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黄柔给她线衣线裤外套上厚厚的棉花裤子,棉花袄子,穿得暖融融的。
夜还是那么黑,只不过停了雪,走在路上没了“咯吱咯吱”的雪声,而村里的狗也会时不时的吠几声。
“妈妈,我让狗狗别叫,它们就不叫啦。”果然,她动用一点点灵力,村里就安静下来。
幸好也是冬夜寒冷,社员们即使听见狗吠,也只是翻个身,嘟囔两句。
她们来到河边,熟门熟路的打开洞门,崔老太和黄柔开始搬东西,幺妹留在温暖的洞里,看够了水底世界,她就在洞里活动开,因为妈妈给她留了一个手电筒,她就悠哉悠哉的,这儿走走,那儿看看。
忽然,她又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来自金属的感觉了,她只要稍微一探就知道,那是一片金灿灿的东西。但小地精就是时而聪明时而憨傻的小地精,她因为错过垃圾堆的一条“小黄鱼”遗憾了大半年,甚至每天从垃圾堆旁经过都在畅想她要捡到条“小黄鱼”的幸福生活,可面对着河洞里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她却无动于衷。
在她眼里,这些东西还没洞里偶尔冒出来的花花草草好玩呢!
搬得差不多了,崔老太腰酸背痛懒得动弹,黄柔让她先睡,她来带幺妹回家。
当只有母女俩的时候,她的心思不免活泛起来,邱老寿星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哪怕现在不敢拿出来,可看一眼总没关系吧?总听幺妹说“金灿灿”的东西,莫非是一堆金条?
要是金条,那可值钱嘞!
于是,按着记忆里的定位,她在洞里转了两圈,终于在最深处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找到了入口。口子直径只有三十公分,成年人缩着身子勉强能进去……当然,幺妹已经迫不及待钻进去了。
“妈妈,这里有好多好多箱子呀~呀~呀~”洞里回声更明显了。
黄柔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数了数,至少有六个大箱子,还有两个只露出半截儿,还埋在土里。估计是为了避人耳目,没有古人陪嫁里常见的拔步床黄花梨柜子春凳之类的大件儿,可如果足够用心的话,这么几个大箱子也能把整个土司府装进去了。
她用电筒照着,细心的抹去箱子上的沙土,那原本的红木箱子,已经被虫蛀成了烂木头,不用钥匙,幺妹只在锁子上拔了拔,箱子就开了。
“哇哦!妈妈你看,是镯子!”
第一个箱子里,垫着的红布已经褪色腐朽,里头码放整齐的是一
只只圆溜溜,黄橙橙的金镯子,初略看了下,至少有六层,每一层有十六只,将近一百只金镯子。
而且,是不重样的!
有空心,有实心,有圆有扁,还有镂空,有雕龙画凤的,有纹孔雀凤尾的,也有牡丹梅兰竹菊的……无一不是精湛车花的,反正,既有在家就能戴的素雅的,也有出门撑场面华贵异常的!
这样的镯子,只要不遇到改天换地的时代变局,邱老寿星想戴能一天戴一只不重样,要家计艰难了还能拿去典当换钱。金子永远都是硬通货,比胭脂水粉房地契银票保值,也更安全……当年的邱大土司真是费心了。
黄柔克制住激动又复杂的心情,心想剩下几个箱子不会也是金银首饰吧?那样的话得值多少钱呐?!就算她们缺钱,想换钱花,也不敢出手啊。
“妈妈,这个箱子里是人参,那个是灵芝,那边的是做衣服的布,还有,嗯,还有吃饭的漂亮的碗碗。”不用打开锁子,她小地精就知道啦。
黄柔一愣,顺着她指的一一打开,确实如此。
不过,可惜的是,邱大土司当年藏宝的时候这儿还是一马平川的干燥丘陵,没想到经历过八十多年的地质变迁,人工开垦,以及修建水库,这里成了坝塘底部,常年四季被河水浸泡,人参和灵芝已经发霉腐坏,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木头”。而那原本应该丝滑无比,华贵异常的各色丝绸布料,也被虫蛀成了空洞,幺妹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就碎成灰了。
邱大土司也没想到,他给女儿准备的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过了八十多年也没能得见天日。当时出嫁很匆忙,他也没有来得及做好防腐防潮准备,邱老寿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一直没把东西拿出来……可惜了这么多好东西。
黄柔心疼得一抽一抽的,这但凡保存得再好一点儿,拿市面上都是无价之宝啊!邱家人要是知道,在他们流离失所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下的时候,他们老祖宗的好东西却沉睡水底化为灰烬……估计能活活气死!
黄柔心里痛快了。
她不贪,她就是替老寿星高兴,这些不孝子孙,活该!
而剩下那两个被埋的箱子里,则更可惜了,都是
些名家字画,已经被稀泥泡得面目全非,她只能通过红色的印戳看出来有一幅字帖是王羲之的,一幅画是吴道子的……如果是真迹,她一非专业人士光听名字就觉着价值连城啊!
