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长刀出鞘,弩弦轻鸣,没人发出战吼,也没人啸叫呼和,一切都冰冷且安宁。不妙!刺客们明白自己是中计了,然而此时想逃,已经迟了!
眼前一黑,一名刺客被砍翻在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咬舌,谁料身边的护卫动作更快,一手扭住了他的臂膀,另一手反向一勾,就掐住了他的下颌。像一条出水的鱼,他嘴巴大张,浑身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穿马夫衣衫,嘴角噙着笑的年轻人缓步走来。
“你家主人是谁?”蹲在那刺客面前,伏波漫不经心的抬起了手中劲弩,让重新上弦的箭尖对准了他柔软的下巴。
那刺客怒目圆睁,想要辱骂,却根本开不了口。对方似乎也没有等他开口的打算,轻轻一按扳机,整根弩矢就穿透他的头颅,在天灵盖上爆出了赤红。
没管沾在身上的血迹,她笑着站起身,对其他被控制起来,尚且留着条命的刺客们道:“可惜你们就没那么好的命了,想要个痛快的,不妨早早交代啊。”
再怎么愤怒、仇恨的目光,都没有实质的杀伤力,一群人被捆着扔进了车厢。伏波则又站回了原本的位置,拍了拍身边马儿:“走吧,好戏还在后面。”
第二百二十章
既然安排了刺杀,自然有人等着结果。城东一座大宅中,有位老者满面阴云,厉声道:“人都被带走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全带走了,地上血迹也不多。”下面亲随额上已经见了汗,低声答道。
这可不是好消息啊,流血越少,战事结束的就越快,恐怕还被拿住了活口。现在人落在了对方手里,麻烦可就大了。
“那伙人回船上了?有没有派人折返?”老者继续追问。
“没有!”那亲随赶忙道,“全都上船了,不过并未离港。”
“看来是真走了。”老者长长叹了口气,“可惜派去的人太少,反倒被他们算计了。”
从知道那小娘皮来番禺,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时辰,他也是当机立断,临时安排的人刺杀。只是银行那边插不进眼线,人到底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都猜不透,这才在每一条路都放了埋伏。
如此一来倒是稳妥,却没想到那贱人真敢只带一队人沿着小路撤走。那边布置的人手最少,反倒被一网打尽。
不过此时想这些已经无用了,那老者也算果决,立刻道:“吩咐人收拾行礼,明天一早出城,先到乡下避避。”
“家主,咱们派去的都是死士,应当不会吐露消息……”那亲随忍不住道。
“你懂个屁!这种海上大豪,遇上刺杀会不严刑拷打,追根问底?再怎样的死士,也不过坚持一两日罢了。”他可是跟长鲸帮合作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鬼书生如此在乎敌人,可想而知赤旗帮的威胁。不管掌权的是不是那女子,只要她遇险,整个赤旗帮就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虽然没有加入之前攻打罗陵岛的联军,但是想查的话,应当还是能查出跟长鲸帮的关系。等赤旗帮真反应过来,找上门来,还有命在吗?
