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黄外公看着地图,琢磨半晌,“幺妹的意思是,咱们赌一把,看衢州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珠三角’城市群一员?况且它离台湾直线距离也不算远,水路的话……”
幺妹狠狠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就知道外公肯定能理解她的意思,还能帮她说服爸爸。
可老爷子看了会儿地图,拿过去横竖比划半晌,又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忽然道:“那咱们不如选温州。”
幺妹一愣,“温州……吗?”
她对这个城市没啥特别的印象,只隐约记得这是一个人口多耕地少的城市,没机场,没铁路,现在通没通铁路还不知道,反正至少三年前她了解的时候是没有的。这样的城市开批发市场,她不敢想。
“等着。”黄外公起身,回房从自己旅行箱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那都是他跟老友们联络感情时随手记录的,有的是偶然间很有灵感的一句话,一个词,有的甚至只是一个灵感触发的符号。
黄柔一看,乐了,终于知道闺女不像她像谁了,像她外公呢!
她小时候见过的爸爸的笔记本就是这样,有时甚至只是一张报纸,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圈圈点点,跟密码似的。幺妹从小就爱在本子上“乱写乱画”,可不就遗传了嘛!
黄外公指着一个圆圈,圆圈上打着两个小小的“×”,问幺妹:“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幺妹凑近,十分认真的看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是钮扣吗外公?”
老爷子哈哈大笑,摸摸她脑袋,闺女跟外孙女比起来就是榆木脑袋。“对,前几天我听老同事说,温州现在个体搞得风生水起,听说去年注册执照的个体户达到两万多户。”
幺妹大惊,两万多户?!这是啥概念,整个阳城市也才百来家个体户,两万多那还不得是二百多个阳城市的规模?!可饶是如此,阳城市已经算石兰省发展仅次于省城的“大”城市了。当然,那只是去年年底的统计数据,中国人谨慎惯了,对于新鲜事物多采取观望态度,看着第一批申请执照的人抬头挺胸安然无恙了几个月,今年申请的人成指数增长,说不定阳城市也破五千了呢?
然而,阳城市破五千,温州或许就破五万了!
幺妹十分好奇,“他们都做什么呢外公?”
“温州多以家庭手工业小商品为主,精细化、专业化很强,就像这纽扣,温州人就能做出多种花样,还能做出一条纽扣街。”
幺妹恍然大悟,把某一种商品单独集中到某条街道或者区域,这跟他们的批发市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们是主动建立场地,提供各种便利条件,吸引商户入驻,而温州的纽扣一条街则多是自发的,农村家庭妇女为主的。
可以想见,如果把蛇口批发市场复制过去,绝对是一个明智选择。因为那里有更集中的劳动力,更集中更专业化精细化的现成市场,梧桐树已经有人栽好一半了,他们家只要去跟别人合力完成另一半就行!
当然,黄外公还说了,现在上海杭州苏州一带发展也挺快的,温州完全可以汲取这三个城市的养分,化为己用。
幺妹看着地图,又想到一个有利条件,温州的地理位置优势,决定了它的交通运输业在未来的几年内将有一个重大的突破性发展。而批发市场一旦有了交通便利,五湖四海的商客谁不去?
现在,蛇口最大的优势是政策,最大的短板却是交通,不可否认对外它是十分方便的“门户”,可对内却远不如武汉、郑州能枢纽城市。幺妹的服装市场针对的恰恰是国内市场,所以……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温州。
顾学章自然赞成,只是,他还有另外的操心事——“爸你们谁去温州的话,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能不能创造几个就业岗位,回城知青的问题实在不小。”
没工作没饭吃甚至没房住,哪一样单独列出来都能对一个家庭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事,偏偏他们全遇上了。所以,对于那些写“伤痕文学”的知识分子,顾学章也格外理解和宽容,只要注意好尺度,别闹出大的乱子,他们受了委屈,抱怨两句是应当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堵住别人抱怨的嘴没用,只有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才能主动、心甘情愿的闭嘴。
黄外公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行,初八我就动脚,去看看。”
幺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她小地精还没去过温州呢,顺便完事儿还能去上海杭州苏州玩一趟,反正她有钱,又有时间。
春芽听说她能去,也跟父母闹了两天,她也想去,反正她有零花钱。这辈子都只可能有一个闺女了,林巧珍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去去去,想去就去,顺便直接给她一千块“路费”,要不是老太太阻拦,她还想给更多呢,最好是办个存折给她带去。
幺妹出门,崔家人现在就没有不放心的,正月初七晚上九点,给他们送上了省城的火车,又一路从书城到杭州,再从杭州转了两趟班车才到温州。
温州的热闹与专业,超出崔绿真的想象。不止纽扣一条街,还有裁缝一条街,还有文具一条街,玩具一条街……起初看上去貌似都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东西,可仔细一看,打听过好几家个体户,人家都是自豪得很嘞!
为啥?
小
商品能卖到北京上海,也能卖到海南内蒙,甚至石兰省这样的山区省份,也不乏他们的东西。小到一双筷子一只碗碟,大到汽车坐垫轮胎,都有可能是温州来的!
