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当然,她也不是见谁都上去聊两句,她用自己的地精灵力试探,看谁面善又没坏心的,就上去假装买线衣,聊两句,哪儿来的,去过哪儿,坐过啥交通工具……再掏出她的“产品”,一本正经的问人家吃过没,外头怎么卖的。
在那些人眼里,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活脱脱的演绎了“装模作样”四个字!
大多数都懒得理她们俩丫头片子,倒是有一个黑脸络腮胡的,见她一路掏过来不知掏出去多少个柿饼,颇为可惜的说:“喂,小丫头你做散财童子嘞,当心回去你爹娘揍你。”
菲菲回头一看,吓得缩了缩脖子,这也太凶了吧!那络腮胡子都快把一张脸遮严了,比样板戏里的还可怕!
幺妹却知道,这位大叔是好心提醒的。她立马又给他一枚,“大叔这柿饼你要吗?很便宜的哟!”
第142章 、142
络腮胡一愣, 指着自己那张飞似的大脸,“我?”
他开口,只是看不惯身边那几个无赖, 一会儿说“没尝出味道”,一会儿说“刚才的不好”, 哄她兜里的东西吃。这年代出来做倒爷的就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真想出来闯荡事业养家糊口的,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其实是各村各街道的混子,好吃懒做, 在大集体手里混不下去, 想要出来捞偏门罢了!
两个小丫头倒是好心, 哪知会不会被混子盯上?这么大手大脚挥金如土的小孩,家里条件肯定差不了,难保会有人打坏主意。
这世上的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唉!
“对呀, 伯伯你要吗?超甜的哟!”
络腮胡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只白嫩小手,再一次确认:“给我吃?”
“对呀,先尝后买,不买也没关系哟。”
小地精虽然手酸了, 可她很懂礼貌, 依然把手高高的举着,“伯伯你真的不尝尝吗?是我妈妈跟姨妈做的哟,我姨妈是做罐头哒!”
似乎是说出她是做罐头的老手,就能证明她们的柿饼也超好吃似的。至于逻辑?反正小地精说是就是呗!
络腮胡被她真诚的眼神所打动,接过那灰白色的小圆饼,细细的翻着看了看, 其实他在看见颜色的一瞬间就摇头了。他去年去广西的时候吃过,那边的柿饼是真出名,一个个形状规则,大小匀净,颜色金黄半透明,胶质饱满,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们手里的货色,一看就是农民自个儿做的,没啥技术含量。
“会做罐头不一定会做柿饼。”他意味深长的来了句。
崔绿真觉着有道理,点点头,可下一秒反应过来,伯伯这是嫌弃她们家柿饼吗?她双手叉腰,“我姨妈的罐头厂可是很有名的,伯伯你肯定也吃过。”
这一片倒爷聚集地,总是南腔北调,人来人往。
聪明如她,自然听出来络腮胡的口音,虽然是一口夹生普通话,可还是隐隐有股红星县的味道,个别字眼还有本地特色。妈妈说过,一个人的乡音是很难改变的,这是他来自的地方的烙印。
如果他是红星人,那就肯定吃过姨妈家的罐头,这可是供销社一罐难求的好东西呢!
果然,络腮胡来了兴致,反正他因为长得凶,很多人都惧怕他,不敢跟他买东西,明明跟其他人卖一模一样的东西,甚至他的价格还更便宜些,可他的顾客就是比别人少。
有没有顾客缘,还是看脸的。他自嘲的扯扯嘴角,“你姨妈家罐头叫什么?”
“高氏老字号。”
男人“哦”一声,这个牌子他有印象,五年前才横空出世的罐头,听说是附近生产队作坊出品,没想到那罐头质量还挺好,味道正,也够甜,跟外头大厂的比起来也不差,最关键是还便宜。他曾经也想带一点儿去省城的,可听说小厂子产量低,专供红星县供销社还不够呢。
他们做倒爷的,不跟公家单位抢货源,这是行规。
没想到,今儿居然遇到罐头厂老板的亲戚了?可络腮胡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见他摸了摸自己那干瘪的腰包,心里叹口气。要是去年遇到就好了,他手里还有钱,今年可不巧,广州拿来的服装卖不出去,东北带来的人参红肠我卖不出去,人参还好,能放几年,可红肠已经快放不住了,要是一个星期内还卖不出去,他可就亏大发了!