一想到此处,他又赶紧吩咐道:“其他几路埋伏尽快撤了,安排到别的地方,千万别让人查觉他们跟咱们的消息。”
既然算准了会有埋伏,谁知道这伙人会不会盯着其他几处看,万一被顺藤摸瓜找上了门,那才是得不偿失。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争取时间,只要他们走的够快,就能逃过此节。
再说了,这番禺城中忌惮赤旗帮的只有他们一家?若是那小贱人按捺不住,掀起腥风血雨,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决断称得上迅捷,处置也干脆利落,只花了一个时辰,府中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只待明日天亮,就能以女眷探亲为由,离开这是非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上再无行人,只余更夫悠长的叫喊声。带到夜深人静,家家入眠时,一队身着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月轮高挂天顶,映出了四下景色,却照不进他们藏身的暗处,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这群人围在了宅邸前,以三人为一组开始攀墙。
院中隐约还亮着一些火把,似乎有人在巡查,放在大户人家中虽说不算奇怪,但如此森严,也算少见。马车也都备好了,不知载了多少细软,似乎是要出门。
可惜,如此阵仗,也没能挡住那群黑衣人。二十来人陆续翻过了高墙,隐没在了院中。
夜越发寂静了,突然,一声尖利的惨呼划破了夜幕,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睡梦。那声音极短,也极瘆人,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随后又是几声惨叫,有男有女,还有婴孩的啼哭,全部都转瞬即逝,像是一场连绵的噩梦。除了这些声响,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诡异的情形,使得闻者瑟瑟,不敢妄动,附近更是连一户亮灯的人都没有。谁也说不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岂敢贸然引来旁人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那动静终于消失,重归寂静。
被吵醒的人再也不敢入睡,连更夫都不再往这边走了,直到天明鸡叫,才有人颤巍巍推开了家门,朝外看去。
只见左近有一家宅子,门户大敞,有浓重的血腥味自里面传来。
“杀,杀人了!”
※
“听说了吗?城东的张氏被人灭了门啊!”
“当真?!”
“那还有假?家里男丁死了个干净,只留了几个妇孺。唉,那叫一个惨啊,听说衙门都派人去了。”
“这么大的案子,到底是谁人做的?”
“这谁知道啊?估计衙门里那些老爷该头痛了。”
“好狠的手段啊,怕是又出什么辣手的大盗了……”
番禺着地界,海盗不知凡几,仇杀也算寻常。然而不声不响干出这样的大事,还不烧房屋,不杀妇孺,着实让人啧啧称奇。下面百姓议论纷纷,都要往精怪身上扯了,有些人却已经猜到了其中内情。
“爹,昨儿码头那边似乎有人行刺,难不成是……”
朱家恩刚要开口,就被亲爹喝止:“这也是你能说的?”
朱明的眉头皱的死紧,面色也不怎好看。他是料想会有人动手行刺,也派人警告过陆俭,谁料一场行刺,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几个时辰罢了!刚刚被人行刺,就能精准的找到对手,又以这样的雷霆手段施加报复,赤旗帮到底有多强,又在番禺安排了多少眼线?哪怕是他这样能一手掌控行市的人物,也不由心底发寒。
被吓了一跳,朱家恩小心道:“爹,此事总觉得有些蹊跷啊。张氏也不算是什么大户,更跟那人无仇无怨,怎么就找上他们了呢?”
朱明冷笑一声:“姓张的跟长鲸帮不清不楚,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况且衙门里也传来了消息,有一颗头颅钉在了张府门上,弩矢自下颔穿过顶门,死像凄惨,却比其他人要早死几个时辰,恐怕就是昨天行刺之人了。”
朱家恩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是随便找一家示威,那不过是手段狠辣,可若是真找到了正主,就让人胆寒了。赤旗帮这才刚打完仗,怎么就在番禺有这样的根底了?
长叹一声,朱明道:“不愧是海上大豪啊,倒是让人想起了往事。只是谁能料到,此女这般不肖其父。”
他这把年纪,见过的大豪也不在少数了,纵横州郡,杀官造反的都有,灭个门又算得了什么?然而那位邱小姐的应对,是真让人始料不及。邱晟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对朝廷忠肝义胆,对百姓秋毫无犯,从未滥用过手中权柄,称得上完人。赤旗帮最初也是这副模样,甚至连大战过后,都能送回兵士,只要赎金,谁能想不到她会使出如此酷烈的手段……
这都不像是寻常的帮派仇杀了,更像是把战阵上的手段用在了民间。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胆寒,因为两者实在差距太大,没人能挡住这一合之力。
“那,那咱们要怎么办?”朱家恩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兹事体大,他们要如何应对?
朱明突然笑了:“还能怎么办?咱们可是招商银行的大股东,伏老板都说了,要一同发财,哪有不听的道理?”
