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看着那群咕咚咚喝酒的兵士,伏波大笑道:“来人,把赏钱都搬上来!”
一只只沉重的大箱子被搬了上来,箱盖一掀,有黄有白,还有锦绣彩缎,照得人眼中都生出光来。
伏波没有看那些财宝,而是正正对下面诸人道:“此战尔等悍不畏死,英勇作战,共歼敌数千,俘获大小船只七十二条,炮一百三十门,这些金银就是奖赏。此外你们之中会出许许多多船长,会出许许多多炮手,与我赤旗帮共荣辱,同富贵!”
这话简直像是海啸,饶是赤旗帮军纪严明,也不由掀起了巨浪。冒险参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有钱拿,有官做?每个人都兴奋的满脸通红,所有的伤痛,恐惧,似乎也在这欢声中消散一空。别说是赤旗帮的人了,就连青凤帮此刻也被这番豪言镇住,生出羡慕。
不管下面一阵阵的声浪,拎起酒坛,伏波再给自己满上一杯,举起了酒碗。呼声顿时一缓,,等她开口,伏波却笑了:“今日,不醉不归!”
没有更多的废话,也没有更多的邀卖人心,只因人心齐聚,何须多言?
这豪情,这笑语,让所有人也大笑起来,有人举杯,有人拍桌,有人起身大喊:“不醉不顾!”
坐在伏波身侧,沈凤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那穿着红裙的身影,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明艳刺目,却又让人挪不开视线。对她而言,是男是女的确不再重要了,人心所向,自然所向睥睨。
开场白,祝酒词都一口气说完,伏波也回到了座位上,对着沈凤笑道:“沈兄尝了这酒吗?”
“倒是还没尝,怎么,这酒有所不同?”沈凤笑着反问。
“此乃赤旗帮的新酒,虽不是什么佳酿,倒也别具风味。”伏波亲自给沈凤斟了一杯。
沈凤自然不会矫情,仰头喝进了肚里,随后微一挑眉:“是蔗糖酒?”
他是东海最大的糖商之一,怎会不知道甘蔗能酿酒?只是这玩意口味古里古怪,并没多少人喜欢,更没有这样的烈。
“沈兄果然知道。”伏波也举起了杯子,“这酒可适合海上?”
她在岸上已经建了酒厂,开始生产酒精,自然也要做一做酿酒的生意。不过最先酿出的却不是粮食酒,而是甘蔗酒,也就是标准的“海盗特饮”,朗姆酒。这玩意是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通过蒸馏法,很容易提高酒精度数,最适合亡命之徒买醉狂欢,也是一项能跟沈凤一起做的买卖。
口中的酒有些甜,却又火烧火燎的辣,是沈凤从没有尝过的风味,亦如面前女子。他也笑了,笑着举起了手中酒杯:“如此痛快,自是合适的。来来来,咱们一醉方休……”
第二百零二章
说是一醉方休,但是到最后伏波也没有喝醉。倒不是说她这副身体的酒精耐受有多高,或是手下挡酒挡的有多好,而是身份使然。在酒场上,但凡给女子灌酒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抱着“亵玩”心思的下流货色,就没安过好心。而她现在是赤旗帮的帮主,是能跟沈凤平起平坐的海上大豪,自然没人敢借酒装疯,在这种事情上犯浑。至于正常的“拼酒”,更没人会找她,跟个女子拼酒量,胜之不武,败了那真是脸都能丢干净,何必自找不痛快?
于是就连沈凤都被人灌到走路打晃了,她却没什么大碍,回去睡上一觉,又是清清爽爽的一天。
旁人可就没这种好运道了,除了没参加宴席的田昱,她手下大小头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喝扑了,第二天来见她时,严远的脸都是绿的。
也是当兵出身,伏波对这还真是见怪不怪,笑着打趣道:“阿远你酒量可不行啊,以后还是得讲究技巧,别被人一忽悠就喝大了。”
严远的脸更黑了,要不是防着沈三刀使坏,他至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不过也知道自己理亏,他干咳一声:“昨夜有些失态,以后不会了。”
伏波叫他来,可不是为了喝酒这点小事,直接转过了话题:“我跟丹辉商量过了,打算拿俘虏换些赎金,只要是百户以上,全都按军阶明码标价,算下来大概是十万两白银。还有之前那伙勾结长鲸帮的海商,每家都要掏个二三万两的补偿款,如此一来,就能抵消咱们这次大战的损耗了。”
这岂止是抵消损耗,简直是发了一笔横财啊。然而严远也不得不承认,拿俘虏换赎金的法子颇为可行。十万两瞧着不少,但是打一场仗得花多少钱?这次损兵折将,光是船和炮的损失就要几百万两,再从其他卫所搬救兵,能不能打赢且不说,又要烧个几十万两的军饷,还不如直接给钱赎人来的划算。不说朝廷答不答应,那些人的家眷恐怕都愿意把钱掏了,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抹平一些罪责,指不定有多少人心动呢。
至于那些海商,能花几万两银子就把事情给平了,他们估计也要松一口大气,痛痛快快掏钱吧?
