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酌泠泠水
古代衙门,大致的布局都差不多。
像州衙、县衙这些衙门,办公的官吏都是在一个大院子里。坐北朝南的一排正屋就是官员们办公的地方。东厢和西厢是六房办公的地方,衙役们则在另一个院子。
古代以中为尊,所以南屋中间的屋子就是知州的办公屋子;东厢最中间的那一间,便是吏房所在的位置。吏部左边,是户房;右边,是礼房。
西厢居中是兵房,左边刑房,右边工房。
因为各房经承管辖下的书吏基本都有十个左右,所以各房办公的地方都很大。内里可以用屏风或墙隔开,但大致是这么个布局。
盐、粮虽是分派到蔡耀宗名下管着的,但它的账目和卷宗则是放在户房。
按理说,关建安去的应该是户房,而非吏房才对。可他现在直奔吏房,这是去请示陈康?他是去向陈康讨主意还是想让陈康命令户部经承王永寿搬卷宗和账目?
赵如熙摸着下巴,露出兴味的神色。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关建安和秦旺没回来,周春倒是回来了。
他道:“小人刚刚去工房聊了会儿天,约了工房的胡经承中午吃酒。”
赵如熙赞许地点头:“很好。”
其他胥吏都各有主子,不好招惹。倒是工房是六房里最末的那个,又没权利,也没油水,向来不受待见。周春去别的地方还有可能被各种猜忌冷待,但去工部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春也不用向工房经承打听什么,只需要打听一下各房胥吏的关系罢了。这种事情只要在衙门里呆久了总能知晓,没什么可保密的。工部经承如果想卖她这个新任同知一个人情,自会把这些跟周春说一说。
周春先前也打听过衙门胥吏的情况,但终是有限,总不如这些老吏知道的内情多。
就比如关建安和秦旺,以前从不起眼,周春打听别人的情况还来不及,哪里会打听到他们身上呢?可现在就受制于消息的不灵通。
第657章 挤兑
周春以前在原主家里没接触过衙门胥吏;后来跟着她,接触也不多。现在跟这些胥吏多接触一下,对他也是一种历练。
赵如熙掏出怀表来看了看:“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衙了。你去忙吧。”
周春既请人吃酒,自然得订座位,他答应一声出去了。
而关建安直到下衙的钟声响起,他才匆匆领着秦旺进门,朝赵如熙行了一礼道:“户部王经承说了,这些卷宗和账目有些乱,一下子没办法找给大人,需得三五日功夫才能找到。大人不如先找其他卷宗和账目来看,比如工房的,因为少,所以找起来相对容易些。如此也不耽误大人的时间。”
“哦?是这样吗?”赵如熙看着关建安,轻笑了一声。
关建安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刚才跟关胥吏说过什么话,项明你还记得吗?你给关胥吏再说一遍。”
项明看了关建安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大人说了,如果你们不愿意跟随大人,只要说一声,大人自会让刘大人另派两人过来;要是愿意跟随大人,那么大人吩咐的事,你们一定要尽力去办,不得敷衍,不得偷奸耍滑,更不得欺骗背叛。”
项明说完,赵如熙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两人。
屋子里一片寂静。
关建安不由心惊,赶紧出声道:“大、大人,不是小人不尽心,敷衍了事,实则这事不容易。蔡大人那里,是不会轻易让大人看到卷宗和账目的。”
要是不知道关建安跟陈康的关系,赵如熙还能体谅一下关建安。
上官之间的博弈,自不好连累到下面人身上。
可她清楚地知道关建安跟陈康的关系,关建安的态度,很大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陈康的态度。
现在知道陈康打算敷衍她,关建安身为她手下的胥吏,也打算袖手旁观,或干脆帮着陈康敷衍甚至哄骗于她,那她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其他的我不管,我只想问你做不做得到。”赵如熙道,“如果做不到,我换人做;要是做得到,你给我个时间限定。”
这句话,一下子把关建安逼到了墙角。他原先准备咸鱼混日子的打算一下子没办法实行了。
关建安的额上不由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秦旺倒是盼着关建安退出,他好跟着一起退出。