幺妹再一次惊呆了。
她现在愈发汗颜自己的无知,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居然没发现这个小城市的变化。
找地,买地都很顺利,盖厂房的事幺妹觉着还是要请专业设计师才行,她就不瞎掺和了。忙完大事,春芽提议出去四处逛逛,她兜里的人民币已经急不可耐想要见见外面的太阳了。
这几天温州城的大小街道他们已经逛得差不多了,干脆直接杀上海去。这可是春苗姐姐曾经最向往的大都市,也是胡雪峰的家长。
话说,大多数知青在下乡的地方都过得不如意,哪怕有儿有女也想回大城市去,可胡雪峰却是个例外,他是知青里的异类,不止混得风生水起,还从没听说他想回上海的话。倒是上海这边的亲属,给他写过好些信,催他回来。
“要我我也不愿回来,在阳城住着大房子,开着小轿车不香吗?为啥要回城里挤弄堂骑自行车?”春芽嘟囔两句,见幺妹没接茬,还晃晃她,“妹你觉得呢?”
幺妹吐吐舌头,“如果我爸爸妈妈在的话,我还是愿意回来的。”她可是一只恋家的小地精,离不开爸爸妈妈和奶奶的,哪怕只是出来半个月,她都想得心肝儿疼啦。
春芽撇撇嘴,“你咋还这么长不大呀,离不开四婶是吧?”也不需要幺妹的回答,她撅着嘴,酷酷的说:“我就不一样了,我随时都能离开我爸妈,我真想一个人去外地上学,跟姐姐们一样,一年只回两次家。”
幺妹怔了怔,是啊,她发现出来这么久,春芽居然从没说过一句想家的话,要不是三伯娘不同意,她上学期还想住学校呢!
可平时看起来,她跟三伯伯娘的关系也很好,并非是家庭不幸福让她不想家,而是……她就是一个不恋家的家伙!
跟胡峻哥一样,这世上好像就没有让他们依恋的地方,去哪儿都成,不去也行。
当然,她内心也知道,春芽的不恋家跟胡峻哥的不恋家不一样,一个是有家不愿回,一个是在家待够了就想当脱缰野马。
正说着,春芽忽然指着一个小摊叫起来:“妹你看,那是你的表!”
幺妹顺着手指,见是一个简陋的小摊,一块塑料油纸铺在地上,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电子手表,其中几块红色的跟她手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为了确认是否一样,她蹲在小摊前,拿起一块认真的看了看,外形和厂家都是一样的,上海电子厂。
可她手腕上这一块,分明是当年李思齐夺冠的时候花重金给她上百货商店买的!听说当时整个门市部只剩最后一块,结果还被一个女孩买走了,是他腆着世界冠军脸多花了两块钱匀来的。
这才短短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地摊货量就超越百货商店了吗?
“阿姨你这电子手表怎么卖的呀?”她好奇的问。
守摊的女人正在打瞌睡,闻言抬头,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么漂亮个小姑娘,正要说话,忽然一眼瞥见她手腕上的表,知道那是一道旧表,立马眼神警觉起来,“你要干啥?”
幺妹一愣,“我想请问一下阿姨的手表怎么卖的?”
女人转过头,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幺妹奇了个怪,上海的个体户都这么有个性的吗?她又没说啥得罪她的话,居然就不理人了。幺妹由不得更加好奇,多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吧,她忽然发现,这女人有点眼熟。
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雷,么么哒~二更会比较晚,十二点前~
第184章
而那女人,还故作凶狠的瞪她一眼,“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别打扰我睡瞌睡。”
幺妹听她口音有点像四川的,可她现实生活中不认识四川人啊,怎么会眼熟呢?
忽然,有个男人从不远处走来,只见他面庞漆黑,个子又高又壮,还剃了个光头,十分不爽的问女人:“卖出多少?”
“没多少。”女人的神情瞬间温顺不少,仿佛刚才的凶恶只是她们的错觉,明显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幺妹知道,这样纸老虎似的凶恶,她才不怕呢。可也没了再看的兴致,准备走人。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一所小学的后门,因为小学在闹市区,所以即使是后门也不算偏僻,路上行人不少,她们顺着巷子出来,准备走上大路。
忽然,耳边传来那凶狠男人的声音:“电视机搞到没?”
“厂里有人守着,送不出来。”这是女人的回答。
“那你赶紧让他想办法,东北的买家已经找好了,尽量让他多搞七台八台的,到时候咱们走人就行……”
他们本来就在窃窃私语,要不是有地精灵力,普通人即使站他们身边也不一定能听见。现在刻意压低声音,马路上又多了车声干扰,幺妹也听不清了。
可她心里已经好奇死了,什么“搞”,什么“守着”,一听就不是啥好话,再联想他的外形,一颗锃亮的光头,这年代好像只有两种人会剃光头,劳改犯和小孩。
小孩是因为生虱子,剃光头是治疗头虱的主要手段,一了百了。可成年人除非坐牢,不然没谁会剃,毕竟一颗卤蛋头一看就容易给人造成“不是好人”的印象,对工作生活都有很大影响。
如果他是劳改犯这个前提成立的话,那他们去哪儿“搞”电视机就是个问题。莫非是偷的?或者走.私?毕竟现在的好点儿的电视机都是进口,要是涉及走.私,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损害国家主权和尊严,甚至危害国家安全的!
