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40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那二哥便拉着他绕着屋檐走,另寻了一间空房,又道:“我把小六叫回来,你且等一等。”

  他说做就做,没过多久果然就把人带得回来。

  那六哥先还莫名其妙,一进得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激动地叫道:“小七甚时回来的!”

  又要把人都叫回来。

  裴继安忙把人拦住了,又把今次自己入京的事情说了一通,最后道:“不想叫旁的人知道,等事情办完,咱们几个自己私下聚一聚便是。”

  那二哥同六哥也知道分寸,各自点头应是不提。

  裴继安与两人叙了一会旧,复才转向左边那人问道:“六哥,我今次来其实还有一桩事想要打听——不知那翔庆军而今情况如何了?另有西大街上是不是有一家姓冯的,原是老相公冯蕉兄弟的宅子,那一家人最近有什么异常之处?”

  对方听得他问,眉毛立时就皱了起来,道:“翔庆那一处的消息乱糟糟的,当日夏州、银州、西平都遣了援军过去,而今还打做一团,听闻太子想要割翔庆以平息战乱,被陛下呕着血骂了几回,还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要把我气死,自己来做这个皇帝’,便不敢再提,此事就此搁置,眼下应当有几座孤城仍旧在守,外头州县也上了折子拟派援兵过去,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前次得的消息好似已经是半个月前,多半凶多吉少了。”

  此时消息传递不易,一遇得战事,音信送不出来也是常事,暂时不能得到确切的结果,裴继安并不觉得奇怪,可听得前头那一句,他却是愣了一下,问道:“天子同太子的话,都传得出宫外来了?”

  六哥点头道:“京中消息漫天飞,怕是有人在里头推波助澜,带着太子的名声也坏了不少。”

  京城地远,打仗半点打不到此处,百姓自然毫无所觉,可一说到要割让翔庆军,却个个都觉得太子尚未登基就已经开始卖国。

  割土让地何其屈辱之事,谁人又肯?打仗虽然未必人人能去打,说话却是人人都敢说几句。

  裴继安一听就知道不对。

  以太子周承佑的性格,虽然厚道,却也十分谨慎,这种劝说天子投降让土的事情,绝不会做。

  多半是谁在后头泼黑水。

  不过此事与自己无关,裴继安也不愿去管,另又问道:“那冯家呢?”

  六哥道:“说起冯家,倒是当真有一桩事——你知不知道河间府有一个沈家,沈轻云出身那一个。”

  裴继安点了点头,问道:“有听说过,这沈、冯两姓不是亲家吗?”

  六哥应道:“正是亲家,只是两家为着一桩事,已是快要打起来了!”

第85章 酥黄独

  这一处裴继安在打听翔庆同京城的事情,另一边,沈念禾也跟着郑氏一同出了门。

  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之后,京城当中终于放晴,各处瓦子、酒肆也热闹起来。

  大魏承袭大燕,民风开放,并不要求女子日夜守在闺中,是以少男少女都爱外出游玩,郑氏在京中长大,虽是离开多年,对从前的事情多少也有几分记忆,便把沈念禾带到自己常去的一间酒楼里。

  此时尚未到饭点,那酒楼当中却已经坐了七八分满。

  两人一到门口,就有小二上来相迎,殷勤问道:“两位是吃饭还是听书?”

  郑氏道:“在一楼捡张不碍事的桌子出来罢。”

  那小二笑着打了个喏,应了一声,将二人往里边让。

  郑氏就便走便向沈念禾道:“这一家做的酥黄独总比别家的好吃,有人说里头掺了曼陀罗杍,会叫人吃得上瘾,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离京已经许多年,总还时常想起来那滋味。”

  小二在前头听到了,连忙回头道:“这位娘子莫要听外头胡乱传话,咱们家可不敢用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掌厨师傅手艺好,才能有这般名头罢了!”

  又道:“今日有李大孃来说书,小的给两位挑个近的位置罢?”

  能在京城的大酒楼子里当迎客跑堂,应变的能耐自然是能拿得出手的,他听得方才郑氏说“离京已经多年”,还极贴心地解释了一回,道:“那李大孃是这一二年间极有名气的说书娘子,也不说戏折,只把前朝趣闻密事一一道来,难为她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得来的许多轶事,上至高官权贵,下至寻常百姓,色色都有,偶尔还间夹着几桩今朝事,京中许多人都爱听!”

  听得有秘闻趣事,郑氏便点了点头。

  那小二果然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又报了一通长长的菜名,郑氏看着点了几个,正在等上菜的间隙,向沈念禾介绍道:“这酥黄独却又有另一个名字,唤作‘懒残芋’,取自‘煨芋谈禅’之意,十分有禅思,凡举沾点文气的都爱点。”

  沈念禾听那名字十分奇怪,问道:“什么‘懒残芋’?”