他这个差事得来实在不容易,可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来冒险。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关建安不说话,他也不好说退出。原先他可是表了态要跟随赵大人的,这时候反悔太不地道了。
关建安心乱如麻。
他也侍候过不少大人,那些人都讲究中庸之道,说话做事尽量留有余地。哪里像这位赵大人这般,也不知是太过年轻还是出身高的缘故,说话总是咄咄逼人,把人逼到墙角,完全没给人退路。
他想直接退出,却又有些不甘心。
他进衙门十几年了,从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却总是在坐冷板凳,是个打杂的,大家看在陈叔的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实际上看不起他,他都知道。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却还往外推,而且还是先答应了又反悔,以后新官来了也不会再要他。他这一辈子,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遇了。
想来想去,他一咬牙,决定搏一搏。
他道:“小人想跟随大人,也想办成大人交待的事儿。只是户部的王经承只听蔡大人的。小人人微言轻,跟他说了他也不理,只管拖着,想给大人一个下马威。小人要是能跟他较量,胜过他,小人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胥吏了。”
说到这里,他话语里透着一股子委屈。
年轻女孩子总是心软的。他多说说难处,没准赵大人就不会为难他了。
“既然你为难,办不到,那就算了。”赵如熙这一回倒是好说话,态度都变得平和起来,“行,你回去吧。这件事就不劳你费神了。”
她站了起来,对罗氏和项明道:“走吧,咱们回去。”抬脚往外走。
罗氏和项明连忙跟上。
关建安傻了眼。
秦旺倒是窃喜,见赵如熙出了门,往台阶下去了,他忙问关建安道:“大人的意思,是不是不让咱们跟着她做事了?”
关建安没有说话。
他沉默半晌,步伐沉重地回了自己屋子。
蔡耀宗一直关注着赵如熙这边的动静。这会儿见赵如熙一行人走了,关建安从她屋里出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秦旺却高高兴兴的,他连忙把秦旺叫了去,问清楚了情况。
打发走秦旺,他对自己的管家一脸揶揄地笑道:“嘿,一啥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还敢跟我掰手腕,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眼珠子转了转,对管家道:“把这事告诉刘大人。”说着,嘴角的胡子得意地翘了翘。
看他老头儿还想和稀泥不。新来的丫头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嘴上喊得厉害,做起事来却完全没有章法,想直接给关建安压力,让他去户房拿卷宗和账目,简直是不知所谓。
赵如熙的家离衙门不远,她骑马回去吃了饭,歇息了一会儿,又来了衙门。
到了衙门以后她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去了刘宏宇那里,进门往朝刘宏宇拱手行了一礼,唤了声“刘大人”,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刘宏宇见状,眉头不由皱了皱,问道:“何事?”
“哦,没事。刘大人不是叫蔡大人拿盐、粮的卷宗和账目来给我看么?他跟关建安说东西太多太乱,没法子找。所以我来问问大人,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找出来?反正我还没到朝廷规定的上衙时间,如果蔡大人需要时间整理卷宗和账目,我五日后来上衙倒是正好合适。”
说着她叹了口气:“唉,不是我说啊刘大人,我在京城也去大理寺和户部干过活儿。这些地方的卷宗和账目可比州衙多了不知多少倍,可人家都是井井有条的,想要什么,一找就找出来了。”
第658章 威胁
“哪像这里,一个衙门里最重要的卷宗和账目都找不到,乱得很。我原先还听我大师兄说刘大人能干,唉!”
