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晏枝稍微让开一点距离,下意识屏住呼吸,压住不受控制的心跳,轻声跟他说着自己的计划。
穆亭渊耐心而又温柔地听着,嘴角勾起餍足的笑。
晏枝看着他的神色,又觉得,这目光好似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像晨间的雾,像晚间的月。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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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晏枝聊完,穆亭渊从帐篷出来,与守在外面的洛无戈汇合。
两人俱是风流潇洒的人物,如今北都儿郎风名最盛者当属他们二人,立在一处去宛如两座玉山,便是在这昏暗的夜晚被月光映着,也叫人眼前一亮。
洛无戈问道:“县城里动荡愈演愈烈,她可愿回去?”
“我并未劝她回去。”
洛无戈蹙眉,冷声问:“为何?”
“我不愿,她也不愿。”穆亭渊轻描淡写道,“我不做她不愿做之事。”
“你这是在害她!若是灾民暴.乱,她死在乱流之中,或者若是洪水泛滥,将她冲走,更有可能,她受不住这边湿冷的环境,生出重病……”
穆亭渊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反问道:“这些与洛将军有何干系?”
洛无戈抿唇,怒瞪穆亭渊。
“既然想劝她回去,一开始发现她跟上来的时候就该劝住,洛将军何必在我这儿冷言冷语。”
洛无戈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口,这一路来他见到众多流离失所的灾民和被洪水冲垮的村镇,越来越后悔由着晏枝的性格让她跟来,但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根本劝说不动,也无力劝说,只能靠穆亭渊。
然而,穆亭渊一举道破他的狼狈:“因为将军知道自己没有立场。”
洛无戈心里一跳,眉间蹙得死紧。
穆亭渊接着道:“将军的确没有立场,好在将军有自知之明,还请将军以后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洛无戈从这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眸子,危险地看着穆亭渊,步步紧逼:“那你呢?你又有什么立场?她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不破不立,”穆亭渊温和一笑,眼底却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我与将军最大的区别是,将军看她所作所为不合心意,便要去阻止,你一心想把她打磨成自己期许的样子,而我……她想做什么便让她放手去做,我会替她摆平所有的困难险境,我要她可以有恃无恐,要她能野蛮生长。”
洛无戈双瞳震动,他死死看着穆亭渊,心底的无力与绝望越来越强烈,最终翻滚出一种难捱的酸楚,叫他用力地攥紧了手,没入皮肉,自至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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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晏枝进城,命人着手放粥一事,满城县叫嚣着要找沉河献祭给龙王爷赔罪的人闻讯全都赶去粮摊讨粮。
晏靖安送来保护晏枝的都是军中高手,在粮摊周围一站,便散发着逼人的气魄,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光景?再加上大刀阔斧地处理掉几个不守秩序的人,来领粮的县民都收起一身反骨,老实本分地排队。
情况被晏枝控制下来,满县城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粮摊上,让穆亭渊有足够的时间筹备他们的计划。
施粥至午时,一切顺利,晏枝叫来常奕,吩咐道:“如果情况稳定,让侍卫们分批次去吃饭,下午再继续,我看排队领粮的人数还不少,下午有得熬。”
“没事,”常奕道,“行军时常常顾不得吃饭,有时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正常。”
晏枝笑道:“不能让他们觉得保护我比行军还苦呀。”
常奕大笑两声,说:“谢小小姐体恤,我这就去安排。”
常奕走后,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晏枝抬头一看,几个凶神恶煞的武夫跟外围的侍卫闹了起来。
晏枝心想梁宁县的豪绅果然不会那么老实,她对三才说:“让他们进来。”
侍卫让开,那些人排开人群,打乱了原本整齐的队伍,他们抬着一个担架,立在人堆里,为首那人傲慢地瞪着晏枝,冷声道:“就是你在这施粥吗?”
她点了点头:“是,怎么?”
“粥里有毒!”那人一瞪眼睛,猛地一拍桌面,“你把我兄弟毒死了!”他一招手,背后的人把担架往晏枝面前一扔。
担架上的人已经死了,面色铁青,口吐白沫,歪斜着脑袋死不瞑目。
那人瞪圆了眼睛,怒道:“他上午在你这儿领了粥,喝了没多久就死了!你还要给这么多县民施粥?!毒妇!你按的什么心!”