黄柔心疼得直拍大腿,要是能早几年发现,说不定能挽回不少损失呢!这样的名家字画不止钱的问题,还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料,是中华民族的宝藏啊!那些八国联军侵华时被抢到国外的,现在国家都在慢慢花钱买回来呢,更何况这些本就在境内的,这真是……哎呀!
幺妹可不懂,也不在意这些,她就悄咪咪拿了个雕孔雀的镯子,套在她细细的手腕子上,上下下的滑着玩儿。
黄柔清点了一下,一箱子孙碗,一箱镶金的子孙宝桶,也就是俗称的马桶脚盆水桶三件套,虽然镶金,可对黄柔来说,用处不大,还不如带回去给幺妹上厕所用。
子孙碗选用的是康熙年间上好的官窑出品的五彩青花瓷,有大有小,一套齐全,保存得也非常完好,没有被压坏压裂,倒是不错的收藏品,大概也能值不少钱。
黄柔平复下心情,开始思考,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其他被损毁的也就罢了,可一箱金镯子和两箱青花瓷收藏品,她得尽快带出去,谁知道藏在里头啥时候来个洪水塌方啥的,那瓷器说没可就没了啊!
可带出去,放哪儿安全?牛屎沟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民兵队搜家,不安全。可放厂里,幺妹经常带小伙伴回家玩儿,人来人往人多眼杂的,也不安全。
况且,这么多东西她想短时间内出手也不可能,她敢卖,人家还不敢买呢!就算要出手恐怕也要等几年,等“阶级斗争”不再是主要任务的时候,否则光凭这些东西她就能被打成妥妥的地主“狗崽子”,封建余孽。
唉!不弄出去愁,弄出去更愁。
“妈妈,我能戴这个镯子吗?”幺妹又翻出一只雕牡丹花的金镯子,套在手上玩儿。
黄柔忽然心头一动,“可以,但得在家里戴。”她随手拿了两个镯子,一手套一个。她忽然想通了,跟家里比起来,河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暂时存这儿吧,反正除非幺妹带路,不然谁也进不来。
回到家,她
用肥皂水把四只镯子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才让幺妹戴着玩儿。孩子听话,说只能家里戴,她就只在耳房戴,哪怕春芽叫她出门玩,她也会小心的先把镯子藏好。
友娣这半年来懂事很多,尤其是春月去了文工团后,她忽然开窍一般,家里的活都会主动干了,张秋兰来叫她出门玩,她也十次只去三次了。
现在,她就正在“叨叨叨”的,给大白鹅们剁鹅草呢。左手捏着一匝整齐的鲜嫩的水虱草,右手提着一把铁青色的旧菜刀,一下一下切在草上,切得又细又整齐。
她干这活已经轻车驾熟,眼睛不用看,双手配合得非常默契,“妹啊,你们别来刀子跟前,刀子可不长眼。”
幺妹和春芽却想用她的水虱草过家家。
那切出来的细细的嫩草,再撒点儿灰和沙子,就是一盘菜了。
“切到手就变小残废,嫁不出去咯!”杨爱卫骑在墙头上说。
春芽白眼一翻,屁股一转,“要你多管闲事!”
杨爱卫却跟他奶奶一样,有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喂,你们昨晚吃啥了,这么香?”他们在隔壁都听见了,说是啥“生日蛋糕”,反正闻着奶香奶香的。
崔家女孩们都不理他,依然拿屁股对着他。
“喂,我们家要搬公社去了哟,我爸买了个大房子,还是楼房嘞!”杨爱卫洋洋得意,其实他也没住过楼房什么样,只知道跟着奶奶去看过,站在五楼能看到楼底下的院子,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贼威风!
买房子啦?幺妹来了兴致,“在哪儿?公社我熟着呢!”别想骗我们。
“纺织厂!”
幺妹“炒菜”的手一顿,“哪个纺织厂?”
“害,亏你还在城里住那么久,不就第三纺织厂嘛。”
这一刻的幺妹,想起妈妈曾经教过的一个贬义词——阴魂不散。这脏脏兄弟二人组,以后还要继续跟她们做邻居呐!
而下午三点半,崔家兄弟仨给带回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城南自由市场被封了,煤厂前的黑市也被“扫荡一空”,全市所有能自由交易的地方,现在天天都有便衣治安队员出没呢。
“听说,这样的严打至少得持续三个月,为四月
份的全国煤炭行业开会做准备呢。”
阳城市作为石兰省最负盛名的煤炭城市,今年被中央部委选中举行第四届全国煤炭行业盛会,到时候全国各地的煤厂、工人,甚至各个大小企业采购科的负责人都会来,届时肯定能带动一批本土单位,所以阳城市委为了这个会,已经投入巨大的精力和金钱。
大河口作为阳城市下属的最近的公社,市里非常重视,早早的让各街道、生产队做好卫生清洁工作,牛屎沟生产队广播里早晚都在播“发动广大群众的卫生运动,减少疾病以至消灭疾病,是每个乡苏维埃的责任”,更别说市纺织厂的垃圾堆都有专人清理,孩子们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捡垃圾了。
大家搞得轰轰烈烈,可崔家三个儿子却愁眉苦脸。
“咋啦,有话就说。”崔老太白他们一眼。
兄弟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崔建军开口:“娘,自行车咱们跑好几家百货商店和销售公司看过了,凤凰永久飞鸽都好,凤凰牌还是出口创外汇的呢,质量最好,可……”
“可啥?多钱?”崔老太擦了擦手,只要质量好,她宁愿多花点钱。
“价格要二百三左右,可……可我问过我们单位的同事了,爹也问过了,自行车票不好搞。”
这年头自行车既是奢侈品,又是刚需,多少干部职工趋之若鹜呢!他们去问的时候,那商店门前都排了老长的队。而这自行车票,那更是稀罕中的稀罕,一个单位也就寥寥几个计划名额,他们现在才知道他们爹当年从邮政所所长手里接过那辆不知几手车时,为啥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现在让他们去试试,拿着钱也买不到啊。
“老三你们厂也没有?”