这话让朱家恩都愣住了,旋即,他也明白了过来,松了口气:“还是爹你看到远。”
是啊,他们现在可是已经入股了,也算跟赤旗帮搭上了关系,连挂旗钱都能免除十条船呢。若说之前还是被陆俭说动,那现在是彻彻底底见识到了赤旗帮的实力手段,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呵呵,这次才是真为银行打出了名头,以后坐等收钱即可。”朱明已经舒展眉峰,怡然自得的靠在了椅背上。
※
“她不打算回来了?”陆俭也是眉头紧皱,问面前传信之人。
那人立刻道:“帮主说了,局面已经打开,陆公子只管好生经营即可。”
好一个“打开局面”!陆俭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了腹中翻腾的东西。他能料到伏波不惧刺杀,也能料到她会用雷霆手段报复回去,可是却没想到会如此的快,如此的狠!一夜灭门啊,这里面透露出来的东西可太多了,偏偏连他都不知道,张家竟然跟长鲸帮有瓜葛,还是最先动手之人。
她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又在番禺安插了多少精锐?如今在番禺坐镇的,可不只是银行和鱼档,还有孙二郎这个大头目,也不知有多少船帮、商户暗底里投靠,更没人知晓番禺城中藏了多少兵马。
这就是一场胜仗之后,真正到手的东西吗?就算是他这个常年经商的,消息都未必能有赤旗帮灵通了。
而这还不是全部,这场血案恐怕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赤旗帮的帮主是个女子。
没人跟女子交过手,也没人知道她们脑中想的是什么。她可能反复无常,可能睚眦必报,可能张扬跋扈,也可能心如蛇蝎。而当一个女子做出如此狠辣之事,其威慑力自然远超寻常。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以后谁还敢轻易对赤旗帮,对番禺这些产业动手?“打开局面”,这个句真是用得恰到好处。
经此一役,恐怕没多少人会把邱大将军放在心上了,毕竟如今掌管赤旗帮的不是邱小姐,而是伏老板,伏帮主。
同样,这个下马威也不仅仅是对旁人的,更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职责所在。就像她不知不知觉间改掉的称呼,那个省掉的“兄”字,是不是也代表着两人身份的互换呢?
在初相见时,他可料不到如今的这局面。好在,他不是她的敌人,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稳住了心神,也再次露出了微笑,陆俭轻轻颔首:“陆某自当好生担起责任,还请帮主宽心。”
如此强,又如此难以看透的女子,他岂能轻易放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此刻伏波乘坐的船只已经漂在海上了,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带着震慑意味的精准打击(AKA斩首行动)。如今赤旗帮里按照标准特种兵模式训练的先登猛士,就已经发展到三百多人了,挑出二三十个来执行一个小任务,可谓举手之劳。
至于会不会误伤,更是不必担心。别人可以设伏,她也能反侦察,放在番禺的鱼档又不是摆设,别说那些投效、纳降的船帮、商户,就连卫所、兵营、府衙,如今都被渗透的七七八八,信息的通畅度早就今非昔比。还有那几个落在手里的刺客,虽然不算太专业,但是刑讯她也是略懂的,还能吃不准目标在哪里吗?