作为一只超有正义感的根正苗红的小地精,崔绿真犹豫一下,扯了扯春芽的袖子,小声嘀咕两句,悄******又返回学校后门。
幺妹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凶她,可她知道,她不喜欢她,对她印象深刻,如果她露面的话很可能会被她发现,所以……她让路边的小草草帮忙。
她现在已经具有十八级灵力,不需要开口,只需要心里有这个想法或者意念,植物们就会按照她的意念,把她想听的告诉她……仿佛她对植物们施行了读心术一般。
这不,靠墙角跟生长的狗尾巴草叭叭叭说了:“这个女人经常在这里摆摊,每个月至少要摆二十四五天,每天上午十点半摆到下午六点半,专门给学生卖电子手表和电动玩具。”
“还有电动玩具?”
“有,听说还是韩国进口的,一个遥控小汽车三十块钱。”
幺妹咋舌,三十块,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啦!上海的小朋友这么有钱的吗?她这样的小富婆还不一定舍得买嘞。
春芽忙小声问:“妹你说啥,啥三十块一件?”
幺妹连忙摆手,“我没说话,你听错了。”
春芽最信她的话啦,她说听错了,那就应该是听错了,很快又转到刚才妹妹说的事上,“不是说要跟踪他们吗?咱们快跟上吧?”
她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啦!
幺妹探测到,那对男女正顺着小巷往西边走,那是一条基本没啥岔路的小道,不会跟丢,于是姐俩跑外面的百货商店,特意买了两件大人穿的风衣,再配上两顶帽子,两双系带皮鞋,把手表一脱,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姐俩本来就是高个子,身条跟成年人一样,再一副成熟打扮,不熟悉的人肯定会将她们当成成年人,根本不可能把她们跟刚才巷道里的小姑娘联系在一处。
俩人这才又岔进巷道,追上那对男女,基本保持在他们身后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哪怕巷道弯弯扭扭也没关系,小地精绝对不会跟丢的。
别说春芽,就是她自个儿也激动得小脸通红,“跟踪”这么牛气的事儿她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过,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跳得“砰砰砰”的。
很快,跟了一刻钟的工夫,那对男女终于停下不走了。幺妹赶紧拽住春芽,“嘘……”
她们待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死角,双方互相看不见。
可他们说的话几乎是同步传到她耳朵里的,因为这条小巷里到处是野草,虽然是冬天,依然生机勃勃,一个个抢着当传声筒。
原来,这真不是一对好人。男的是个大贼头,还是走.私犯那种,日本来的货船到达天津港后,今晚九点半会到达上海,他们计划好要去港口偷一批电视机。
而这批电视机呢,还不是一般电视机,而是日本一个很有名的牌子生产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能看外国台的,彩色的,还是二十一寸,随便一个条件放外头那都是绝对的抢手货,集三个优点于一身,那得是什么神仙电视机哟?
幺妹光想着就心动。可她心动也没用,那些钱哪怕加价也买不到的,因为这批电视机是要送去武汉给各个国家的元首及家属使用的。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越来越多的国家愿意与咱们建交,每年来访华的国外领导人不少。
就像一个小家庭渐渐起来了,能吃饱饭了,有客人千里迢迢赶来玩耍,跟你打好关系,甚至愿意跟你做生意的时候,主人家是不是该拿出最大诚意款待人家?
而现在,主人家勒紧裤腰带准备好待客的东西,却要被人偷了,作为主人家的小孩,你怎么办?
崔绿真紧了紧拳头,这俩坏家伙!
然而,坏家伙不仅胆子大,还有同伙。毛贼夫妇进了一间低矮的民房,跟另外三个人汇合,商量好晚上谁去把风,谁去卸货,谁又去开车……看样子,光头男是贼头,其他人都是他的小弟,而女人则是负责联络码头上的仓管内应的。
甚至,他们分工还特别明确和精细,谁谁谁负责传递消息,谁谁谁负责把风,谁谁又负责卸货,谁谁和谁谁负责抬上车,谁谁负责开车……连藏匿地点他们也想好了。
一看就是惯犯。
幺妹琢磨片刻,如果现在报警的话打草惊蛇,在犯罪未遂的时候抓到,惩罚好像也不重,对于他们这么恶劣的动机来说,太轻了。最好是能抓个现行,那就能判重一点儿,幺妹迅速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已经知道他们预谋好的作案地点,她们也不蹲点了,省得有人过路看见,打草惊蛇。
反正是晚上九点半,八点半再去到也来得及。幺妹带着依依不舍的春苗出了巷子,很快找到一个小面馆,每人吃了两碗面,天还没黑,又去百货商店逛了一圈,直走得脚底板生疼,这才找个公用电话给外公挂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