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罗德胜大笑,“上半年咱们营业额不错,净挣了十二万八千多,要不我给你念念账单?”
“不用,伯伯再说我可就生气了啊。”绿真心里迅速盘算着,她能分一半,那就是六万四,说少不少,可对于开工厂,只是冰山一角。
崔绿真咬着嘴唇,试探道:“伯伯最近有没有急用钱的地方?”
“暂时没啥急用。”罗德胜顿了顿,“咋,你急用?”
他身旁的罗小妹急得跺脚,一根手指头竖在嘴边,课依然拦不住他。
“要多少?小绿真只管开口。”罗德胜不满的看了妹子一眼,他在外头这么多年,也不是傻白甜,又不是阿猫阿狗开口他都借,这可是小绿真啊,当年他想开中药店,借遍所有人,没一个愿意帮他的,只有小绿真二话不说,偷偷背着父母把压岁钱借给他。
光这份恩情,他就不能忘!
崔绿真松口气,罗德胜是她最后的稻草,忙把她的打算说了,“至少得准备五六十万,我手里已经没钱了,伯伯能不能……”
罗德胜皱着眉头,“五六十万,这可就……”
话未说完,罗小妹已经张口结舌,倒吸凉气,小声道:“这姑娘可真敢想,五六十万她以为是闹着玩儿呢?”
罗德胜不满,蒙住话筒,“小妹你锅里东西是不是糊了?我闻着了。”
罗小妹忙跑出去,跑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哥哥这是不想让她在旁边,故意使她出来呢,糊个屁!锅里啥都没有,现在才几点?
她跺了跺脚,总觉着哥哥这几年事业太一帆风顺,已经不知道人间疾苦人心险恶了,五六十万是能随便借出去的吗?那不是五六千,是五六十万啊!
本来,罗德胜再怎么赚,到现在也不可能有五六十万的流动资金,就在两天前,他刚收到上一批中药的全款,是别人拖欠他们快一年的,刚好四十万,而这其中只有五六万是他的,剩下的都是他欠货源处的。做生意的,虽然动辄几万几十万,外人听着风光,可那都是欠着的货款,他得还回去。
说好明天上东北就给人的,他现在怎么能借出去?别人能允许他左一次右一次拖欠?本来说好的到期不给,别人会怎么想?这王八蛋骗人呢!
以后别人还会跟他做生意吗?
罗小妹不是小气,她知道自己能跟哥哥相认也是绿真帮了大忙,这恩她记着,所以刚算出利润她就催着哥哥赶紧结给她……只是,借钱要量力而行,哥哥自己都欠一屁股债呢,他就大包大揽!
越想越气,罗小妹跺跺脚,她得跟爹娘说说,让他们劝劝。
罗德胜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又一个人走南闯北惯了,自个儿当家做主这么多年,也没想着要问谁意见,“行,小绿真,你啥时候要?”
“尽快吧,如果伯伯明天有空的话麻烦你去邮局汇给我,可以吗?”绿真想了想,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伯伯你放心,这个月月底,我先还你十万,会按银行存款给你利息,以后每个月还十万本金。”
“害,说啥呢,我是图你那点利息吗?”也没拒绝她按月还款的提议。罗德胜真没妹妹想的那么傻大个,他知道自己欠着供货商钱呢,一个月能还十万,他就能先每家还点儿,要让别人知道他不是赖账。
第二天,崔绿真收到他汇的钱,立马开始找日本人入场,指导建设。罗德胜则带上一车石兰省特产,挨家挨户上他的供货商家里赔礼道歉,说货款他已经拿到了,但因为家里有急事他先把钱垫出去了,以后他会每个月还一部分,按银行存款给付利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态度诚恳,又带着礼物,把原因都解释清楚了,大家心里也舒服,都道先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如期还款,反正钱收回来放银行不也那么点利息?
多年的老伙计了,这人情,他们愿意卖。
为这事,恨铁不成钢的罗小妹三天没说一句话,直到罗德胜动脚上东北,她也不愿给他好脸色。为啥?
父母不仅管不了他,还劝她别多管闲事,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走主意,让她赶紧看看有没合适的男人,操心终身大事。
可才从火坑里跳出来的罗小妹,哪有心思再嫁?她现在只想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看着哥哥,别让他上当受骗。
“小骗子”崔绿真为了方便搞事业,都不住校了,每隔一天就要亲自跑一趟东阳山,倒是陈东阳没事干,主动帮她去监工,平时捡点儿纸板钉子碎木头啥的,还能挣点买菜钱,晚上住在工地上,以防工人和附近村民进厂偷东西。
东阳村的民风在那儿摆着,他这本村人都不信。工地上那么多钢筋水泥,可都是小绿真借来的钱买的。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绿真整个人放松下来,又多了个兴趣爱好,她爱上做饭啦!
