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第15章
“哦耶!吃大瓜瓜,甜丝丝的大瓜瓜!”幺妹比谁都激动,拍着巴掌蹦跶,转圈圈。这可是她费了老大劲儿捡回来的,对人类食物最大最顶级的尊重就是——“吃它吃它就吃它!”
说动就动,春晖提来洗干净的半人高的砍柴刀,老三扶着瓜,老大和老二一人捏刀柄,一人捏刀尖,“狂次——”
“啧啧,可真脆!”
“这脆生生的,水铁定多。”王二妹咽了口口水,这玩意儿要真能吃,这可是他们今年第一次吃水果。
“哇哦!好甜!”幺妹一声惊呼,伸长脖子去看,随着刀锋下去,大瓜瓜一分为二,从中间挤出一条越来越宽的红色,那乌黑的籽儿一颗颗的镶嵌在上头,不是西瓜是啥?
“还真是西瓜啊。”崔老太有点遗憾,似乎又有点庆幸。
作为家里吃啥都想第一个吃的“试毒太监”,友娣用她黑黑的小手在红通通的瓜瓤上蘸了一把,舔舔手指头,“嗯,甜的!”
崔老太“啪”一声打过去,“看把你馋的,也不看看自个儿比茅坑里的蛆还脏。”
幺妹乖乖伸出自己的小手手,正反两面翻着给奶奶看,“我干净。”
友娣可不敢哭,一哭就得耽搁抢西瓜的时间,忙用葫芦瓢打水迅速的冲了冲手,又迅速的跑回来……当然,再快也快不过大人们的刀,“刷刷”几刀下去,“卡擦卡擦”切出好几块。
崔建国把最红肉最厚一块递给幺妹。
幺妹闻了闻,恨不得把头埋瓜上去,可还是忍着口水,“奶奶先吃。”
其他人也说让爷爷先吃,大伯二伯三叔四婶先吃,一通让下来,大人们高兴,孩子们也自豪。
“喔,甜!”幺妹伸出舌尖,麻溜儿的舔掉即将滴下的汁水,咽下去细细的回味,又把瓜瓤舔一道,好吃得闭眼睛。
这样子,真跟舔糖似的。几个姐姐也有样学样,为了能尽可能的多享受一会儿,都舍不得大口啃。
“等等,籽儿可以留下来,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黄柔进灶房找来一只簸箕,大家“tui”“tui”的往里吐,没一会儿就积累下二三十粒黑色的籽儿,在太阳下发着诱人的光芒。
种子就是希望。
大人们舍不得多吃,剩下一半都给孩子留着,放桶里吊水井里头冰镇着,明儿再吃。直到此时,刘惠才“哎哟”一声叫起来,“这么贵的东西,咋真吃啦?”
一苗兰花能得七十块,她可是尝到甜头了。
崔老头叹口气,“吃就吃吧,反正咱也卖不出去。”农民顶多能跟供销社换鸡蛋,大摇大摆拿瓜果蔬菜去卖,那可是投机倒把,治安队的人可不是吃闲饭的。
幺妹知道,“卖”就是能有大白兔,从此,“卖大瓜”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她小小的心间。
收集到的瓜籽儿,黄柔先用水漂洗干净,晒干水分,顺着院墙四周挖坑,种下去,崔老太忍痛施舍两瓢粪水,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能成就当西瓜吃,成不了拉倒。
反正也不占用自留地,治安队管天管地管空气总不能连种果子也管吧?
上次捡回的竹笋已经晒干,收起来放到冬天没菜的时候再吃,因为这几天春日正好,能吃的野菜也多。
一大早,太阳刚从山后冒出头,春苗就带一群妹妹出门挖野菜了。大的三个提着箩筐,幺妹和春芽手牵着手,笨拙的跟在最后。可饶是如此也来晚了,挖野菜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小蜜蜂”了。
友娣一马当先,早早的冲过去跟人打招呼,无论是比她大的还是小的,甚至男娃,跟谁都能聊上两句,简直小小交际花本花。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她转过来小声安排姐妹们:“去洪水塘吧,有蕨菜。”她的交际能力在这种时候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们来得晚,其他人都已经收获不小。幺妹踮起脚尖,看见其他小姐姐们箩筐里提的是蒲公英,皱起小鼻子。蒲公英可是苦苦菜,她不喜欢。
还有的是一个个小小的形似香椿芽的紫红色野菜尖儿,叫刺老泡,她也不喜欢,上头长着刺,戳嘴呢。
在牛屎沟最受欢迎的野菜非蕨菜和荠菜莫属,因为口感清脆爽口,不酸不苦不辣也没刺,跟其他野菜比起来更像“菜”。大家听说洪水塘有蕨菜,立马拎起竹篮,吆五喝六的就走。
幺妹急了,“姐姐,我们去抢菜。”
友娣却不着急,“我们慢慢的,让她们先去。”
幺妹和春芽急得跺脚,再不去菜菜都被人挖走了,她们可不要吃刺老泡。
直到人都走光了,友娣才得意道:“看,那窝是啥?”