不过只说这两者,可还漏了一样,严远不由问道:“那乌猿岛上的俘虏呢?”
三四千的俘虏里,百户以上的将官才能有多少,大部分还是普通兵士。这些人官府就未必舍得花钱赎买了,兵没了再征就是,说不定还能瞒报些人头,吃点空饷呢。
伏波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此事。那群降兵是咱们重点的收编对象,要从中筛选出一批留下,剩下的随将官一起放回去。”
“要如何筛选呢,看他们有没有家小?”严远皱起眉来,这不失为一个收编的手段,可是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投靠他们啊?若是为了活命也就罢了,现在都要放人走了,谁还肯留下来。
“当然不是,要选有怨气的才行。”伏波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最好是敬重我父亲,对朝廷多有怨言,或是曾受过欺凌折辱的,这些人才最容易投靠咱们。”
严远一听就懂了,“邱大将军旧部”和“邱氏孤女”这两块牌子,对于有些兵士还是极有吸引力的,若是战前还不信,现在打了大败仗,总该信了吧?这些人原本就是水师出身,只要稍加操练就能在船上任事,是个填补兵源的好法子。
然而伏波还没说完:“不过筛选的手段得花点心思,你带些口齿伶俐的小子前往乌猿岛,每日放饭的时候,就宣讲一番我父当年的功绩。不要讲那些朝廷看重的,而是要讲为民除害,保境安民的故事,可以提前找说书先生润色一番,要简短有力,让人听着就心生敬畏。除此之外,可以安排一些小会,把俘虏们编成二三百人的小队,要跟自己原本的队伍拆散才行。让这些小组轮番讲自己在军中,在家中的遭遇,不论是被上官欺辱,还是被恶霸压迫,只要是诉苦就行,要让人感同身受,咬牙切齿才好。只要肯讲的,就能多领一碗粥。”
讲述邱大将军当年的故事,对严远而言并不难,他最是憧憬军门,又早已习惯了赤旗帮里那些说书匠们的风格,只要稍作整理即可。可是后面的安排就不一样了,如今俘虏们可是每天只有一顿饭,只要开口就能多一碗粥,还不知多少人要趋之若鹜,只是为了诉苦吗?
思索片刻,严远突然道:“莫非跟二王村那次一样?”
他刚刚入赤旗帮时,曾经手过二王村的处置,那是一个对赤旗帮心存不轨,给贼人带路的渔村,他杀了他们的村长、族老,分了他们的祖产,替村中被欺压的百姓主持了公道。那次他就按照帮主的吩咐,让所有村人陈述冤屈,如今让俘虏们“诉苦”,是不是动摇人心?
伏波眼中带出了笑意:“不错,是有些大同小异,只是少了替他们伸冤的步骤。”
严远立刻道:“那多给粥恐怕会让他们所言不实啊!人饿的前胸贴后背时,什么话都是能说出口的。”
他小时候也是挨过饿的,自然知道人饿极了会干出什么。况且还故意把他们跟原队友打散,没人认识自己,说谎的只会更多。
“是谎话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多数人都会被送回去的。而他们个个都听过同伴那些满腹怨恨,大逆不道的话,你猜若是有人告密,会发生什么?”伏波反问道。
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却让严远背上都冒出了凉意。会发什么什么?一群心存不轨,怨恨上官,仇视豪富的家伙,就这么大大方方被海贼送了回去。这样的兵士,到底还能不能信,能不能用?别说用他们来攻打赤旗帮了,如何安置都成了问题。一想到这里,就连严远都同情起了那些掌兵的将校,真是屋漏偏逢雨,太难办了。
一想到这里,严远也笑了:“东家放心,这些就交给我好了,定然让那群降兵好生表现。”
伏波又叮嘱了一句:“记得筛选其中真正可用之人,尽量多留下些,咱们这次缴获的船太多了,得赶紧让它们动起来才行。”
兵什么时候都是不嫌少的,虽然打败了官军,伏波可没忘记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长鲸帮,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怎么充裕。
严远立刻应诺,然而在告退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东家,那姓沈的为人奸猾,还是得防着点才行。”
两场肩并肩的大战,足以让人成为生死之交,然而两个海上大帮的关系绝非这么简单,何况沈三刀出了名的心眼多,昨晚喝酒的时候,看帮主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这样的危险人物,怎么能放任他待在帮主身边?
