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妆成
程五老爷的山羊胡轻轻颤动。
这真是程知远的儿子?
“若是敬重,你又当如何!”
“若是敬重——叔爷,我的建议和爱重一样,我们程氏在朝为官的人不少,却无人入阁,帮不了六叔爷更进一步,也不能拖六叔爷的后腿,不能把我父亲和赈灾银贪墨案捆绑在一起,我们程氏不至于要因此和任何人对立。”
程六老爷想不想入内阁?
肯定是想的。
大魏类明,没有宰相一职,宰相的权利就被内阁瓜分了,内阁是帮助天子处理政务的机构,也是分薄天子权柄的机构。天子倚重内阁大臣又防备内阁专权,大魏建立一百多年,历代天子和内阁时常相争——可以这么说,整个大魏朝的官员都以入内阁为奋斗目标,权力大荣誉高,程六老爷在京城当着二品官,不想入阁才怪呢!
程卿相信族里会给程知远脱罪,程知远是六老爷的堂侄,侄子摊上这种罪名,六老爷颜面无光不说,保不定哪天还被竞争对手把这事儿挖出来恶心六老爷,扯六老爷的后腿。
但如果为程知远洗清罪名需要六老爷去和其他大佬对立,程卿觉得六老爷不会愿意。
是堂侄又不是亲儿子,六老爷也要衡量代价的,代价若是太高昂,干嘛那么拼呀?
就算是亲儿子,也比不上六老爷自己的前途重要。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六老爷自己的前途受挫,整个南仪程氏的发展都要受重创!
人最重要就是看清自己的份量,程知远对程卿一家来说很重要,对整个南仪程氏来说就不算什么啦。
程卿没有不忿,程知远当年任性离开南仪,放弃了继续考进士,蹉跎多年就当了个七品知县,这些年本也没给南仪程氏创造利益,南仪程氏凭什么为程知远赌上一切?
程卿就是足够清醒,才想和程五老爷彻谈一番。
她不怕程氏觉得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中止为程知远翻案,而是怕京城的程六老爷见翻案无望后,干脆大义灭亲自己也踩程知远一脚。
那样的话,程知远才真完了,朝廷认为他是贪墨灾银的犯官,同族的堂叔也耻与为伍,说不定程氏干脆将程知远逐出宗族……程卿要面临的,真是地狱副本了!
程五老爷把程卿看了又看,“你倒是能分得清轻重。”
程卿笑笑,“六叔爷才是阖族的希望,是南仪程氏真正的中流砥柱,有六叔爷在,程氏子弟入朝为官有人照应,南仪书院才是属于程氏的,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切当以六叔爷为重,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程五老爷感慨良久。
程卿这话说到了五老爷心坎里,一族之长就喜欢看到族中子弟有大局观,会以家族利益为重,没有南仪程氏,程氏子弟在朝为官也举步维艰。
一个十三岁小郎都这样懂事,二房一群大人偏偏不懂。
早年的恩怨随着程知远身死正是化解的好机会,朱氏那狭隘短见的妇人,竟要断程卿的前程,真是应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的古话!
程五老爷一时觉得自己找朱氏要的补偿似乎太少了,程卿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他面露慈祥,鼓励程卿继续说下去:
“若那人是天子忌惮之人呢?”
天子忌惮的人?
那就麻烦大啦。
程卿脸上的笑渐渐变苦:
“连天子都忌惮的人,程氏又如何能去招惹?身为人子,不为父亲脱罪是不孝,身为大魏子民,理应为天子分忧,若真有令天子忌惮之人阻挠此案,我愿做一柄枪,为天子冲锋陷阵!当然,在和那等大人物碰撞前,我会自请出族,绝不连累南仪程氏!”
程五老爷脸色一僵。
这是不惜一切铁了心要为程知远翻案,谁挡在前面,谁就被程卿视为敌人!
且不说程卿能否做到,这份心气倒是很高。
这样看,脾性和程知远又有几分相似。
程五老爷摇头:“你呀,真是少年义气,天子的臣民千千万,不是谁都有资格对天子表忠心,你若不能站到金銮殿上,天子认识你是谁?”
“叔爷,那——”
所以真是最后一种情况,这案子牵扯进了令天子都忌惮的人?
程卿还想细问,程五老爷却端茶送客:“我乏了,你先回去吧,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此案有新进展我会告诉你,你现在能做的是专心学业!”
程卿心有不甘也只能先离开。
程五老爷已经拒绝再交谈,她从对方嘴里问不出有用信息,不,程五老爷分明又什么都说了,程卿带着大娘子离开五房时若有所思。
是谁,令天子忌惮,搁置了此案的调查?
程六老爷又是什么立场呢……
大娘子奇怪,“小郎,你考上了书院,怎还不高兴?”
程卿压下心中烦躁,转了笑脸,“谁说我不高兴,我们快回家吧,等见了母亲,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大娘子一路询问,程卿就是不说,吊足了大娘子的胃口。
……
程卿白得一个小田庄很高兴,二房那边,朱老夫人却很不高兴。
自打几天前五房的李氏来过一趟,朱老夫人院子的气压就很低,一向喜欢侍弄花草的老夫人剪坏了几盆花,身边伺候之人都遭殃,人人都夹着尾巴走路,生恐惹恼老夫人。
连平日里最受老夫人倚重的周嬷嬷都……老夫人当众训了周嬷嬷不说,还罚了周嬷嬷一年的月例银子。
这一日,听闻南仪书院放榜,程卿的大名就在榜上,朱老夫人也不禁冷笑:
“五房的老匹夫,何时这样关心族人了,就为了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孽障来落我脸面,好,好得很!”