是的,爱上,只不过是间歇性的,不知道这份心血来潮能持续多久。胡峻嘴角抽搐的想,他该不该提醒她,撒切尔夫人是不做饭的?
“胡峻哥你快尝尝,今天的紫菜蛋花汤怎么样?”
胡峻看着一盆黑不溜秋的汤,蛋花儿呢?
“来,尝尝呗。”绿真盛了一勺,贴心的吹了吹,送到他嘴边,满眼期待。
胡峻不忍心拒绝她的殷勤,张嘴,闭着眼睛,准备当毒药咽下去的时候……咦,今天的盐巴居然没“不小心掉锅里”?油罐也没“不小心破了底”?
“怎么样?这次的味道还不错吧?”
胡军由衷的点头,只是觉着哪儿不对劲,一连喝了好几勺,才想起来,“蛋花儿呢?”
绿真“嘿嘿”一乐,动了动勺子,从盆地捞出一颗圆溜溜完整整的鸡蛋……还带着壳呢,能不完整?
“我本来想调个蛋花儿的,磕鸡蛋的时候手滑,就掉汤里……”捞不上来了。
胡峻哭笑不得:“……”
小绿真干啥啥都行,唯独做饭这事,实心竹子吹火——一窍不通。小时候还能做个花样子糊弄人,现在手艺退步,连花样子也没了。
这不,这几天保姆阿姨家有事请了假,她自告奋勇承担做饭任务,胡峻一想到这黑暗料理不知要吃到啥时候,立马心头发怵:“想吃啥,哥今儿露一手给你们看看。”
菲菲和绿真对视一眼,齐声道:“羊,肉,泡,馍!”
小时候在黄老师家吃过几次,可真是人间美味呀!
“好嘞,你们等着。”他打开冰箱,昨天买的羊肉还有,先拍几片姜,撒几粒花椒炖上,这才找出黄花菜木耳粉条发上,又临时发面揉面,忙得不亦乐乎。
俩姑娘就在沙发上坐着,翘起二郎腿,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儿,美得哟……
菲菲小声羡慕:“绿真你真幸福,我哥最会做饭的啦,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给我做饭。”她只要负责玩儿,在对门玩到天黑,哥哥就会叫她回家吃饭,而且每一次都能在黄老师家前开饭。
这样,她就不用在绿真家吃饭啦。
“你别嫌我哥小气,他其实心很好,也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自个儿不知道。”菲菲怕她对哥哥没把钱拿给她炒股而耿耿于怀。
“我知道呀,胡峻就是个小气鬼,除了请我们俩吃喝,他对他师兄弟和同事可抠门啦。”
因为破获假药案,立下大功,胡峻和光明师弟直接留队,成为两名正式刑警,还受了褒奖,局里承诺,下个月就给胡峻提副队长,因为三年研究生也给他算工龄的话,他也不是新人了。
而为了保护绿真,胡峻一直没对外透露线索是她提供的,只把得到的奖金给了她,都没舍得请师兄弟们喝酒。
绿真帮他们转达“不满”,结果他的说辞是:吃饭可以,喝酒不行。因为那天光明师弟之所以被举报,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头天晚上醉宿,诬告他的坏分子闻到他一身酒味儿。
胡峻现在不惯他们毛病。
这样对全世界都抠门,唯独对她们大方的“小气鬼”,绿真嘴上埋怨,心里却有一丝窃喜,反正……这世上除了她,谁也不能碰他的钱。
他也做到了,他的存折都让她取空了,知道她缺钱,每个月领了工资就给她,连生活费也不留。
“上星期我爸不是来了嘛,我生怕他们又吵架。”菲菲舒口气,“还好我哥没顶他,还说什么单位人情来往要用钱,我爸给了他三万。”
绿真怔了怔,“三万?”
“对呀,我爸在这些方便还挺大方的。”胡雪峰对儿女要说抠门吧,他又是买四合院又是买汽车,随便给生活都是几千上万,可要说大方吧,他又从来不透露他到底有多钱,一次性也不会给太多,跟小鸡喂食似的,。
胡峻那八万块,就是这么攒下来的。估计他啊,这次没跟他爸吵架,也是为了“忍辱负重”跟他要钱呢!
