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林默眼圈都红了:“阿灵会的我都会,她不会的我也会,为什么我不如她?”
“你会个屁,连话都不会说,也没办过差,哪有何姑娘机灵!”林猛毫不迟疑道。
林默还想说什么,却被伏波伸手拦住,认真看向林猛:“阿猛,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可曾见我用错过人?”
林猛动了动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阿默也是,只是你学的时间长点,她学的时间短点,若你能学会,她为何学不会?”伏波又问。
“她就是个丫头片子……”林猛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跟着帮主太久,又常见她穿男装,他险些都忘了面前之人也是个女子,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果不其然,伏波冷笑一声:“我能当赤旗帮的帮主,可不是凭着那二两肉。林默是你的亲妹子,若你都不认可她,她在帮中要如何自处?你会如此说何灵吗?会如此对医院里的护士吗?为什么偏偏对她不同?”
林猛脑子乱成一片,结结巴巴道:“她,我是她兄长……”
“长兄如父,你不愿她遇上危险,这我能懂。但死于生产的女子,可比死于战场的男子要多多了,你是想她一生不嫁吗?”伏波追问。
“那怎么行!”话脱口而出,林猛才发现自己犯了傻,若是生产比上战场还凶险,他说这话的确有些不妥。
纠结半晌,林猛终于道:“我家就只有我和阿默两人了,若是同去,母亲要谁来照顾?”
林默一下闭上了嘴,目中隐隐有了愧色。
伏波却叹了口气:“若是为此,我该带上阿默,让你留下。毕竟你才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生儿育女,为林家留下香火。”
“这……这……”林猛的脑袋都要炸了,生儿女育的不该是女子吗,怎么反倒这么说他?可是这话又要如何反驳,毕竟他才是独子,能继承香火的可只有他,而他现在确实没娶老婆,更无子嗣。
突然,林默开口了:“大哥,我知道此次很险,不论船上哪一个都有可能丧命。然而帮主不能有事,有她才有赤旗帮在。既然帮主要我去,我就该去,她是咱家的恩人,为她拼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双眼睛里透着倔强,也颇有几分锋锐,林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了解这个妹子了。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埋头干活的渔家女了。她也知道“天经地义”这样文雅的词,也能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更是把“忠义”摆在前面。那自己千方百计的阻止,到底是对是错?
沉默良久,林猛艰难开口:“一切都要听帮主的,绝不能擅自行事。”
这是对林默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至少林默有一点没有说错,只要帮主觉得对,他们就该听命才是,否则耽搁了大事,谁能负得起责?
看着林默一下绽开了脸庞,伏波面上的神情也微微松了些。每一个女孩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最先面对的就是旁人的质疑,可能来自父母长辈,可能来自兄弟姐妹,也可能来自师长朋友,所有的关爱在那一刻都会变成阻力,变成了无数句“是为了你好”。她见识过这些,不止一次,也拼劲力气冲破了樊笼。而现在,轮到其他人面对这些了。在这个时代,她当然没法为她们解开身上全部的枷锁,但是至少,她能让阻力小一些,让她们有那么一个喘口气,歇歇脚的空间。
不再多言,伏波道:“下去准备吧,我们该动身了。”
※
再次登上了海船,方天喜瞥了一眼船上的旗帜:“这是借了别家的名号?”
“没错,通过卫所联络上了钱家,借他们的名头走一遭雩州,说是要开辟一条新粮道。”伏波道。
“钱家不是跟你们联手了吗,万一陆氏知道了怎么办?”方天喜皱眉道。
他可是听说了,之前钱家和凌家一起图谋攻打赤旗帮,只是凌家被灭了,钱家则转头跟他们谈合。虽说距离陆家的船队覆灭也没多久,消息未必传了过去,但是借钱家的名号,还是有些风险吧?
“正因为是钱家的船,路过汀州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套这么一层皮,万一被识破了,别人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下手。”伏波哪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但是灯下黑是不变的道理,而且钱氏背靠卫所,也是有背景的,只要没彻底撕破脸,对方轻易不会下死手。在如今这种传个消息都要个把月,搞个政斗可能要持续好几年的时代,冒充钱家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方天喜这样的谋士,自然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不由瞥了伏波一眼:“你胆子倒是大。”
这样搞行不行?当然行,就是太险。没有足够的胆量,哪敢自找麻烦?