  郑氏见沈念禾不知,便解释道:“这是前朝的事情了,多半你对这些个史说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听过——说的是燕朝时太宗皇帝李附少时郁郁不得志,因他出生时难产,又相貌平平、个子矮小,不仅不受父母宠爱,还常被家中兄弟欺负,十岁时便愤然离家,并未带得分文在身。”

  她简单把典故说了一遍。

  原来燕太宗李附一路与寻常百姓同吃同住,甚至还和着僧人一起乞讨饭食,只是那些个僧人不知他来历,见其可怜,便指点他去衡山上封寺中寻一个僧人,法号唤作“明智”的,因那明智和尚十分懒惰,从不自己化缘,只从同伴僧钵里讨吃残羹剩菜,又瞎了一只眼,是以被人起了个绰号,唤作“懒残僧”。

  李附去得寺中,却见那明智和尚正在拿干牛粪煨芋头,不管自己说什么,全做不闻,等到芋头熟了,却是先吃了半个,另半个丢在地上,同他道:“莫要多言,自去领二十一年皇帝罢。”

  果然李附登得帝位,做了二十一年整的皇帝。

  再说他登位之后,特地遣了使者去请明智和尚去京中面见,然则那和尚只在火边煨芋头,任由鼻涕滴到胸前了也不去管,那来使劝他赶紧擦擦,才好去面圣,和尚却说,哪有功夫为俗人试涕。

  这话传进宫中,燕太宗李附却是抚掌大笑,赞道:“煨芋谈禅,不愧‘明智’之名。”

  郑氏说完,却是叹道:“事件都夸燕太宗虚怀若谷,纳谏如流,乃是难得的明君,由此可见一斑!”

  沈念禾听得目瞪口呆。

  自己那义兄李附自小长得高大,又相貌英俊,极得母亲同祖母宠爱,仗着这两人撑腰,只有他欺负兄弟的份,几个兄弟哪敢欺负他?

  而他那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哪有空去管几个儿子?

  再一说,两家一直隔壁住着,十岁时他几乎隔不了一日就要过来蹭饭吃,甚时离家出走过了?

  还虚怀若谷,纳谏如流,那人小气明明小气得不得了!

  可见史书不能尽信,多半这些个故事都是其人编出来自夸自褒的罢。

  沈念禾尚在震惊,早有小二把那懒残芋端了上来。

  这回却不是拿干牛粪煨的了,原是取了小土芋隔水蒸熟,又剥皮切片,裹了研磨得细碎的香榧子、南杏仁并熟咸蛋黄、面粉同羊奶调和,在锅里拿小火慢煎,最后碟子里还给了盐巴、胡椒、糖末几样佐料。

  郑氏给沈念禾搛了一块,道:“试试味道。”

  芋头这种食物,只要本身是粉糯的,怎么煮都不会难吃。

  沈念禾依言尝了一口,先吃到咸蛋黄特有的咸香,又尝到香榧子、南杏仁的果仁香,最后是芋香,那芋头果然外酥内粉,好吃极了,其中还间夹着一点羊奶的乳香,味道丰富又奇妙。

  她忍不住道:“婶娘,咱们给三哥带一碟子回去罢,他今日一早就出去了,不晓得能得什么东西吃。”

  郑氏抿嘴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原是嫌弃麻烦,不过既是你这般贴心,我自然不去拦着的。”

  又道:“可惜你裴六伯不在了,他往日也喜欢吃芋头,还爱吃效仿那懒残僧人的吃法拿干牛粪煨着吃,说是其中别有一种青草香。”

  沈念禾:“……”

  这酒楼上菜慢得很,一小碟子酥黄独都被两人吃完了,其余的菜还没上,正等菜的功夫,却见隔着两三桌的地方有几个人喝酒吃菜,那一桌又是说,又是笑,毫不顾忌旁人,口中大声说着闲话,四周桌上的客人都投过去嫌弃的眼神。

  沈念禾听得隔壁那一桌有个书生小声与同伴抱怨道:“好没教养,大众广庭的,难道只他们一桌吃饭!我且去叫他们把声音放得小些!”

  一面说,一面已经要站起来。

第86章 瞪得好凶

  同伴连忙将他拦下,道:“你瞧那一桌的体格,人人头大脖子粗,一条胳膊都顶你一条大腿,咱们还是不要去惹事的好,还是早吃完早走算了!”

  那书生却十分不满,道:“凭什么,这丰乐楼难道只做他一桌生意?”

  口中说着,将那同伴的手一把推开,道:“我知道深浅,又不蠢,不会自家去的,待我去寻个楼中管事来说!”