崔建军摇头。
黄柔接话:“我也问过陈静和她父母,他们家想换一辆,也正发愁没票呢。”自从分厂搬过来,几百号职工市里大河口两头跑,自行车更加成了刚需中的刚需,多少人满世界的找自行车票呢,听说背地里已经炒到非常高的价格了。
“这可咋办?”王二妹在众人脸上看了一圈,见大家都没办法,她才不得不出个主意:“不然我上我姐家问问,他们煤厂有没不要的名额?只是要多花点钱买过来?”
多花的,可也是三家平分的,她怕背妯娌们的骂名,所以先征求大家意见。
崔老太毫不犹豫的拍板,这种时候,就是多花钱也要买。
二伯娘要进城,春晖跟着去,幺妹也想去,她还记着市里的大烤鸭呢!
“伯娘,姐姐我能跟你们去吗?”
她认认真真的征求她们意见,谁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她呀!王二妹一把抱起她,“去,咱们就去呗,到时候给你们一人买根冰棍儿。”
友娣和春芽一听“冰棍儿”,也跟着咽口水,眼巴巴看着王二妹。穷人家孩子,进趟城真跟出国一样稀罕。
自家的孩子自己心疼,崔老太再次拍板,“把她们也带去吧,来,这是给她们买冰棍儿的钱。”说着,塞过去五毛钱,就是买十根也够了。
春苗很懂事的说:“二婶带妹妹们去吧,我在家给奶奶带小彩鱼。”虚岁十四的小姑娘,在农村都是大人了,有那不念书的,已经开始跟着爹娘下地挣工分啦。
崔老太很满意她的懂事,咚咚咚跑自留地菜园里,刨三斤新鲜的大红薯,大土豆,秋天刚收的大花生三四斤,“带去给你侄儿们尝尝。”
王二妹感激成啥样,她每次去姐姐家都是空着手去的,就跟乡下进城打秋风的亲戚一样……因为自家条件是真的差真的穷,顶多带两根萝卜啥的。今儿要真带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值钱的大花生去,啥事办不成啊?
最关键的,她在姐夫家人跟前也有面子不是?省得那老太太总是一副看乡下穷亲戚的眼神看她。
有个会办事的婆婆,她真是干啥都有劲儿!
而闲下来的崔老太,终于有时间跟黄柔商量她跟顾三的事了。顾家趁热打铁,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今儿一大早就提了说亲的糖酒烟来,催着说他们要找先生看日子了,恨不得春节前后就给办了。
黄柔觉着太赶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娘告诉他们,等到开春过去,四五月吧。”
“四五月?学章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说五月一就是个好日子,国际劳动节放假,正好办酒席。”
黄柔脸一红,这男人怎么这么急?
崔老太昨晚推说要问问北京那头,其实她知道,这么多年不跟阿柔联系,哪还有多少亲情?估摸着她买房子借那三千块就把所剩不多的感情也耗尽咯。
所以,“你要没意见,等他们来讨口信儿我就答应。”她顿了顿,“你的生辰八字是农历正月十四上午十点半是吧?”
黄柔点头,婆婆居然还记得。
“行,那就让他们拿去,合个婚看看。”合婚不过是走个过场,即使真合出“下婚”,先生也会说成“上婚”的,就算先生不说,顾老太也会“瞒报军情”的。
婆媳俩相视一笑。
而王二妹,带着四个孩子,抄小路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阳城市郊区。她时不时背幺妹一段,友娣和春晖换着背春芽,可饶是如此,幺妹两个两个脚底板还是走得火辣辣的,那汗珠子,把新裙子都给湿透了。
王二妹帮她捋了捋湿透的,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再坚持坚持,就快到煤厂了,啊。”
“妹,坚持就是胜利,待会儿到了我给你买两只冰棍儿怎么样?”友娣也来激励她。
幺妹鼓着腮帮子,悄咪咪动了动棉花靴子里的脚趾,“好哒!”
阳城市是真的大,煤厂在西边,她们从东边郊区入城,横穿整个阳城市还得再走半小时。不过,见到商店后,她们每人得到了一支冰棍儿,算是一种奖励,一种慰藉。
舔着冰棍儿,仿佛脚底下都更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