“先生早就知道我大胆,何必多言?”伏波坦然道。
面对这回答,方天喜还真没话反驳,毕竟这可是个能在蓑衣帮劫狱时顺手捞人的家伙,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哼了一声,他转过话题:“既然这次是老夫请你前来,就必会保尔等性命,只要依计行事,定能安全脱身。还请伏帮主约束手下,莫要生乱。”
伏波却笑了笑:“别的不敢说,但是谋划这种事我还是挺擅长的,既然事关生死,还请先生告知详情,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这是一上来就要夺权?方天喜眉头一皱:“怎地,你是不信老夫?”
伏波摇了摇头,突然道:“之前孙兄救人,可是扮作火龙队离开的?”
方天喜被问的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猜到的?”
孙元让那么机警的人,竟然都没发现赤旗帮的动作,这群人肯定没有紧跟着孙元让行动。说实在的,方天喜至今都没猜到他们是怎么在那晚大乱中脱身的。然而他没猜到对方的手段,对方却能猜到他的,这就让人有些挂不住脸面了。
伏波微微一笑:“城中起火,各处的火龙队肯定是第一个被惊动的,万一有一支途径府衙时,发现二堂也起了火,前来救火岂不是理所应当?骤然发难自然防不胜防。而且那晚大乱,推着水桶赶去救火的人,也最不容易被人怀疑,孙兄就能从容带人撤离了。”
这推衍跟他的计划严丝合缝,甚至比他讲给孙元让的还要明白。有如此心思手段,难怪会想夺权……不对,也不能说是夺权,毕竟他是蓑衣帮的,对方则是赤旗帮的,两边合作,这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商讨吗?
方天喜沉吟片刻:“也罢,既然伏帮主如此说,老夫也不会私藏。”
这是让步,也是认可了她的能力,伏波却没有自得,反而补了一句:“还有一事,请先生记牢了,我是个女子,是可以穿裙戴钗的。”
方天喜差点没喷出来,这算什么话?他难道不知道……等等,这的确有便利之处啊。怀疑什么人,都不会怀疑一个弱女子,特别是这女子年纪不大,长相俊秀的时候。放在此次计划中,必然会有大用。
不由自主,方天喜看向那个站在伏波身后的小丫鬟:“你早就有这打算了?”
他原本还以为喜欢用这种小姑娘,是这位邱小姐的私心,就像大营里那个牙尖嘴利,把田昱都折腾得头痛不堪的丫头。现在办这种大事也要带上一个,不说别的,起码能贴身伺候,他也不便多言。然而现在听她这么说,方天喜才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早有预谋啊。除了平头百姓,但凡有点身份的女子,出门都是要带婢女的,有个丫鬟跟在身边自然也更稳妥。
只是,这胆子也太大……方天喜想到一半就哼了一声,把这念头给掐断了。他早该知道,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
“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不说二话,方天喜应了下来。人家都敢冒险,他一个外人还要拦着吗?人尽其用才是谋士的本分。
“那就有劳先生了。”不再多言,伏波客客气气着带人向船舱里走去。
很快,两条运盐船就驶出了罗陵岛,沿着海岸向东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当夏季风吹起时,无数远洋船会乘着季风自南洋回返,向着番禺、泉州乃至更远的江南一路前行。因而这时的海上,也是海盗最多的时节,他们成群结队纵横海上,只盼能劫下一只肥羊。这种时候,就算是强横的私盐贩子也不免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运盐船被人抢了,然则伏波乘坐的这一艘船不太一样,只是一个赤旗帮的令牌,就让不少贼人退避三舍,连那些肆意妄为的疍民也都网开了一面。
面对如此情形,方天喜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谁能想到只是造个船,就能让疍民听话。只是用这法子,你就不怕他们学了造船的手段,反手卖给旁人吗?”