第30章 :男女同睡一寝?
朱老夫人不信五房是好心扶持程卿一家,认为五房是以此为借口,故意打压二房。
生生从她手里挖了一千两银子走,说她做人祖母却不慈,本就该贴补程卿一家云云……呸,那小孽障也配花二房的银子?
朱老夫人的嫁妆本不丰厚,嫁给程二老爷当续弦后肚皮争气,生了二子一女,慢慢就博得了程二老爷的偏爱,程二老爷生前就一直是她管理中馈。
程二老爷壮年病逝,程知远要分家,二房的家产就全落在朱老夫人手里,她当然不缺银子。
一千两银子不多,但叫朱老夫人掏出来给程卿一家就极为心痛,李氏话里话外的敲打,更叫朱老夫人憋屈。
程卿算什么,刚考入南仪书院罢了。
朱老夫人亲儿子在外当知州,亲孙子年十五就中了秀才,五房若要栽培程氏子弟,也该选程珪!
这笔钱是她补偿给程卿的,走的是私账,自然不能对外宣扬。
白花了一千两银子还落不到好处,朱老夫人心中不平不忿,她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这一生气上火就病倒了。
大夫说朱老夫人是心火过旺,给她开的药方里黄连剂量重,朱老夫人喝一口药汁就要骂程卿一句,周嬷嬷被罚了月例银子是小事,生恐丢了老夫人的信任,铆足劲儿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现,真恨不得替老夫人以身试药。
可朱老夫人在意的不是周嬷嬷的殷勤伺候,五房越是照顾程卿,朱老夫人越是不能容忍程卿出头。
“考入书院又如何,便是有举人功名不也……哼!”
朱老夫人低声嘱咐了周嬷嬷几句,周嬷嬷低头称是,一道锐利如刀的眼神落在周嬷嬷身上。
“这么简单的事若再办不好——”
“老奴定不会再令老夫人失望!”
周嬷嬷赌咒发誓保证,朱老夫人也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周嬷嬷伺候了朱老夫人很多年,办事的能力如何不说,至少对她是绝对忠心的。
少不得要叮嘱几句,让周嬷嬷行事小心,反正离程卿参加科考还早,慢慢行事,不能让五房抓住把柄。
……
朱老夫人一生顺遂,在程卿身上屡屡吃亏,已将十三岁的程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把程卿的前途绝了,朱老夫人决不罢休。
程卿本人对此毫不在乎。
哪怕她对那位继祖母恭顺无比,人家也会看她不顺眼,那又何必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相看两厌,能从朱老夫人身上占到便宜,程卿颇为愉悦。
她一路忍着,到了家才宣布这一好消息,柳氏不敢相信:
“真有一个小田庄?”
“叔爷给我看了地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自是不假。一个百亩小庄的出产,应足够我们一家日常用度,母亲和姐姐们也不用日日不停歇做绣活了!”
靠绣活挣钱哪是容易的,针扎手指还是小事,主要是很伤眼,那些专业的绣娘年轻时飞针走线,一到中年眼睛就不行了,还会落下腰椎、颈椎方面的病痛。
柳氏很是欢喜,“南仪县山多水多,可以耕种的田地少,捧着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地,何况是一百亩的田庄,小郎,这田庄就是你的依靠……”
柳氏的欢喜不掺假。
三个女儿的出路可能不算好,却也是有的,找到老实可靠的夫婿下半辈子就有了依靠,为夫家生儿育女,将来自有儿孙孝顺。
唯有程卿女扮男装,既不能嫁人,也不能娶妻生子,若科考这条路走不通,程卿将来可怎么办呀?
有了百亩田庄,柳氏的担心落下大半,程卿读书不通,还能回乡下当个小地主,靠着田庄的出产可能过不上富裕生活,至少饿不死!
三娘子大笑,“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宅那边真是活该!”
一家子都不觉得朱氏赔银子有什么不对,这是时下的风气,普通老百姓把官司打到衙门,一些不轻不重的罪也是罚银结案。
用嘴巴劝导教育根本是浪费时间,还是罚银叫人心痛。
百亩田庄的产出能改善家中窘迫,再一想买田庄的银子还是朱氏掏的,程卿一家人的愉悦感是翻倍的。
程卿说自己把田庄托付给了五房照看,柳氏夸程卿做得对:
“你叔爷和叔祖母不会占这点便宜,田庄由他们照看,也免得老宅派人捣乱!”
生活真是磨砺人呀,一向只会抹眼泪的柳氏都有了盘算,程卿高兴母亲有这样的进步,考入书院又天降横财,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晚上柳氏多做了几个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都感觉日子很有奔头。
至于五房能不能约束住老宅那边不继续找麻烦,程卿说担心无用,该来的既逃不掉就勇敢面对。
老宅找麻烦不是迫在眉睫,第二天柳氏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走了,连程卿名下多了个小田庄都难以纾解柳氏的焦虑——
“你说什么,晚上要住在书院?”
“母亲,我既考入书院,自然要遵守书院的规矩,除了甲字班的师兄们可以自由安排,其他学生平日里都住在山上。”
甲字班的师兄是有举人功名的,既已中举,难免会有各种应酬交际,书院对他们管理比较松散,并不强求甲字班的学生住在山上,甚至连上课时间都可以自行调整。
但乙、丙、丁三字班,据程卿所知没有人享受特例,大家都遵守着书院的这条规定。
山下的世界很精彩,南仪县有青楼,有赌坊……书院若是管理不严格,也不会令人趋之若鹜。
这些道理柳氏不是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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