“啊!”看到那人死相凄惨,人群顿时惊惧地叫了起来,外围几个人扯着嗓子喊道,“这粥肯定有问题!我刚才喝下后,一直在拉肚子!”
“我娘喝了粥也出事了!”
“我爹也是!”
……
越来越多的人质疑粥里有问题,闹得大了,原本排队的人都不敢再继续排下去,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来挑事那人得意地仰头睨着晏枝:“跟我去见县太爷!你施的什么粥?!把我们县民全都给害死了!”
晏枝一抬手,三才把粥递给晏枝,晏枝当着众人的面将粥喝下,她擦了下嘴唇,道:“若是有毒,我赔你们的命。”
“你——”那人没想到晏枝会这么做,瞪了瞪眼,狡辩道,“谁知道你现在喝的里面有没有毒!反正我兄弟喝了你的粥就死了!这里好多人也是这样!大家都看着的!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这粥摊给砸——”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他的束发射散开,他骇得打了个哆嗦,往脑袋上一摸,随后身体僵硬地回头,看到那支穿过他杂乱发髻的箭射入了石板中,其深度可见这箭的威力。
“还敢砸吗?”晏枝冷笑。
他畏惧地向后一退,想到上头的吩咐,硬着头皮道:“好猖狂的毒妇!你不仅毒害我的兄弟,还想要我的命!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了!!砸!”他咬着牙喊道,“给我砸!”
他抄起随身带来的木棍,还没落下,又一支箭射了过来,这支箭毫不留情,直接射穿他的肩膀。
他痛得大吼一声,怒极,嘶吼道:“砸!给老子砸!全他.妈的砸了!”
身后几个人冲了过去,没走几步,被侍卫一一拿下,他还要再逞威风,忽然感觉一阵冷意,像是被什么盯住一样,他缓缓抬头,看向那股冷意的来源。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点光芒若隐若现,他认出那是极为锋利的箭镞在日光下的光芒。
那支箭镞正对着的是他的眉心。
这一箭下去,他必死无疑,而他退无可退。
他吓得双腿发抖,再看晏枝时,这才发现这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的情绪,平静到好似自己只是不值一提的蝼蚁,他突然意识到,他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
第80章 ===
前来闹事的人很快就被侍卫镇压下来, 比起凶神恶煞的众人,晏枝等人更像加不讲道理,随便他们胡乱造谣闹事, 只管暴力镇压, 以保证施粥的顺利进行。
闹事的人全都被捆在一旁, 晏枝扬声道:“诸位, 家父乃晏靖安晏将军, 他关切此次宁河水患, 却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我替父亲前来查看, 用我赚得的银钱筹备了粮食供大家解决温饱,但遭到这些小人构陷,说我粥里有毒,我以身证明, 这粥无毒,困难时期,还请大家相信我,我愿与大家共度难关。”
“晏大将军的女儿?北都勋贵的千金怎么可能跑来这种地方?”人群里有人喊道。
晏枝道:“我与一般勋贵的千金不同,从小便离经叛道, 若是听说过我名字的自然知道我在北都是何名声。”
“……可是锦绣里的穆夫人?”突然有人问道。
晏枝颔首:“我未和离时的夫家的确是穆家。”
“去年洪灾时, 便是锦绣里的穆夫人送来了保暖的衣裳, ”那妇人道,“我与孩子全靠这衣裳才撑了过去。”
“我也有收到衣物。”
“还有粮食!”
“是穆家的菩萨!”
人群激昂,都在感激晏枝的所作所为。
常奕落在晏枝身边, 笑道:“没想到小小姐还做过这些好事。”
“百姓是有记忆的,谁对他们好,他们都会记得。”因为原文中, 宁河水患被描写得分外严峻,每年都有数以千万的百姓不是死在洪流中就是流离失所,死在流亡路上,可谓是大梁第一灾祸,晏枝怜悯这些百姓,在锦绣里的生意步上正规,财源不断之后,每年都会往宁河沿岸的城县捐赠一些粮食或者衣物。
“谁也没见过那位夫人的模样,想要冒名顶替轻而易举!你又如何证明?”那人还在垂死挣扎。
“我冒名顶替有什么好处?如今粮价上涨,我吃饱了撑的花几千银买粮,又跑十万八千里外给你们施粥?!”