方天喜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手段,才打探出赤旗帮笼络人心的法子,如此剑走偏锋,着实让人赞叹,可是其中的隐患也不算小。毕竟手艺只要学到了,那就是自己的,赤旗帮如今虽有些的势力,却也不能让所有疍民的船场为自己所用。这要是别人雇了疍民造船,岂不是平白给自己增加对手?
伏波却道:“若是不多找些人来群策群力,赤旗帮恐怕永远都没法自建船厂,一个船帮修船造船都要靠别人,恐怕也不妥吧?比起这个,让旁人学去点本事反倒是微末了,会找疍民造船的又能是什么大势力,我养的兵可不是摆设。”
一个船帮需要造船吗?方天喜可不觉得。据他所知,别说是船帮了,就是大海商都不会琢磨造船的事情,跟船场订不就行了?自己试着造,不但费时费力,还可能血本无归,毕竟让一艘船安安稳稳在海上漂,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学来的本事。
那为什么还要建自己的船场?有时方天喜都怀疑这位邱小姐是不是看过什么杂书,对建工坊有种古怪的执着,这要是成了还好,要是没成,她真能承担这里面的损失吗?
见他面上神情,伏波突然笑道:“说起来,先生游历四方,可认识些精通奇技淫巧之人?譬如数算,绘画,堪舆,工造……我这边可是急缺人才,愿重金相聘。”
方天喜面色更古怪了,瞥了伏波一眼:“我可是蓑衣帮的……”
“是是。”伏波不等他说完便道,“先生自然是蓑衣帮的人,但是这些人蓑衣帮就未必会要了吧?与其荒废一生,科举不第,何不来南海试试运气?”
你挖人墙角的心思倒是一刻也不歇,然而想了想,方天喜还是道:“等走完这一遭,我可帮你问问。”
他是个谋士,认识的人里自然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否则也没法撑起自身的杂学。这些人里虽说有些凭着本事过的不差,但是也有屡试不第,连谋生都难的。虽说赤旗帮现在还不算安全,但是这位邱小姐显然不是池中之物,来这边混口饭吃倒也不是不行。
当然,如今的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谋算。
因是顺风,只花了几天,运盐船就到了潮州,自海门入了鄞江。
从大海进入内河,船就多了起来,毕竟此处紧邻番禺和泉州,向来是一条交通要道,又有两座大盐场比邻,更是挤满了运盐的船只。因而赤旗帮这两条船藏在其中,不显山不露水,倒是颇为安稳。
不过内河毕竟跟海上不同,不止是行船的方式,更要打点一道道关卡,应对那些贪婪无度的官吏。好在这伏波带了几个赵家的老手,都是运惯了私盐的,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们。顺着鄞江慢悠悠行了几天,两艘船穿过了松门盐场,向目的地汀州行去。
不过此刻,船上的旗帜早就变了,收起了钱家的旗号,挂上了一面江字旗。这就是方天喜准备的第二套皮了,乃是棉城一家小盐商的旗号,等到了汀州,就能借此名义进入城中,伺机跟蓑衣帮的人接头。
而行船如此慢,也是为了能探听消息。虽说早就约定好了时间,但是大军出动,变数向来不少,蓑衣帮又是乱军匪帮,就算是孙元让这样的人来统领,也做不到万无一失。
果不其然,一路是听到了些蓑衣帮的消息,但是乱兵尚未进入江东,因而河道上极为安稳,根本瞧不见乱象。
“蓑衣帮不会爽约吧?”面对这样的情形,伏波不免多问一句。
方天喜呵呵一笑:“老夫的安排,怕是没几个人能猜到。既然已经快到江东了,那打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其实攻打江东,对于蓑衣帮而言有点不划算。这地方富庶是不假,但也豪强林立,遍地世家,不说那些私人聚居,兵强马壮的庄园坞堡,就连府县的城墙都比别处高上三分。这可就不是肥羊了,而是会咬人的狼,没点胆量,没点手段,哪家反贼敢往这边流窜?