东北红肠,石兰省的人,估计百分之九十九没听过,他就是瞅准了这种“人无我有”的地域差别,贩了几百斤回来,准备赶春节前卖一波,挣点过年的钱。谁知他贩的红肠包装有问题,一路火车汽车的辗转又压坏不少,坏的没挑出来,把好的也给熏坏了。
这不,扔了三分之一呢,可把他心疼坏了,这他娘的比直接扔钱还让他心疼!里头可都是实打实的猪肉呢!
络腮胡牙疼似的龇了龇嘴,又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拿起那柿饼就咬了一口。
啧,真甜!
他在太阳下站了大半天,既要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提防治安队,又要留心招揽顾客,早饿得头晕眼花,一口甜丝丝软糯糯的柿饼进肚,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小地精得意的冲菲菲眨巴眨巴眼,看吧,她们家的柿饼,但凡吃过的,都说好吃!
“伯伯,如果你要的话,很便宜哒。”
“哦?有多便宜?”
幺妹眼睛一转,“这得看伯伯买多少,五百斤一百斤以下五块,三百斤以下四块五,五百斤以上只要四块哟。”
“噗……”络腮胡没忍住,喷出来了,“你说啥?就这,你卖五块?”
幺妹心里顿时虚了,“怎么,不……不能吗?”
小拳头下意识就握起来了,她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啊,妈妈说贵她不信,可连走南闯北的倒爷都说贵,那似乎真的是诶……
“那伯伯你说,值多少……叭。”
络腮胡没忍住,又要笑了,这小丫头表面看着憨厚老实,可能说出分段议价的话,又显得挺聪明的,可这刚聪明没两秒钟,又原形毕露了?
傻丫头就是傻丫头,络腮胡苦涩而怀念的笑起来,“你们家有多少斤?你能做主吗?”
“我能做一半的主,伯伯要多少我们就有多少。”幺妹学着大人的似的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但伯伯还没说多钱一斤呢。”
络腮胡伸出两根手指。
幺妹心里挺失望的,跟她预期的昨天卖的差别太大,但她还是尽量像一个老练的生意人似的摇头,“不行不行,伯伯你这价格太低了,我们连本都回不了。”
“小丫头片子,还忽悠人呢?”络腮胡迅速的吃完最后一口柿饼,拍了拍手上落的压根不存在的糖霜,“这样成色的两块,再好点儿我能给两块五。”
这次的柿饼卖相真不咋地,毕竟是王满银这门外汉自学成才的,能成功做出来没发霉变坏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对没吃过的人来说,这是个新鲜东西,虽然不好看,但也忍了,能吃就行。
可对于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来说,它除了能吃,别的一无是处,给两块都嫌多。
络腮胡再一次牙疼似的龇了龇嘴,后悔给高了,正要收回他的话,忽然见对面的小丫头一狠心一跺脚,“行,两块就两块,但伯伯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
“伯伯教我们做黄色的柿饼,我们就便宜卖给你。”
络腮胡“哎哟”一声,“小丫头你卖东西就卖东西,还想顺带拐个师傅偷学技术,这可不行。”
幺妹把嘴一撅,“好叭,不行就算了,我们走啦。”
菲菲愣愣的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跟个小傻子似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可合在一起她怎么就不懂了呢?她被好朋友拉着走了两步,小声的问:“我们真走,真不卖了吗?”
她记着,她们出来的目的就是卖柿饼的呀。
幺妹胸有成竹,目不斜视,“卖。”
可不能这么便宜,答应两块她也觉着答应得太快太草率了,毕竟有昨天的五块打底,今儿居然一半都没到,她觉着自己真是个糟糕的推销员。
唉!
大不了就再跑几个地方呗,她就不信那么好吃的东西会卖不出去!
两小只顺着货摊形成的临时“街道”走了一圈,居然幸运地遇到那位一直来卖麻叶酥的老奶奶,原本一角的东西已经涨到一角三啦,她们每人买了两个,用报纸条包着,边走边吃。
路上遇到挎着竹篮卖卤鸡蛋的,小地精又买了四个,每人两个。卖鸡蛋的阿姨看她们出手大方挥金如土,赶紧冲身后不远处招手,一个原本东张西望把风的大小伙子跑过来,掀开另一只竹篮子,“喏,还有卤藕卤土豆,小妹妹你们要吗?”
藕片和土豆片切得半寸厚,色泽金黄,酱香扑鼻。
幺妹没忍住,咽了口口水,“阿姨哥哥你们也太聪明了吧,居然卤藕和土豆卖,我妈妈也会卤,特好吃呢!”