现在一击得手,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人是有联想力的,越是聪明人,想的就越多,
心中的恐惧也就越难压抑,恐怕又要有不少人要离开番禺了。至于剩下那些,不还有服软这条路吗?存钱,挂旗,为了保平安,他们可不会吝于花钱。而这一切又会反馈到交易所里,如此往复,信誉才能彻底建立。而她在开幕式的露面,也会让所有人记住,新开的银行到底是谁家产业。所有心存侥幸,想跟陆俭勾勾搭搭,意图架空赤旗帮的家伙,也要摸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了。
如此一来,各方都有所收敛,银行的运作自然就通畅了。至于陆俭,伏波是真不担心,他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不懂敲山震虎的意思?加之孙二郎和钟平的“辅助”,番禺才算彻底安稳下来,也纳入了自己的统治范围。
当然,想要真正控制一地还需要更长的时间,而且分毫不能露怯。就像那掌管番禺粮道的朱氏,他们答应入股,是不是也等着赤旗帮来谈粮食买卖呢?毕竟合浦的粮道不保已成定局,总得想法子弥补才是。
好在,她也早有安排。
※
漫长而艰辛的夏季终于过去,有朝廷派来剿匪的大军,汀州境内的匪乱总算消弭,然而闹了这么久的兵灾,今年的早稻收成可想而知。不过对于萧氏,这个年却不算难过,陆氏糟了匪患,叶氏的船队又几近全军覆没,两家顾头不顾尾,倒是让他家悄然壮大,趁着灾年买地蓄奴,压价收粮,吃的满嘴流油。
当然,这些好处是不会放在明面上的,而萧氏真正的在意的,还是南海上的情形。
短短几个月,南海上就掀起了两场大仗,胜利者却只有一人。挫败了长鲸帮的阴谋,又击溃了朝廷大军,如今赤旗帮的名号当真是人尽皆知了。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打出来的凶名,更是因为“邱大将军之女”这个引人瞩目的噱头。
忠臣冤死,孤女报仇,这种可入话本的故事,哪能不引人好奇?现在尘埃落定,朝廷是明摆着没法子再用兵了,敢于谈论此事的人也就更多了。
不过萧氏在乎的可不是这个,而是之前谈成的那个约定。在那一手搅动了汀州城的少妇离去后,萧霖就派人前往盐城,查探江家的底细。结果不查还好,一查就让人坐不住了。棉城的确有江家,江家也的确有入赘的女婿。可是真正把持家业的,还是那个赘婿,江家小姐根本就没在商场行走,更是从未出过棉城。
那他的契书是同谁签的,那个自称江夫人的女子又是什么身份来历?能拿到文城钱氏的令旗,弄来西洋产的奇珍,她背后藏着的是哪家,还用明说吗?
那她前来汀州,究竟是为了阻止陆氏和叶氏结盟,为青凤帮、蓑衣帮铲除后患,搅乱局面,还是别有所图?那几千石的粮草买卖还能作数吗?
那合约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如果存了粮,对方却不来,几千石的稻米可不好处置。然而不存,对方要是来了,要如何交待?违约背信且不说,万一得罪了那新任的南海霸主,难不成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萧霖是真后悔了,悔不该当初那么干脆的应承下来。原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现在看来,恐怕是中计了才对。
然而还没等他愁白了胡子,竟然还真有人如约而来。
“在下王财,奉东家之令前来交货取粮。”那微微有些胖的男子笑着递上了契书。
看到那契书,萧霖心底就是一惊,这不正是之前他交给那位“江夫人”的吗?她果真派人来履约了,而且还是一支拥有十条船的大船队!
定了定神,萧霖笑道:“王掌柜来得倒是及时,新米刚下,已经处置妥当,就等装船呢。不知你们想买多少?”
“这年月,粮食自然是多多益善,若是能有四千石,那就最好不过了。”王财笑的一团和气,语气却相当的硬气。
萧霖微微皱了皱眉,也未动怒,只是道:“四千石有些多了,只是一季早稻,恐怕有些难凑……”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财已经拍了拍手,他身后护卫立刻捧出了几个盒子,放在桌上,他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木匣的盒盖:“萧公何不先看看吾等带来的宝物?”
萧霖心头一动,也没让下仆去取,亲自走到了案边,打开了那个匣子。只见里面摆着一只妆奁,跟市面上四四方方的匣子不同,这妆奁四角圆润,盒面上镶着各色宝石、珠贝、云母,拼出了两只交颈的雪白天鹅,还有繁复的金银花纹镂刻,不论是造型还是意头,都是绝佳上品。更难得的是,它没有寻常西洋物事的古怪感,奢华之余也不让人觉得突兀,估计能让不少贵妇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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