而方天喜利用的就是这种心态,毕竟这次作战的重点并非前线,而是后方的种种安排,因而能不能打赢根本不重要,只要能使孙元让再立新功,成为蓑衣帮里真正能带兵,能领军的头目就行。
然而话虽如此,有些却也得说到前面,顿了顿,方天喜道:“不过他们若是来的晚了,可能就要麻烦帮主在汀州多呆几天了。”
对赤旗帮而言,汀州也是不折不扣的龙潭虎穴,待得越久就越危险,不过在方天喜看来,这疯丫头恐怕不会在乎。
伏波笑笑:“那我正好在城中多待几日,若是能寻来一条新粮道,才是最好。”
这是为了应付长鲸帮做准备吗?毕竟长鲸帮占了琼州后,赤旗帮再想依靠陆俭的粮道就没那么容易了,而汀州又是不折不扣的鱼米之乡,除了陆氏、叶氏这样的世家豪强,还有不少次一等的望族,若真能勾搭上,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看来这丫头暗中联系钱家,不是只借个名号这么简单。
不过她有自己的安排反倒更好一些,只要不打乱自己的计划,办事越是正大光明,就越不容易引起旁人的猜疑。
只是……看了伏波一眼,方天喜还是道:“你真要以女子的身份谈生意吗?”
“怎么,觉得不妥?”伏波反问。
“有些扎眼了。”既然说过要利用女子的身份,方天喜就不会客气,只是用女子的身份掩护,和用女子的身份经商完全是两码事啊。这要是被人瞧出破绽,岂不麻烦?
“女子有点出人之能,就足以让人惊诧,谁还会想到她有第二重身份?”伏波笑着反问,“既然要在汀州多停几天,还不如直接把这身份弄牢靠些。”
这话让方天喜无言以对,毕竟失约的是蓑衣帮,让赤旗帮这群人担上更大风险的也是他们,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资格拦着对方呢?算了,反正有他在,真遇上什么麻烦,顺手解决了便是。
想到此处,方天喜道:“那还请帮主告知行踪,别处乱子才好。”
伏波颔首:“这个自然。”
又过了三天,运盐船在汀州外的码头靠了岸,一个年轻妇人被婢子小心搀着,登上了马车,带着管家和跟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往城中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行人选择的落脚处,并非方天喜早就安排好的偏僻院落,而是临时租下了一间有独院的客舍。这也是伏波提出的,他们如今可是套着“行商”的马甲,而且是真要去谈生意的,哪能在住处上露出破绽?选择一间有名气的客舍,才是彰显自身实力,并且麻痹敌人的最好办法。
不过一进大门,那群跟着的“家丁”就四散开来,四处搜索起来。
方天喜看着这群人训练有素的动作,不由道:“夫人可真是心细,连这都教过。”
到一个陌生地方,先翻箱倒柜仔仔细细查上一遍,生怕隔墙有耳,这简直就是做惯了贼啊。她到底是哪儿学来的本事,总不能也是邱晟教的吧?
伏波微微一笑:“小心无大错。”
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也不用执行任务了。临时驻地,尤其要重视安全。
等全部查完了,众人才进屋落座,这个小院显然也是考虑到了客人对于私密性的需求,会客用的厅堂在院子正中,距离四下的墙壁都很远,只要没有外人,就没人能听到屋中人说了什么。
坐下后,伏波先道:“最近两日,我会命人勘察附近地形,重新确定撤退路线。先生则要牢牢保密,绝不能暴露此地。”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若是原本的住处,蓑衣帮的暗探轻易就能找上门,一旦发生异变,很可能要受到牵连。而他们还不知要在汀州城待上多久,自身的安全必然要放在首位。
方天喜哼了一声:“这个老夫自然晓得,你跑去抛头露面时,也得小心点。”
伏波笑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谁担心你了!看着那露出温婉笑容的女子,方天喜只觉的牙都痛了起来。他见过这丫头一派天真,羞怯稚嫩的模样,也见过她英气满满,毫无破绽的伪装。谁料如今只是换了个妆容发型,竟然就成了个明丽妇人,瞧着约莫二十三四岁,哪有待字闺中的模样?这等易容术,怕是江湖客都没法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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