记得那是有一次卤肉后剩的汤汁不少,她看着可惜,就让妈妈往里下了几个土豆白菜,当锅子吃。可白菜太吸汤汁儿,煮出来颜色不好看,也太咸,倒是土豆正合适,煮得沙沙糯糯,还吸收了卤汁儿的香味,切成片儿她能当零食吃。
大家都只见过国营熟食店里有卤肉卤鸡卤鸭卖,却没见过还可以卤素材的!
小伙子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当然,我妈可是熟食店上班……嘿嘿,我可啥也没说,你们要吗?便宜你们,两分钱一块怎么样?”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人畜无害。
哦,原来阿姨是熟食店上班的工作人员呀,怪不得手艺这么好,东西也做得干净,竹篮用干净的白纱布垫着盖着,垃圾场的苍蝇蚊子也咬不着。
说不定,还是用熟食店里的大锅卤水煮的呢,因为她吃着味道很像城东那家。
当然,小地精的嘴巴和舌头那是相当厉害的,很细微的味道差别她都能尝出来。可她也知道,这是别人不愿说的秘密,她就不能戳破。
“好呀,给我们来四片,哦不,六片藕,八片土豆。”说着,递过去三角钱,“阿姨不用找啦。”
女人笑起来,小姑娘还挺大方,两分钱能买支铅笔呢!
但她不会占小娃娃便宜,特意给她们一人多加了半片土豆半片藕,是出锅的时候不小心弄碎的。她切得特别厚,半片也有不老少。
“谢谢阿姨,谢谢哥哥。”两个女孩笑眯眯的道谢,然后各抱着一个油纸包,边走边吃。
菲菲这两年生活质量大为提升,胡家不缺钱,也会经常给零花钱,她虽然没以前馋了,可东西它就是好吃啊!小姑娘幸福得眯上眼睛,“好吃!绿真咱们以后也来做卤菜吧,既能吃又能卖,可挣钱啦!”
大家都知道,一斤土豆才几分钱,一个土豆就能切好几片,这成本可真是够低的,利润空间大着呢!
“好呀,但我不卖素材,我要卖猪舌头猪尾巴还有……”
她们只顾着畅想将来的职业生涯,却把身后的男人引得口水连连,那喉结不住的滚动,腿愈发的软了。
如果幺妹此时回头的话,一定能看见刚才的“络腮胡”正跟在她们身后,而且,跟了挺久的一段。
络腮胡名叫罗德胜,别看他胡子拉碴让人“杂草丛里”找脸,一张黑脸又方又大,皱纹沟壑纵横,可实际年龄不大,才三十出头呢。
自从三年前家里出事后,他就开了去东北讨饭的介绍信,在天南海北的跑,一会儿下广东,一会儿上东北出关外,一会儿又去黄土高原住窑洞,时不时还去上海逛友谊商店……别看他凶巴巴莽汉似的,可脑子却非常灵。
他听人说年后中药材会涨价,尤其是名贵药材,所以他贩了一批人参,准备囤积居奇。
可没想到最近这红肠贩亏了,本都压在人参上,他身上几乎身无分文,只剩几大麻袋线衣。原本还想着天冷了,线衣好卖,卖了就能挣点路费,回家去一趟,可问题是他人长成这模样,别人一个清早卖二三十件线衣,他卖两件,还不够搭车的路费,哪里敢买吃的?
这俩小丫头,一路吃着吃那挥金如土,他跟在后头馋得口水直淌,太过分了!
“喂,小丫头!”
幺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继续“卡擦卡擦”啃香喷喷的藕片。
菲菲总觉着像有人在叫她们,拽了拽好友的手,“是不是有人叫我们呀?怪凶的。”
凶得她都不敢回头,哪怕是看一眼。
幺妹摇头,“没有呀。”
“喂,小丫头!”罗德胜确定,她们分明就是听见了不愿回头,当即拔起那又软又软沉如灌铅的腿,跑到她们跟前,“喂,叫你们呢。”
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落她们油纸包上,土豆和藕片让她们啃出几个小月牙,红黄喷香,真是让他食指大动!
“伯伯有什么事吗?”
罗德胜打量她们穿着,两身半新不旧的红花袄子,黑棉布裤子,黑布鞋白棉袜,家庭条件应该不差,顿时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你们要好看的线衣吗?粉色和绿色的,可鲜艳呢。”
菲菲肉眼可见的心动,在这年代谁要是有一身带颜色的衣服,那可是整条街道最靓的崽啊!
幺妹也有一丢丢心动,但她决定,要让伯伯知道,小地精也是有脾气的。她轻咳一声,学着刚才“络腮胡”对她们的态度,挑剔的看了看他塞满线衣线裤的蛇皮袋,“这质量怎么样,牢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