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酌泠泠水
从第五名开始,他一路报上来,报分十分干脆利索,完全没有犹豫。
林云深听到康时霖给自己的画评了六点五分,整个人都松了下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历年来,几个固定评判者里,枯木先生最是严格,评分向来苛刻,给的分数基本都是最低的。大概在他老人家的眼里,这些画都差,只不过是比较差和非常差的区别。
现如今他能给自己评六点五分,林云深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
张修言则死死盯着康时霖。
他要看康时霖给他和他自己的徒弟打多少分。
康时霖走到张修言那幅画旁边,搭了一眼,便喊出了一个分数:“六分九。”
听到这个分数,张修言不光没有一丝高兴,反而一股火气直窜心头。
他双拳紧握,嘴唇紧咬,差点没忍住这股怒火,发作出来。
好在他知道时机不对,最后还是忍住了。
康时霖脚下未停,走到赵如熙的画前,看了一眼。
这段时间赵如熙经常去陪着他画画,赵如熙的画风他已经很熟悉了。虽然会被震撼到,但很快就能清醒过来,随即能把其中画得好和不好的地方指出来。
可看到这幅画时,他还是震了震,整个人在画前呆立了一会儿,旋即回过神来。
他明显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喊出了分数:“十分。”
赵如熙虽说离开了赛场,人却没有走,而是站到了离人群远一点的地方,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她知道,她参加比赛。不得好名次还好,一旦名列前茅,必然有人哔哔。
尤其是初赛、复赛名单里,他们师徒几人发现张修言也参加了比赛,而且名次就排在她后面,大家都觉得梅中君和张修言一定会搞事。
因为龚城与梅中君花鸟画家第一人之争,双方的矛盾由来已久,康时霖不止一次地跑上门去臭骂梅中君,梅中君对康时霖恨之入骨。
现在有机会报复康时霖,梅中君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这会儿不光她没走,龚城和吴宗也早已到了。师兄妹三人站在一起,关注着场中的动态。
这会儿听到康时霖喊“十分”,赵如熙忍不住道:“咦,咱们不是跟师父说了尽量打低分吗?”
他们原是商量过对策的。
他们虽不怕事,却也不愿意多惹非议。尤其是朝廷这么多官员,派系斗争复杂,被人揪住一点错处就能大作文章。
人家也不跟你当面扛,只在背后议论。恶意的流言四起,这对康时霖和赵如熙两人都没好处。
而退一步,赵如熙即便拿七分、八分,也照样是稳稳的第一。康时霖给她打低分,不光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还可以美其名曰“促使徒弟进步,不让她骄傲自满”。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所以师徒几人都商量好,不管赵如熙的画再好,康时霖也只打一个比第二名稍高一点的分数。当然,如果她发挥失误,画得不好,那自然是该打多少分就多少分,不需要徇私。
康时霖当时是答应了的。
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康时霖竟然不按计划行事,而是给她打了满分,这叫赵如熙都很纳闷,不知师父这是唱哪一出。
倒是龚城和吴宗最了解康时霖。
龚城道:“定然是小师妹你这幅画画得太好了,让师父实在不忍心昧良心给你打低分。”
康时霖一生耿直,又没多少顾忌,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赵如熙的画太出色,他却要昧着良心打低分,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吴宗赞同地点点头:“定然如此。”
赵如熙抿了抿嘴,望着比赛场地那边,没有再说话。
这幅画,不光康时霖满意,她自己也是极满意的。她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画出了迄今为止她最满意的一幅画。如果说送拍卖行的那幅画还有一丝不成熟的话,那么这幅画在她看来就是完美。
现如今师父宁愿冒着让人非议的风险,也要给她这幅画打满分,这份欣赏和维护之心,让赵如熙动容。
如此,她觉得哪怕惹来再大的麻烦,要遭受诸多非议,她也甘之如饴,对师父满怀感激。
那边厢,康时霖这十分果然招来了旁观众人的议论。
“枯木先生这十分,我该说他性格太耿直呢,还是不知变通?他要是给八分、七分,他的徒弟照样能得第一吧?何必给这样的高分让大家质疑?”
“可不是。那幅画是画得好。但枯木先生给自己徒弟打十分,给别人打六分,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照我说,有师徒关系的,比赛的时候应该避嫌吧?就跟咱们参加科举一样。家里有子侄参加科举的,一律避嫌不去申请当考官。”
“话不能这么说。方敬业几位国子监的夫子,收的徒弟可不少。真要规定弟子参加比赛师父就避嫌,那他们这辈子恐怕做不了几次比赛评判了。他们画技好,为人公正,要是不来做评判,换了某些私心重的人,你怕是不服吧?”