只见不远处有片小树林,小树林里的土比外头湿润得多也松软得多,这不是一窝刚冒出土皮的肥汪汪的“小爪爪”吗?蕨菜吃的就是一个“嫩”和“肥”,像这样叶子没张开,还弯弯的,那可是最好吃的!
春月“呀”一声,冲过去,“真是蕨菜耶,友娣眼神真好!”
大家兴奋坏了,友娣可真厉害,七手八脚,趁其他人发现之前抓紧时间的掐。
幺妹一面掐,一面嘀咕:小蕨菜你不疼吧,疼你就吱一声啊。
其实她也知道,这类时令野菜的使命就是被人类吃掉,不吃的话它们会长得又老又大,阳光雨露不够它们生存,没多久都会自然死去。反倒是掐几水,它们会越长越好,还能保住根系,来年春风吹又生。
当然,最后就是她们掐了满满三筐蕨菜,人手一把小野花,头顶一个花环,而跑去三里地以外的洪水塘的竞争对手们,还没回来呢。
崔老太把蕨菜焯水,焯去里头紫红色的苦苦的东西,再用凉水浸泡一个夜晚,第二天就能吃啦。撒上蒜蓉,用盐巴酱油搅拌均匀,滴两滴清油和自个儿酿的梨醋,一碗香喷喷酸爽可口的凉拌蕨菜就能上桌啦。
因为家里孩子多,也不放辣椒。
春苗往外端菜的时候,趁机塞了一小段进幺妹嘴巴里,“别出声。”
那清脆的肥肥的口感,好吃得眯上大眼睛,大脑袋不住的点,保证不出声。
“幺妹吃啥好吃的?给三伯也来点呗。”原来是崔家父子俩回来了,推着自行车,后座上还绑着包袱,春芽屁颠屁颠过去,闻啊闻的。
崔建军点点闺女的鼻子,“别闻啦,没东西,等爸爸领了工资就给你们买糖吃,啊。”
春芽扁扁嘴,乖乖点头。都穷惯了,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就不会觉着现在的日子有多苦。
“咋说,工作没出岔子吧?”崔老太在打满补丁的围裙上擦擦手。
父子俩同时摇头,倒更像兄弟俩。从这个月一号开始,崔建军开始去市三纺织厂上班,崔老头也恢复原职,继续回邮政所上班了。平时他们都舍不得回家,怕磨损车子,只每个周末回来。
几个孩子把自行车铃按得“叮铃铃”的响,清脆极了。这可是整个牛屎沟第一辆飞鸽牌二八自行车,虽然比不上“永久”和“凤凰”响亮,虽然是所长家淘汰下来的二手车,但崔家人依然爱惜得不行,除了上班的崔老头谁也不能骑。
去年,杨发财也买了一辆,还是永久牌的新车,听说自行车票还是他抓投机倒把得的奖励。村里人可羡慕得不行,都盼着哪天自家也能抓抓投机倒把,捯饬一辆呢。
辛辛苦苦大半年不如抓一次投机倒把,风气就是这么搞臭的。
崔建军去了纺织厂报道,果然如厂长说的,不用干体力活,专门负责盘查进出车辆人员,防止夹带建筑材料。这年代的钢筋水泥可是国家战略物资,由市里统一计划,多是不可能多,少了却得赔。
值夜班的时候也方便,大门一锁,人就睡活动板房里,还养了一只大狼狗,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听见。因为出了铂金的事,现在领导们草木皆兵,夜班都是三个人一起上,“有啥事大家都照顾我腿脚不好,我只在屋里就行。
崔老太松口气,又问老伴儿,“所里没人为难你吧?”
崔老头木讷的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体温的银白金属圈,跟戒指似的,只是比戒指宽,上头有密密麻麻的马蜂窝似的针眼。
崔老太老脸一红,上次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用的顶针已经烂得套不住了……倒难为他用心了。
幺妹和春芽正把顶针往她胖胖的短短的手指上套,从小指到拇指,都绰绰有余,一动就掉。不过衬着那青绿色的指甲和指尖,还挺好看。
“快收起来吧,别让孩子弄丢咯。”
崔老太哭笑不得,抓住她们绿绿的手指,“掐完蕨菜得立马洗手,以后洗不掉就变成小绿人咯。”
幺妹懵懂道:“我不怕,我叫崔绿真,就是绿的鸭。”
众人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得哈哈大笑,宽阔的大院子里,飘荡着崔家人的笑声,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兴旺啦。
第16章
吃过饭,崔家父子俩跟着崔老太进了东屋,这是崔家人独有的默契。
“娘,这第一个月的工资,您给收好。”
崔老太没接,而是奇怪道“你才上半月的班,哪来一个月工资?”