这是老妈子脾性又犯了?伏波心中失笑,脸却板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会被人骗了?”
严远赶紧道:“这个自然不会,就是沈凤他……他……”
没让严远把这个“他”说完,伏波便道:“放心吧,我吃不了亏的。”
见她说的干脆,严远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退了下去。伏波则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处理起了桌上的文件。
一上午倒是没什么事,等到吃过午饭,沈凤就晃悠悠的过来串门。
“咦?你今日怎地没穿红裙?”一进门,沈凤做出讶异神情。
今天伏波确实没穿红裙,而是换了一条深蓝色的薄纱裙。天气越来越热了,今天她又没打算外出办公,不必那么讲究。
不过这一问可就有些轻佻了,姑娘家穿什么你管得着吗?偏偏沈凤的神态极为自然,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不招人厌的好奇,如果不是他身上那套衣裳,伏波都能当成是无心之语了。
沈凤今日也没穿平时常穿的花哨锦衣,而是换了一件暗红色的衣袍。没那么张扬,然而那张俊脸却多了凭空多了点勾人的侵略性,很是扎眼。
伏波挑了挑眉:“怎么?我就不能穿别的衣裙了?”
这话也颇为随性,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意思,反倒像是兄弟之间寻常的闲聊打屁。沈凤一下就笑了:“我还以为你喜欢红衣呢,啧啧,白换衣裳了。”
这还真不害臊啊,伏波笑容不变,轻轻松松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呢,那糖酒喝着是不是挺上头啊?”
沈凤也没等人请,自己大大方方往椅子里一摊,叹道:“还不是你家能灌酒的小子太多了,心黑手狠啊,我这都多少年没喝吐了。不过糖酒确实不赖,怎么,想跟我谈谈买卖?”
这还真是她的目的,也没跟他客套,伏波直接道:“搞定了叶氏,如今闽地就是你说了算,将来估计也会在小琉球种甘蔗,我这边准备扩展酒坊,开始大量酿酒,若是能卖给我甘蔗,这糖酒在东南一地的专卖权,我可以让给你们。”
沈凤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糖酒也不是多难酿,我自己开酒坊不比什么专卖权划算?反倒是你们,现在想搞甘蔗可不容易了吧?”
她想要收甘蔗,最简单的法子还是找陆俭,可是现在通往合浦的航道被长鲸帮堵住了,若想往东边找,就只能是通过沈凤了。显然他对这交换条件不太满意,想抬一抬价。
伏波却无所谓:“我手头也有不少岛了,大不了自己开点甘蔗田。先买粮食酒,也不用费劲打开销路。”
这还真是寸步不让啊,沈凤一下就笑了:“原来那酒精是粮食酿的?”
他消息还真够灵通的,看来是把主意打到了酒精上面。这玩意如今只有赤旗帮能产,难怪他想探探口风。
伏波笑而不语,并未作答。
沈凤又叹了口气,随意挥了挥手:“也罢,谁叫咱们关系好呢,区区甘蔗,我怎会吝啬?就是酒精,若是能匀出点给我们,价钱好商量的。”
这还真是大方,伏波也笑了:“酒精酿造不易,我们也产不了多少,不过沈兄既然开了口,我岂会不答应?”
这笑容还真是标标准准,假模假式,偏偏她今日穿了条轻柔的纱裙,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娇弱。沈凤心头像是被小爪子挠了一下,面色却未变,干脆利落的转过话题:“对了,宁负那疯子到底是怎么盯上你的?”