那人一时语塞,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冷厉人声:“何人闹事?”
众人转头看去,看见一身披铠甲的威严将军骑马走了过来,他眉目如炬,冷凝众人,森冷目光在那几人脸上扫过。
洛无戈目光定格在晏枝身上,随即变得柔软下来,他翻身从马上跳下,对晏枝抱拳,道:“晏姑娘,听闻有善心人在此施粥放粮,原是晏姑娘。”
明明昨夜见过,他还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晏枝压下想笑的冲动,福了福身子:“见过洛将军。”
“辛苦晏姑娘。”洛无戈说罢,扫视一眼方才闹事的几人,阔步向他们走去。
那些人被捆着跪在地上,早已抖得像是筛子,死死低着头不敢直视洛无戈。
洛无戈一脚踹翻其中一人,冷声道:“前几日抓到你在街头欺凌妇孺,今日又在此胡搅蛮缠!还想再吃些板子?”
“将军饶命——饶命——!”
洛无戈一一检视过去,那些人都是有案底的人物,想来洛无戈这等身份的人不可能对这种街头流氓级别的人物有这么深的印象,应该是穆亭渊交代他的。
有洛无戈佐证,晏枝的身份已不容质疑,没多久,县令闻讯赶到,一边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一边打着摆把晏枝请进自家府邸。
同行来的还有个略胖的中年男人,他瞧着面相老实本分,但一双眼睛却四处乱瞟,透着股邪滑劲儿。
晏枝一看他就认出来,这就是原作里被洛霞笙丢进宁河的豪绅之首张端瑞。
张端瑞这人,明面上是个大善人,修桥造路,有时候还会放粮救济,但背地里,梁宁县里你能想到的腌臜生意,他都有一份。
他拿去修路的石料板材都是次等货,前年有一家五口带着牲口过桥时刚好桥塌了,连人带牲口被卷入宁河中,只剩下年富力强的大儿子侥幸活了下来,张端瑞恶人先告状,说是那人载物太多,弄垮桥梁,不顾人家家破人亡,叫他赔偿重修桥梁的银两,活生生把人逼死。
他放出的粮食也都是陈年旧粮,生出霉菌都面不改色地着人熬煮成粥,吃死了无数体弱的老人孩童。
他兴赌,设局坑骗人钱财;他好色,拐卖女子,抢强良家民女……就这样一个人,偏偏还要以君子自居,要不是近来大梁官位看得紧,这老贼还想买个县令当当。
恶心至极。
晏枝一看到他这张脸就反胃,当即沉了脸色,对县令道:“这人什么身份?也配出现在本小姐面前?污我眼睛,滚下去!”
“这……”张端瑞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晏枝,他知道自己长着一张老实人的脸,一笑起来非常憨厚,怎么不讨好?听闻这晏将军的幺女喜欢洛将军,难不成她喜欢冷头冷脸的人物?
晏枝见张端瑞还要留在这,抄起桌面上的茶杯砸向张端瑞:“快滚!本小姐不想看到你!”
“张爷,你先下去歇着吧。”县令见晏枝真怒极了,低声下气地劝道。
张端瑞没法,只好捂着额角的伤口,灰头土脸地离开。
他一走,晏枝煞有介事地对县令说:“幸好他走了,他太可怕了,大人没发现他被厉鬼附身了吗?”
“什么?”县令懵了,看不懂晏枝在唱什么戏。
“大人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我父亲为了替陛下祈福,请了有名的道人,我跟在秋道长身边学了些微末的道术,能简单看出人的气脉,”她左右看了下,对县令道,“不瞒大人,我在北都夜观星象,发现了一件诡谲的事情,宁河水患是因为有黑蛟占据河道,前些年,黑蛟被斩龙剑困在河里不能兴风作浪,水患才平静许多,而今年……”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同县令道,“今年,镇压黑蛟的斩龙剑被拔了,黑蛟翻身,这才闹出如此大灾,一开始我还不确定是谁拔的,看到刚才那人才肯定,他就是罪魁祸首。”
“这……”县令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洛无戈。