因为她前几天刚收到他的三万块“赞助”。
看吧,这小气鬼,实际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可嘴上却一点口风也不露。要不是菲菲说起来,她还以为他的钱是想想又追加上来的。
绿真很想抱抱他,她知道,他一直过得不容易,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长大,父亲一去就是几年,不管他们死活,他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爹把菲菲拉扯大,他的钱必须一分掰成两半花,不仅要有一顿,还要想着下一顿,下下一顿。
所以,他保守、抠门,绿真都是心疼他的。
“放心吧,等我以后挣了钱,随便他怎么花,让他再也不用看你爸脸色。”
菲菲龇出一口小白牙,“好!到时候咱们给他摆脸色,让他后悔以前不管我们。”
这几年有阿姨帮忙,胡峻的手艺也没生疏,他熟练的把黄花菜木耳粉条切碎,羊肉切片儿,贴着锅边烙几个饼子,撕成碎片,就着浓浓的羊肉汤煮进去。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有冬天的感觉了,每人一大碗羊肉泡馍下肚,顿时浑身暖洋洋的……一瞬间,三个人仿佛都回到了十几年前,在绿真家围着炉子吃羊肉泡馍的日子。
这一夜,三人都失眠了。
十几年里,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他们还在一起,幸好。
绿真翻个身,实在睡不着,身边的菲菲呼吸浅浅的,偶尔还会痴痴的笑,估计做梦也是跟曹宝骏在一起。她蹑手蹑脚爬起来,出来客厅倒了杯温开水,慢慢的喝着。
忽然,胡峻屋里传来声音,“绿真吗?”
绿真端着水杯走过去,靠在门边,“吵醒你啦?”
“没。”胡峻把台灯拧亮,刚靠坐起来,发现她居然是光着脚丫穿拖鞋,忙下床,“怎么又不穿袜子。”
绿真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放下水杯,一溜烟钻进他被窝,虽然空荡荡的,可却异常暖和,比她和菲菲的还暖她舒服的喟叹出声,“你的床好暖呀胡峻哥。”
胡峻愣了愣,站在床边,脑海里是刚才的画面。
她刚才跑进来的时候,只穿着睡衣的她,没注意到……那就像两只调皮的小兔子,微微颤抖着蹦跳,那是独属于少女的美好。
“愣着干啥呀?你不冷吗?”绿真把身子缩到被窝里,只露一个脑袋和两只大眼睛在外面。
胡峻一想到这火热的被窝里就是她……哪里还敢上去?虎着脸说:“赶紧回你那边去,别着凉。”
绿真摇头,“不要,我就要在你这儿,你忘了小时候还带我睡觉呢?”
胡峻思绪回到五年级那年,因为崔奶奶摔到腿,黄老师不得不回去看老人,可那几天恰好是雨季,怕山路难走,她没带绿真回去。晚上,没有妈妈陪的小丫头愣是睡不着,胡峻哄了半天,她躺在床上一会儿问“胡峻哥哥你还在吗?”
一会儿要他发誓会一直陪着他,说谎就变小狗。
胡峻没办法,只好脱了鞋子歪在床上陪她,心想陪到她睡着,他就能放心回家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的小熊猫被子太暖和了,也许是她一双小胖手紧紧搂着他脖子,胡峻愣是没舍得走,歪着歪着就给睡着了。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仅有的一次同床共枕,可那是小时候,现在……不一样了。
“乖,你要喜欢的话我就把床让给你,我去客房睡?”
绿真眸光一动,“行叭,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胡峻不疑有他,刚走过去,弯下腰,就被她一把搂住脖子,拽得俯身下去。他怕压到她,双手撑住床板,在二人之间流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于是,没手,反抗不了。
“你不要不开心。”忽然,她挨着他耳朵,暖暖的说了句。
声音很轻,语调很慢,再加吐气如兰,他整个人立马就不好了,鬼知道这丫头这次又要研究什么“武器”。
“我知道你不喜欢胡叔叔,你不用为了帮我委屈自个儿。”要钱的时候,胡雪峰肯定没说好话,横竖就是他对他们已经殚精竭虑仁至义尽,他们必须好生报答他,要给他面子……之类的废话。
外人看着他们相敬如宾,父慈子孝,可实际却没什么父子情分,要不是形式所迫,胡峻都不想鸟他。
胡峻忽然喉头发酸,是啊,委屈。
不,他早过了会委屈的年纪,在六甲村没爹没娘吃不饱的时候他委屈,妹妹发了三天高烧只想吃一块油撒子的时候他委屈,父亲远走异国多年不归,家里没油没盐没电的时候他委屈……现在,他已经心如止水。
他只想有一天,能不靠那个自称“父亲”的人,自己娶到心爱的女孩,有自己的小家,并为小家奉献终生……顾学章,是他从小的偶像。
他做梦都想成为他那样的男子,想让她成为第二个小黄老师。女孩们玩过家家的时候,常拉他充人数,他每次演“爸爸”的时候,都觉着自己演的是顾叔叔。
“真的,大臭屁,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向胡雪峰求饶。
胡峻忽然笑了笑,忍住眼里的酸意,单手撑住,一手将她脑袋按进自个儿怀里,“不,这是他欠我们的。”
当年,要不是母亲收留他,舅家养着他,弱不禁风的胡大教授早饿死了。可他是怎么报答母亲的?生妹妹难产的时候,他居然都不愿意送她到医院,任由她一个人在炕上疼死。等外婆一家回来的时候,孩子出来了,大人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