建一栋大的学堂,要带有院子。”
“这个简单。”陈阿叔一口答应下来,接着就告辞去操办幼学了。
如今苏棠走了,连绉泽都忙起来,他更是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忙得团团转。哎呀,以前担心被这帮家伙比下去,现在又开始思念起这些年轻人了,他一把老骨头实在是挺不住啊。
说服了陈阿叔,雯萝松口气。李将军的事情给了她一个启示,她在改变毛国的同时,忽略了新旧贵族的冲突。如今,毛国的贵族就剩陈阿叔一个人了,而且又是从一开始就忠心耿耿辅佐她的人,她不想失去这名忠臣,因此在能挑起贵族与平民矛盾的问题上,她选择非常柔和地劝说。
既然办幼学的事定下来了,她就想把黑板和粉笔弄出来。这两样东西不难办,而且非常有助于教学。所以她立刻去墨家大殿找墨染流。
走进墨家大殿,永远都是看见墨染流伏在案上画图纸。不过今天有所不同,旁边还有一个人,是欧治子。
见到她进来,两人同时抬起头。
“翁主。”欧治子唤道,“我来找钜子说鼓风囊的事情,黑丹虽然提高了温度,但是感觉鼓风囊就像小孩吹炉火,一点劲都没有。”
“鼓风囊?”雯萝轻轻重复道。
这个时代,列国用的都是牛皮制的古风囊。汉以后虽然造出了水排囊,用水力代替人力。但都比不上明代的木风箱进阶版,双动活塞式风箱能量大。双动活塞式风箱,一直沿用到后世有了压缩机,才被取代。
“我知道有个东西可以代替风囊。”她坐下来,拿过纸笔。
墨染流有些无奈,知道灵魂画手又要来了,这可是画出长腿太阳的人啊。
雯萝拿起铅笔,画出一个长方体,带一个把手,就像一个抽屉。她端详了一下,“嗯,就是这样。”
欧治子嘴抽抽两下,“这个箱子就能比鼓风囊还要厉害?”
“呃,不是,”雯萝仔细想了一下,慢慢形容道,“这个箱子两端各有一个设有活瓣的口,叫进风口。侧设有一条风道,风道口上也有活瓣。叫出风口。这样通过箱外的拉杆,驱动活塞往复运动,促使活瓣一启一闭,就可以达到鼓风的目的。”
墨染流一听她的话,脑中立刻有了形象,略一思索就画出来了。
“应该是这样,等做出一个试试就知道了。”雯萝看不懂图纸,但她感觉应该差不多。
“行,做出来看看,不对再改。”欧治子是个行动派,立刻就要过图纸去找墨家擅长木工的弟子去做了。他不知道,自己随口一个要求,竟然将木风箱的进程,缩短了一千多年。
墨染流虽然很轻易得画出来了,但他作为墨家的钜子,自然知道风箱的优势。简直顶好几十个鼓风囊的风量。有了这个风箱,再也不需要不停地用风囊鼓风了。
“有时候想,幸亏翁主是毛国的君主。”他看着雯萝勾了勾唇。
“为何?”雯萝双手托着腮看着他,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清丽中透着一丝妩媚。
墨染流觉得身体有一丝灼热,喉咙轻轻动了动,把那句话都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没有成为君主,她一定会被无数的人觊觎。
就比如,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但即便如此,有时都难以自持。雯萝毫无掩饰地散发光芒,根本就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要是以前的楚太子,早就不顾一切灭掉毛国,把她掳回家了。
墨染流努力把这种想法压制在心里。同时暗暗庆幸,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楚太子。不然,就算毛国遍地地雷,人人拿着燧发枪,他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把她带走。
“对了钜子,”雯萝丝毫不知道对方正在努力使自己像个人,她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我想要做一种可以写字的东西。”
“什么写字东西?”墨染流收起紊乱的心神,正色问道。
“是黑板和粉笔。”雯萝指着墙壁比划道,“就是把墙壁涂黑,然后用白色的笔在上面写字,写完用湿布子擦掉,可以反复使用。”
墨染流看了一眼雯萝指的墙壁,微微一笑,“有这种东西?我也需要。”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以后再给弟子讲解图纸就不用一群人,都挤到他周围,把他围得跟向日葵似的。尤其夏日,简直感觉身旁堆了一群火炉。
“黑板就是一种大大的木板,涂上黑漆,悬挂在墙上就可以了。至于黑漆怎么做,我也不知道。”雯萝吞吞吐吐道,水镜里没有这个东西,她只能来求救墨染流,“不过钜子可以用乳胶试试,想办法把它弄黑。什么东西可以染成黑色呢?”
墨染流不假思索道,“黑矾石、柞栗、皂矾,很多。”
“嗯,钜子都可以试一试,”雯萝点头道,“再有就是粉笔,用白垩和寒水石都可以做。”白垩是石灰岩的一种,也是古代制作粉笔的原料。而寒水石就是后世的生石膏。捏吧捏吧,直接就可以写。
“听起来,比翁主交给我的每一次任务都简单。”墨染流微微一笑,“翁主为何突然想做这样一个事物?”
雯萝想了想,把上午跟陈阿叔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原来是这样,”墨染流点点头,“如今私学盛行,讲究有教无类,我深以为然。而且各种私学教授的东西都不一样。儒家是六经、道家是道德经、阴阳家是洛书、河图。翁主的幼学教授文字和算筹,这样很好。”
还没说你的墨家呢,雯萝心里嘟囔,你们墨家教授机械、建筑、农业、军工,堪称超级实用课程。我的与你们相比,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我的算筹跟钜子想的不太一样。”
“哦,”墨染流狭长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兴味,“如何不同?”
雯萝想了想道,“是一种名叫加减乘除的东西。只要学会这个,买卖东西就会变得很方便。再不用拿着棍子在地上摆数了。等我回去写下来,编成一本简单的册子,再给钜子看。”
墨染流轻笑,“翁主如今都开始撰书了,了不起。”
“不是撰书,”雯萝连忙否认,“这个东西不是我的独创,都是从天书里学来的。”
墨染流勾勾唇,显然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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