崔建军挠挠后脑勺,“这不厂里效益好,提前半月发工资嘛。”除了总厂,市三纺在市区还有两个分厂,都是五六百号工人的大厂,效益好,又有财政补贴,工资都是提前半月发。
只听说按月发和扣半月发的,居然还有提前发!“哎哟,这可是……可真好。”崔老太都不知道说啥了,这么好的事儿居然让他们家遇上,忙接过钱数了数,其实也不用数,就两张。
两张都是崭新的大团结。
粗糙的指尖在工农兵代表上摩挲,虽然不认字,但她认人。
“啥?居然有二十?!”随即想到爱听墙根的友娣,赶紧压着嗓子问“咋这么多?不就是当门卫吗?”不是她看不起儿子职业,而是大家都默认这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连干这个都能拿二十,那要是当工人还不得更多?那些当主任当经理当厂长的,那还不得好几十?
崔建军笑笑,“是真的,工人的我不知道,但我这个数没错,还有三十斤粮票,这是剩下的。”
这可是全国通用粮票,以后去外省必不可少的——整整十八斤。
崔老太心疼的摸着他胳膊道“人发的你就只管放开肚皮吃,咱在家不缺粮,饿坏了身子还咋上班?”
崔老头忙说“我也还有六斤,没他的多。”掏出六斤的地方粮票,心说下次我也问问所长能不能给捯饬几张全国的。
不知不觉,在老妻面前,他就像个不甘落于人后的跟儿子争宠的孩子。反正甭管村里人怎么说,同事怎么说,老妻在他心目中就是娘妻一样的存在。
崔老太白他一眼,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老崔家终于不再是倒霉催的了,这半月任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叫声“崔婶子”。“对了老三,全国粮票不能动,攒几个月看看,不行秋天还是得去外省看看。”
那天老医生的话春苗回来就告诉她了,她一辈子睁眼瞎,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四川在哪儿,但只要能治好儿子的腿,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崔建军眼睛亮亮的,重重地点头,“嗯。”
回到自个儿屋里,他搂住林巧针,“芽儿睡了没?”
林巧针红着脸推他,“去,都老大年纪了还不正经。”其实,自从丈夫摔断腿后,他就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致了,她都照顾他的心情,从没半句怨言。
“那我给你来个正经的,你看。”从怀里掏出二尺淡蓝色的棉布来,“缝条内裤吧,缝条好看的。”最后几个字压在喉咙里说的。
林巧针被他臊红了脸,捶他两下,心里跟有头小鹿撞似的。她也想做啊,可得先给芽儿做,四叔家的幺妹也得做一条,黄柔有啥穿的吃的都会匀匀的分两份,幺妹有的芽儿也有,这份情她都记着呢。
***
老三的工资居然比崔老头还高两块钱,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喂崔建国你听见没?老三一个月二十块的工资呢,早知道那天就该让你带她们去,这功劳不就归你了?”大家都知道是幺妹看见的藏东西,奖励老三不过是变相的奖励幺妹。
“又使友娣听墙角了?”崔建国头扎在枕头里,瓮声瓮气的问。
“啥叫使,我闺女就是顺风耳,有本事你也去听一个,你说娘当家这么多年,咋说也该存下些东西了吧?”怎么还老是叫穷。
崔建国翻个身,“别叨叨的烦,快睡吧。”老三又不是去闲逛,看病可是正经事。再说了,他娘攒多少那还不是替兄弟几个攒,又没落外人口袋。
这娘们就是心尖。
刘惠不乐意,一个翻身坐起来,“啥叫我烦?你要有本事搞个工作来,我他妈天天供着你。你是不知道,老三家的现在多狂,大家都说老三当工人去了,把她当工人家属捧着呢……”
自从老三上生产队开了介绍信,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纺织厂上班,以前人前人后“死瘸子”,现在都是千声万声“崔三哥”,那马屁拍的……“我呸,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崔建国“噗嗤”一声乐了,“你啊你,说的什么话,横竖是一家人,她风光,你不也跟着沾光。”
刘惠撇撇嘴,谁稀罕沾光,除非是别人沾她的光。
“不稀罕?”崔建国翻个身,双臂支撑着身子趴起来。
男人那火热的身体,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热乎乎的,刘惠心头意动,小声道“稀罕,就稀罕你呢,咱们啥时候也养个儿子,更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