“方敬业他们几人,每到给徒弟评分时,都会有意压低分数,倒也没人说闲话。枯木先生这也太高调了。”
而满腔怒火的张修言,听到康时霖“十分”的报数,他心里的怒火反而奇迹般消失了。他不光不再恼怒,反而十分高兴。
康时霖给赵知微打个“七分”,他还不好说什么。可这会儿打了“十分”,他可就有话说了。
第440章 萧圪来了
他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张开嘴,正要出声质疑,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急,再等等。”
是他师父梅中君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张修言紧张、害怕、无措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安抚。
他转过头去,对梅中君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唤了一声:“师父。”
“等他们所有人都评完。”梅中君道。
张修言重重地点头。
林云深本是站在张修言身边的。这会儿听到师徒俩的谈话,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康时霖,又看了赵如熙的画一眼,朝四周瞧了瞧,寻找赵如熙的身影。
赵如熙就站在不远处,红衣又那么显眼,林云深一下子就看到她了。
他悄悄退出人群,朝赵如熙走去。
林云深退出去的当口,完全没发现这一条街被一群乔装过的御卫潜入,四处戒严起来。
旋即,一个气质矜贵的人领着几个下人,由前面几人巧妙开路,从容而入,到了赛场右上角前排站定。
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康时霖等人身上,完全没看到这时来的正是穿着常服的萧圪一行人。
身为帝王,为社稷安危着想,萧圪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以免遭到刺客暗杀,引起国家震荡。像这样的热闹场所,他向来不曾踏足。
可上次萧令衍去他那里看画,无意中提起,说枯木先生的小徒弟知微居士也参加今年的才艺大赛,不知道在比赛时会不会画出一幅能跟拍卖出来的这幅画比肩的画来。
想到这话,萧圪今天在宫里就呆不住了。
反正是沐休日,大臣们无需上朝,堆到他案前的政事也不多,更不着急。
而且他临时起意来看画,看完画便走,呆的时间不长,就算有人要谋逆,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
于是他派人打听一番,知道比赛即便结束,他当即起身,打算出来看一看赵知微当场画画。
此时正值冬天,大家的衣服都穿得厚。萧圪穿着常服,身上还拢了一件连帽披风,把半张脸都遮住了。这样的打扮在一群人中并不显眼。谢公公等随侍都做了乔装。
因此直到一行人站在围栏前,天天上朝对萧圪还算熟悉的朝臣们愣是一个都没把他认出来。
萧圪一眼就看到了赵如熙的画。
这一看,他的眼珠子就拔不出来了。
他喜欢画,而赵如熙画的风格最戳中他的心。要是萧圪到了现代,就知道有一句话最能描述他的心情:“这是我的菜。”
想要把这幅画占为已有的念头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嗯,反正表叔曾答应要再送一幅赵知微的画给他的。既然这里有一幅现成的,他也不挑剔,直接就拿这幅吧。
排在康时霖身后评分的方敬业完全不知道皇上竟然到了这里,甚至已经决定把赵如熙这幅画收入囊中了。
他从后面走上来,一路报分数。
他给的分数比彭国安、康时霖要松一些,张修言和林云深的分数都上了七分,最后给赵如熙那幅画也打了十分。
那边厢,林云深此时已走到了赵如熙面前,对她拱了拱手道:“知微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告。”
赵如熙看了人群里的张修言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刚刚还看到林云深跟张修言站在一起的。
吴宗也审视地打量着林云深。
赵如熙露出礼貌的笑容,抬手给林云深回了一礼道:“林兄有话,请讲便是。”
林云深目光扫视了一番,似乎想要赵如熙几人另找地方说话。
赵如熙却仿佛看不懂他的暗示一般,微笑着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吴宗和龚城站在一旁,也没有任何表示。
林云深只得打消了念头,对赵如熙道:“我听到张修言跟他师父的谈话,他们觉得枯木先生身为师父,给徒弟打那么高的分,有失公允。一会儿他们可能会质疑比赛的公正性。”
赵如熙脸上的微笑不变,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
她礼貌地拱了拱手:“多谢林兄过来告之。”
林云深见状,有些泄气,跟赵如熙回了一礼,又朝龚城和吴宗各拱了一下手,道了声:“话已说完,在下就告辞了。”
说着,他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吴宗笑了笑:“这小子,倒是个人才。”笑容却不到眼底。
林云深特地过来说这番话,无非是觉得赵如熙的势头锐不可挡,而她的师父、师兄无一个不得势。
反观梅中君师徒,拜康时霖上门骂他、把他所有背地里做的龌龊事都抖落出来所赐,他的画虽然不错,为人却受人诟病,名声不怎么好。张修言在绘画上虽有些天赋,但跟赵如熙比,却不算什么。
所以林云深这是来交投名状的,意在交好赵如熙。
有今天这告密的交情在,往后见了面,赵如熙自然不好不搭理他,没准对他还起亲近之意。
为防赵如熙被这种人所迷惑,吴宗把林云深的用意跟赵如熙分析了一下。
赵如熙笑道:“师兄放心,‘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吴宗这才放下心来。
见那边最后一个评判者也走到赵如熙那幅画旁了,吴宗道:“走吧,我们过去。”
一会儿要面临风雨,他们自然不会让师父一个人承受。
不过萧圪过来后,那个角落就被乔装成百姓的御林军把守住了,三人想往里挤,就被人所阻拦,根本挤不进去。
没奈何,三人只得转了一个方向,到了离那个角落远一些的地方,再往人群里面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