话题转的太快,而且方向有点偏,不过之前的大战处处都少不了宁负从中作梗,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生出好奇也是寻常。
“之前在汀州,我跟宁负有些过节,而且赤旗帮占着这个地方,就少不了跟他对一对。”伏波并不隐瞒,却也没吐露更多细节。
“宁负这家伙跟毒蛇一样,招惹起来实在麻烦。说起来,就算陆二没跟着长鲸帮跑了,你们的粮道恐怕也保不住了吧?唉,这年头真是人越多越不好养活啊。”沈凤说的漫不经心,然而句句都有深意,刺探的东西可不算少。
“这个倒是不劳沈兄担心,粮道我已重新安排好了。”伏波一笑,“倒是沈兄,不觉得长鲸帮该杀吗?”
第二百零三章
打听这么多,又来问粮道,按沈凤的脾性来说,多半是想再谈谈条件。谁料他却干脆利落道:“自然该杀啊,我当年就瞧他们不顺眼了,更别说还答应过你,咱们两家可是要一同御敌的。”
一起对付长鲸帮,正是当初伏波派兵支援青凤帮的条件之一,可现在他这么义正辞严,豪气干云的来上一句,还真让人不知该怎么应对。
伏波都笑了:“沈兄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不过,我还担心你不认帐呢。”
沈凤故意叹了口气:“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不守信的人吗?只是宁负这狗东西太阴毒,这才劝你多多提防,安排些退路。要是陆二靠不住了,你找我买粮也行啊,我这边门路也是不缺的。”
青凤帮虽说自闽地发家,经营的还是糖业,但是势力范围早已扩展到了东海,想搞来粮食并不算难。可是伏波连陆俭都不会全信,又哪会把命脉交到沈凤手中?心里吐槽,伏波却笑道:“这话我可当真了,若是缺了粮,定然上门叨扰。”
沈凤大大方方的摆了摆手:“何必跟我客气,还有那些船,你留着就好,我之前也劫了些官船,足够用了。”
之前伏波为了请青凤帮助拳,可是让出了不少利益,不但岸上的劫掠全归他们所有,还承诺分出一半的海船,因此在之前的庆功宴上,她才会少说了些数目。现在沈凤竟然不要这些船了,还真有些让人惊讶。
伏波挑了挑眉:“怎么,沈兄觉得我会赖账?”
沈凤却哈哈一笑:“你啊,就是太实诚了。我这次根本没担风险,都白饶了那么多军资,怎么好意思再占你便宜?旁人都当咱们这些做帮主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哪知经营这么个大帮,私底下有多少难处。”
他的语气依旧不算太正经,也未居高临下,施舍“同情”,反倒有那么点推心置腹的意思,显出了真诚。毕竟也是从最底层混出来的,还给人当过“义子”,他吃得苦未必比旁人少。
伏波微微一笑:“既然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矫情了,如今赤旗帮百废待兴,的确缺船。”
连打了两场大仗,赤旗帮不知折损了多少船,沈凤这一手还真有点雪中送碳的意思,她怎么可能推拒。
“那是,将来长鲸帮打过来,我还指望你先顶着呢。”沈凤见她如此干脆,反倒开起了玩笑。
伏波叹了一声:“也不知宁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连胡椒的买卖都能垄断,长鲸帮恐怕比原先还要强上几分。一旦动起手,就是生死之争了。”
海上大豪之间的较量,其烈度可是远超过朝廷剿匪的。毕竟朝廷派兵,也就是想赶走那些袭扰岸上的贼寇,压根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而海盗们的火并,抢的就是领海权了,那才叫一个不死不休。宁负孤身一人都能惹出这么大麻烦,长鲸帮的威胁就不言而喻了。
这一叹有几分真心,却也有几分作态,因为沈凤那句话说的没错,第一个跟长鲸帮打交道的只会是赤旗帮。如果沈凤选择坐山观虎斗,乃至跟长鲸帮联手,那才是万事皆休。
沈凤显然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笑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自然是懂的,也不会出尔反尔。再说了,与其对上宁负那条毒蛇,还不如跟你做邻居呢。”
也不等伏波作答,他施施然站起身:“早就听说赤旗帮的医馆不一般,伏帮主可能带我去看看?”
这还是今天见面后,他第一次叫“伏帮主”呢。伏波也站了起来:“沈兄想看,我怎会不答应?”
参观军营可能还犯些忌讳,参观医院就无伤大雅了,人家那么大方,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该尽的。
沈凤却对她挤了挤眼:“那伏帮主不换身衣裳吗?”
看着沈凤身上那件红衣,伏波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不必麻烦了。”
沈凤大笑,率先走出了门去。伏波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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