  语毕,他果然左右扫了一圈,匆匆往后头去了。

  那一桌仍在自顾自地高声闲聊,仿若在自己家中一般。

  当中一个半敞着一边胳膊的大汉嚷嚷道:“你们听没听说的,那冯凭昨晚搬去曹门大街了!”

  他话一出口,原本嗡嗡作响的一楼大堂顿时安静下来,几乎个个客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有猜拳的都不出手了,有喝酒的那酒杯也只停在嘴边,甚至还有话说到一半的,嘴巴张着,都不晓得闭上,皆是盯着那说话的大汉不放。

  “真的假的?”

  同桌另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中一人笑道:“怕是假的罢,那沈家怎肯给他搬进去?沈度支的又不吃素!”

  沈念禾却是听得隔壁另一桌有个书生与友人小声议论道:“那人怕是说胡话吧,沈众普可是才任了度支使,岂不比那冯凭区区一个徒有其名的通侍大夫来得厉害?”

  一旁的郑氏本要同沈念禾说话,此时却是面色微变,也把头转了过去。

  沈念禾只觉得那两个名字都有些耳熟,心中也生出些警觉。

  ——这又沈又冯的,不会正巧就是同自己有关系的两家人罢?

  虽然暂时没能确认其人所说的究竟是谁,不过大魏制承燕朝,官制也不过略作更改,大体并无变化,她很快就把其中关系琢磨出来了。

  本朝政事堂、枢密院之外,另有三司,其中三司使主理财计,又作计相,下辖盐铁、度支、户部三处,是以唤作三司,其中以盐铁权力为最大,其次度支,再次户部,各司当中具有正副两使。

  能做度支使,比起通侍大夫这样只拿来领俸禄,手头并无什么差遣的虚职,的确能算是个手握实权的大官。

  此时当中那大汉听得同桌人的质疑声,却是大着舌头道:“我亲眼得见的,冯凭一家子都搬得进去了,他自己骑在马上,一旁又有人举着灯笼,当日被扯掉的半边胡子还没长出来,下巴胡须一截长一截短的,十分惹眼,怎可能作得了假?”

  大汉声音洪亮,手边还放着两大坛子酒,脸上喝得通红,显然已经有点醉了,说起话来嘴上也半点没有把门,又道:“况且沈家再怎么厉害,沈众普几兄弟毕竟要脸,难道还能找人守在屋子外头,拦着不让冯凭进?这种时候,越要脸越不好使,越不要脸才越好使!”

  桌上又有人问道:“这两家闹个不休,冯凭倒也算了,自冯老相公走了,这一家早已落魄,手中一穷,心气就短,为这一处宅子争来争去的也是正常事,可那沈家却是多年世家,于河间府自有基业在,好端端的,何苦要来抢这三进五进的房舍?”

  这回不用大汉说,同桌另一人就已经抢白道:“你好大方的嘴!曹门大街的房子,是你你舍得让了出去?”

  前头人嘟哝道:“左右也用不了多久,等着……难道不还是要收回监楼司?”

  他话一出口,就被其余人笑话道:“说你土包子你还不肯承认!这可是太祖皇帝赐给冯蕉的宅子,不是那等寻常相公得的素宅,那地契的名字都已经改做姓冯了——曹门大街的大院子,你是沈众普,你舍得让?”

  那人登时一愣,惊道:“这房子不单是给住的?”

  原来此时京城内城寸土寸金,尤其靠着皇城大内的街道,完全是有价无市,多为朝中、宫中产业,只赐给天子心腹、朝廷重臣居住。

  然则这个“赐”字,与其说是赐予的意思,不如说是免银赁借的意思。

  譬如沈众普,他除却得授了度支使,本官也升了一阶,还得天子赏了一处新门里头的房舍,且不说这房舍已经快到外城了,距离大内远得很,还只能在他保持此时官职时能免费居住,一旦贬官或是外任,抑或忽然人没了,一家人就要让得出去,把房舍腾给其余官员住。

  而冯蕉却是不同。

  他是三朝元老,得开朝太祖皇帝亲赐了这样一处宅邸,连名字都换了,能传于子孙,算是他本人的产业,甚至还可以买卖。

  这样一处宅子,其中价值,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莫说方才说“何苦来抢这三进五进的房舍”那人,整个酒楼里实在也少有不为之所动的。

  那人“唉”了一声,道:“旁人或许不配,只那人是冯老相公,当得大宅子……”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又皱眉问道:“可冯家不是已经……好似只剩得一个女儿?同河间府的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同桌人道:“你怕不是去广南被蚊子咬得傻了——他那女儿难道不是嫁给了沈官人?”

  那人怒道:“你才傻!沈官人不是同沈家早没关系了,这冯家的事情哪里还干他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