她摇摇头叹息着,一副“见面不如闻名”的表情。
刘宏宇:“……”
请见谅。他做了一辈子的官儿,真没见过赵如熙这样的。
这是个姑娘么?这是闻名大晋的大才子、大画家,大书法家么?完全是一个无赖好么?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敢说,那叫一个直言不讳,那叫一个绵里藏刀,那叫一个冷嘲热讽。
他都不知道,简简单单一句话,怎么能让她说得出这么多言外之意。
刘宏宇的心情,一时之间十分复杂。
赵如熙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跟刘宏宇打了声招呼:“那我先回去了。蔡大人那边把东西找到,您让人通知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道:“哦,对了,那个关建安,还有衙役秦旺,一个身体不好,一个是个啥都不懂的新人,什么事都做不了。既如此,那就不用再派胥吏和衙役给我了。有什么事,我使唤自己的下人就好。”
说着她也不等刘宏宇反应,转过头去就出了门。
“哎……”刘宏宇想叫住她,可赵如熙走得太快,转眼就下了台阶,往衙门大门外去了。
刘宏宇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气大伤身。”
运了好一会儿气,他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郁气这才消散了。
“钟良,你说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的师爷道。
他能力不错,却一辈子只做到了知州这个位置,就是没有后台。没有后台就意味着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对于跟皇上有关系的官员都有一种畏惧感。要不然,也不会容得蔡耀宗仗着太子的关系就在他手下使劲蹦跶。
新官上任,在上司和前辈面前,一般都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一段时间,有什么脾气都尽量收着。即便有野心,也得适应一段时间的环境才会暴露出来。
尤其赵如熙是个女子,还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任谁都要轻视于她,不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刘宏宇原来即便知道赵如熙要来,而且还是个有背景有来头的,他也没把赵如熙放在心上。他知道蔡耀宗不是个蠢人,冲着赵如熙背后的力量,他也不会做得太过。如此大家相安无事,也就可以了。
他实在没想到赵如熙竟然是个刺头,比他上任几十年来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新任官员都还要刺头,乍一到这里就要夺权,夺不了就威胁,威胁不了就罢工。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反正阻碍赵如熙获得权利的不是他刘宏宇,而是蔡耀宗。他身为即将要致仕的上司,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成了。
谁赢了,他就支持谁。反正他谁也不得罪。他跟秦旺的身份地位有天差地别的差距,想法却出奇的一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现在,赵如熙明摆着不让他再袖手旁观,而是要逼着他站队。
刘宏宇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他觉得自己要是站错了队,想要安然离任致仕,怕是有点困难了。
“你说赵知微的后台是不是真那么硬?否则她的态度也不敢这么嚣张吧?”他又道。
钟良原是刘宏宇的同窗,他屡试不中,只考了个童生,偏家境贫寒供不起他上学,便息了进学的心思。他为人有几分见识和机敏,两人又性情相投,刘宏宇就请了他来做自己的师爷。
刘宏宇是小地主出身,家里有几百亩田地,中了进士后做了十来年知县,最后在南阳做了六、七年的知州,钟良自打他做官后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两人互相扶持着过了小半辈子。
钟良深知刘宏宇不是问自己的意见,而是想让自己给他分析眼前的状况。
他道:“蔡宏宇三十岁中进士,因恩师为太子一派的人,自己便归了太子一派。他任知县三年,然后升任南阳同知,一直做官到现在,为期十年。”
“赵知微十五岁中状元,乍一上任就直接做了南阳州同知。师父枯木先生为圣上表叔,大师兄吏部尚书吴怀寺、二师兄工部左侍郎龚城、三师兄吴宗新任临江府知府,俱都是保皇派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刘宏宇,继续道:“赵知微背后的关系还不止这些。其祖父为绥国公,父亲赵元勋袭爵成了侯爷,后因魏家拖累才降为伯爵,现任姑苏府通判。且不说这些世家大族背后盘根错杂的势力,只说赵知微身为贵女,容貌出色,才华卓绝,得皇上盛赞,亲点为状元,她的身价极高。这样的女子,能娶到她的自不会是凡人,只能是皇亲贵胄。”
听到这里,刘宏宇的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